農曆十一月,遼東天寒地凍。王驥所在的海船,被朝廷緊急征調,從天津和山東運糧前往遼東。遼東總督聶豹,遼東都司張猛,遼東總兵俞大猷,三人聯合清查遼東軍田,同時還伴隨衛所製改為營兵製。這是要掘世襲武將的根子,終於在秋天激起叛亂。沈陽中衛、鐵嶺衛、定遼右衛(丹東)、三萬衛(開原)皆反,甚至勾結女真各部作亂,言官們紛紛彈劾聶豹、張猛和俞大猷,但王淵一錘定音將三人強行保住。王驥已為遼東官軍運了兩趟糧草,終於在第三次到達旅順口時,一位官員對他們說:“你們不用再來了,運糧費自去找兵部結算。”眾人忍不住打聽,卻是遼東叛亂已平。這些家夥從秋天開始造反,被俞大猷帶兵打得抱頭鼠竄。不過東北的深山老林很多,叛軍失去城池之後,反而變得更難對付,期間俞大猷還遭伏擊兵敗一次。入冬之後,形式徹底扭轉。大量參與叛亂的官兵,受不了可怕的嚴寒,每天都有士卒逃回衛城請降。漸漸的,一些中低級軍官,帶著部隊成建製投降,隻求能保住一條狗命,就算被流放殷洲他們都認了。而那些高級武將,卻絕無投降可能,因為他們必死無疑。這些家夥跑去投靠女真部落,如果換作其他季節,女真酋長還會跟他們勾結,一起跑到大明境內劫掠。但冬天有啥意思?大明官軍那麼厲害,這些叛軍跑過來,隻能浪費女真部落的糧食。於是乎,陸續有三個指揮使,被女真各部酋長砍了腦袋,送到遼陽請求朝廷賞賜。另外一個指揮使,則早就被俞大猷陣斬了。遼東局勢就此安定,大量軍田被分給軍戶,所有軍戶就地轉為民戶,甄選其中部分青壯編為營兵。衛所製,在遼東成為曆史。次年正月,朝廷設置遼東布政司、遼東按察司。遼東邊鎮就此消失,今後當呼為遼寧省。大明遼寧省地界,幾乎跟後世的遼寧省一模一樣。西邊到達山海關,南邊則是沿海區域,北邊和東邊都以山巒、河流、邊牆為界。為了防備異族入侵,遼寧各地依舊駐紮有重兵。但都不再是衛所,全部轉為營兵(武將流職,士兵招募),分設沈陽營、鐵嶺營、撫順營、三萬營(開原)、鳳凰營(丹東)。順便一提,山西、陝西、遼東以及各邊鎮,陸續由衛所製轉為營兵製,再加上食鹽開中製被廢除,導致中央軍費支出翻了好幾倍。衛所製配合開中製,等於地方軍費自給自足,無法自足就用鹽稅去補,鹽稅補不起再讓地方官府籌措,最後還有缺額才由中央財政提供。這樣搞下來,朝廷大臣倒是省事兒了,卻讓地方官府和商賈百姓苦不堪言,貪腐損失反而是正常軍費的好幾倍,並且朝廷還漸漸喪失對軍隊的控製力。曆史上,明朝的能臣為啥不能更改軍製?無非政治、經濟和軍事原因。敢動衛所製,必定激起叛亂,有可能叛亂還未平息,倡導改革者就已經被罷官下獄。就算扛得住政治壓力,也扛不住財政壓力。衛所製取消之後,中央軍費開支成倍提升,大明君臣上哪兒找那麼多錢補窟窿?另外,軍事壓力不僅是官兵叛亂,還有蒙古、女真虎視眈眈。改革初期必然生亂,明軍一亂,則蒙古、女真趁機鬨事,誰敢去冒那麼大的風險?王淵也是先把蒙古和女真打趴下,消除外部軍事壓力。再進行幣製、稅製、鹽政改革,讓國庫銀子變得多起來。如此,最後才敢對衛所製開刀,先後次序不能顛倒,否則大明就將亂成一鍋粥。遼東軍製一改,還剩甘肅鎮需要清理,到那個時候,整個北方就沒有衛所製了。反正改到哪裡,哪裡就人頭滾滾,總有頭鐵的會冒出來。山西和陝西的軍製改革,說起來還相對輕鬆和諧,因為當時收複了河套和集寧。王淵攜大勝之威,遷徙兩省衛所前往新複之地,通過土地轉換跳過清理軍田,也誘使世襲軍官離開了自己的地盤。如此,世襲軍官失去造反的勇氣,也沒有積攢那麼多被清理軍田的怨氣。沿海的衛所,去年也被王淵廢除。這些地方的官兵早爛了,想造反都造不起來,乖乖配合朝廷政令,大量失地軍戶自發移民海外。接下來的事情,可以慢慢的逐步推行。先在南北直隸改革軍製,接著再是河南、山東、湖廣、江西、四川……越富庶的地區,衛所數量就越少,改革難度也就越低。收複耽羅,遼寧設省,王驥都親身參與進去。隻不過嘛,他的工作是當水手,如今洗甲板已經洗得很利索,船長立即讓他學習如何操帆。學習操帆,先學會跟纜繩打交道。體積越大的海船,纜繩數量就越多,密密麻麻能把人看得頭暈。這年除夕,王驥在日本度過。福岡是日本第一大港,碼頭附近商鋪林立,一半以上由大明商賈投資開設。王驥在破浪號的水手中混得很開,好幾次打架他都贏了,以武力獲得眾水手的尊重。同時又出手大方,下船時經常請客吃飯,從情感方麵將眾水手征服。如今,未滿十五歲的王驥,被水手們尊稱為“周大哥”。嗯,王驥暫時改名“周驥”,隨從周翡改名為“王翡”,免得因為姓氏被人猜中身份。除夕這天,王驥被簇擁著下船,酒足飯飽之後,眾人笑鬨著前往妓院。福岡的妓院生意,並非大明商賈經營。不是出於什麼道德因素,而是黃、黑、賭三大產業,肯定掌握在地頭蛇手裡。這是一家低級妓院,主要給船員和碼頭工人提供服務。王驥隨便叫了一個娼妓,便領進屋裡快活。屋子很狹窄,而且光線陰暗,床鋪墊著竹板、稻草和棉布。幸虧大明出產的棉布廉價,否則床鋪上連棉布都沒有,頂多鋪一層葛布或麻布而已。王驥被海上烈日曬黑了許多,頭發亂糟糟的沒怎麼搭理,身上穿的也是普通棉襖。即便如此,依舊俊朗,且比以前多出三分堅毅氣質。娼妓大概二十多歲,長相勉強及格,身高猶如女童,腿還短得很。她看清王驥模樣,不由有些欣喜,一進門就服侍王驥脫衣服。“不必了,坐著說會兒話吧,”王驥問道,“你可會說漢話?”娼妓一愣,點頭回應:“會……一點,不能……說快。”王驥問道:“你每月營生幾何?”娼妓疑惑:“啊?”王驥再問:“你每個月賺多少錢?”娼妓回答:“看……多少客人。多時賺800文,少時賺300文。”王驥感慨:“很辛苦啊,除夕也要工作。”這種低級娼妓,做生意全靠走量,交錢就做,做完收工。今天是王驥請客,知道每人的嫖資是五文錢。娼妓得將一半以上交給老板,自己頂多隻能留兩文。按每月賺800文來算,一個月就要接400個客人,每天便是10多個客人。王驥的話語,讓娼妓非常感動,如此俊美的大明客人,居然會體察她的辛苦。她甚至想要免費,自己掏錢上交份子,當即露出真心笑容:“都……辛苦,你們……也辛苦。我……賺錢養家裡,不……辛苦。”“叫大聲點。”王驥突然說。娼妓不解:“嗯?”王驥指著隔壁,笑道:“不能讓我的朋友看扁了。”娼妓莞爾,隨即扭動大呼:“啊!啊!啊……”王驥也不顧床鋪肮臟,仰身躺下,雙手枕在腦後,閉眼哼著悠閒小曲。這是一段很離奇的經曆,去年除夕他在闊氣的大學士第,今年除夕卻在日本的廉價妓院。什麼叫民間疾苦?王驥以前不知道,現在卻見識得多了。日本真的很有意思,他們除了礦產和日本刀,也沒啥商品能夠出口賺錢的。各地領主竟聯絡大明商賈,把治下婦女送去南洋為妓,極大緩解了南洋移民的生理需求,這又是一段無比肮臟黑暗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