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儲真不行了,七十多歲的人,還猛然遇到中風,不死也隻剩下半條命。靜養一個多月,還是無法正常走路,梁儲徹底心灰意冷。他雖然胳膊勉強能動,寫字卻不慎方便,就連請辭奏疏都是讓人代筆。如此情況,朱厚照也沒法挽留,非常乾脆的讓梁儲滾蛋。於是,閣臣靳貴,也趁機因病辭職,被皇帝再次挽留,順便給他兒子和女婿升官。咱們金罍金公子,作為靳貴的女婿、王淵的好友,由此當上正四品大理寺右少卿。這貨能力還是極強的,而且喜歡較真,糾正過許多冤假錯案,可惜跟上司和同僚都關係不好,由此在大理寺的風評極差。金罍若是能更圓滑一些,有王淵和靳貴相助,估計早就升任左少卿之職。太液池。朱厚照最近迷上了釣魚,經常拉王淵一起釣。這位老兄性格急躁,太監們怕他心情不好,於是每天都悄悄的撒米打窩,還買來許多大鯉魚扔進池子裡。又是一杆大貨,朱厚照非常高興,問道:“二郎覺得喬宇如何?”王淵回答:“不知,臣不認識此人。”朱厚照說:“喬宇有才乾,但我不想讓他掌製敕房。”王淵說道:“那就另擇人選便是。”朱厚照冷笑:“但此人是楊廷和與楊一清聯合推舉的。”讓蔣冕做閣臣,讓喬宇執掌翰林院,是三年前皇帝與楊廷和的政治交易。但當時還未正式任命,喬宇突然來了一封奏疏,勸諫皇帝不要再禦駕親征,把朱厚照氣得直接收回成命。朱厚照和喬宇,是在南京認識的。寧王謀反之時,喬宇坐鎮南京,各方麵都應對自如。朱厚照巡幸南京時,便把喬宇招來奏對,君臣二人相談甚歡,皇帝遂有心提拔重用。結果因為勸諫詔書,朱厚照終於明白,喬宇跟石玠是同一類人。他當初提拔石玠,滿以為可以通過石玠掌控戶部,結果石玠卻站在清流一邊。後來又打算提拔喬宇,任命文書還沒發出去,喬宇的勸諫奏疏就到京了。楊廷和選擇推舉喬宇,除了拉攏楊一清之外,也是因為發生過這檔子事。如此,即便喬宇執掌製敕房,也不是跟皇帝一條心的。朱厚照說:“不如二郎也推舉一人。”王淵想了想,答道:“林俊,林見素。”朱厚照居然毫無印象,問道:“此人是何來曆?”王淵說道:“致仕左副都禦使,正德四年啟用,正德六年論平亂之功而請辭。曾平定江西匪患,也曾平定四川民亂。”朱厚照頓時發笑:“此人可用矣!”這就太有意思了,正德四年,劉瑾當權,林俊居然能被啟用。正德六年底,李東陽掌權,但大部分事務交給楊廷和,而林俊偏偏選擇在這種時候請辭。若為楊黨,正德四年絕對啟用不了。若為閹黨,也熬不到正德六年,而且還是在立下平亂大功之後辭職。其實,林俊也是清流,而且是清流中的實乾派。林俊既厭惡太監,也不滿李東陽和稀泥,更看不慣楊廷和拉幫結派。他平定江西匪亂,連封賞都不要,死活鬨著辭職,就是被楊廷和安插心腹、排除異己的行為給惡心壞了。這個人如果執掌翰林院和製敕房,絕對沒有楊黨的好果子吃。至少,在翰林院任職的楊黨,會被林俊視為攀附之徒,從而遭受到刻意打壓。王淵又說:“寧王謀反之時,林見素得知消息,令家仆星夜奔馳三千裡,送來他親自鑄造的佛郎機炮平亂。”“他還會鑄炮?”朱厚照頓時更加滿意。王淵笑道:“他還支持開海。”朱厚照說:“那便是此人了!”……“什麼,重新廷推?”楊廷和非常驚訝。司禮監派來的傳旨太監說:“陛下對這次廷推不甚滿意。”等太監離開,楊一清歎息道:“喬希大(喬宇)太過耿介,上次的勸諫奏疏已經忤逆了陛下。”楊廷和對此非常無語,蔣冕三年前就該入閣的,當時皇帝都已經答應了。就因為喬宇的一封奏疏,把事情全給攪黃了,這人咋就不知進退呢?曆史上的喬宇更頭鐵,正德南巡時硬剛江彬,把江彬氣得派殺手行刺,因南京守備太監王偉相救才得活命。嘉靖繼位之後,他直接被招為吏部尚書,又跟皇帝鬨起來。他明明不是楊黨,並不抵製嘉靖認親爹,卻突然站在楊廷和那邊,反對嘉靖啟用張璁、桂萼、席書等人,認為這些人都是投機之徒。這貨不愧是楊一清的學生,雖然政治理念不同,脾氣卻跟楊一清差不多。對事不對人,又堅持原則,而他的原則很多時候不咋地。既然皇帝不滿意,那隻有重新廷推了。然後,楊廷和非常鬱悶的發現,陪推之人居然是跟他有矛盾的林俊。林俊作為候選人之一,消息剛剛公布,瞬間讓清流中人歡呼。即便是楊廷和的“黨羽”,很多也投票給林俊,林俊在清流中的威望,竟然不必楊廷和遜色多少。如果隻比聲譽,林俊甚至超過楊廷和!隻因林俊的清流形象,堪稱完美。人家在成化朝,就硬剛過權閹梁芳,被憲宗一怒之下貶為判官,當時楊廷和還在翰林院混日子呢。人家在弘治朝,就出手教訓過寧王,還因此被寧王陷害受罰,那時楊廷和還在給朱厚照講課呢。而且林俊立功無數,提拔過許多青年俊才,並且隻論才乾不論派係,哪像楊廷和一樣排除異己?科道言官,更是將林俊視為偶像。因為林俊每次得罪皇帝、太監和權臣,被扔到地方都能立功升遷,無論是平亂還是治民都政績累累。這是所有言官都想活成的樣子,在中樞不畏強權,在地方經世濟民。如今正三品以下的言官,還沒資格參與廷推,但他們聽說林俊是候選人,紛紛上疏請求皇帝把林俊召回來。朱厚照這才警醒,林俊居然是一群噴子的偶像,召回來之後不會給自己添堵吧?“豈有此理!”楊廷和這次是真失態了,回到家以後,一腳將太師椅踹翻。楊慎問道:“父親何故如此?”楊廷和說:“林見素要回來了。”楊慎說道:“林見素之清譽,天下皆知;林見素之才乾,海內俱聞。他能回朝,是一件大好事啊。”楊廷和說道:“林見素跟為父有嫌隙!”楊慎勸道:“父親,君子和而不群,小人群而不和。父親與林見素皆為君子,一點嫌隙而已,不必記在心上。”楊廷和更加鬱悶:“說了你不明白。”楊慎前幾年辭職,現在已經複官,並且升為翰林院修撰。這廝的仕途也算不順,又是回鄉丁憂,又是患病休假,中途還辭職幾年,到現在居然才混得一個王淵剛中狀元時的官職。並且,楊慎雖然才華橫溢,卻毫無政治嗅覺,如今還保持著天真爛漫。楊廷和歎氣道:“不論如何謀劃,都抵不過佞臣一句話,我是爭不過王若虛了。”楊慎居然幫著王淵說話:“父親,王二郎並非佞臣。他在戰場立功無數,都是冒死拚殺出來的。他開海雖然招惹非議,卻讓國庫寬裕了許多。這兩年督理馬政,在遼南三衛置民政官,也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父親今年已經六十五,而他王二郎才三十歲,又有什麼化不開的矛盾。父親若與王二郎聯手,豈不相得益彰?等今後父親致仕,王二郎再出任首輔,則為天下社稷之幸矣!”楊廷和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兒子解釋,隻能慨歎道:“你呀,還是去吟詩唱詞吧。”楊廷和為啥如此鬱悶?他順利把蔣冕送進內閣不假,翰林院卻被跟他有矛盾的林俊掌控。並且,王瓊入閣了,皇帝欽點的,朝臣們攔都攔不住。王瓊之前可是牽連進江彬的案子,按道理沒有一絲入閣的可能。但皇帝就是要讓他入閣,並且親自出來給江彬案定性,說王瓊跟江彬沒有任何瓜葛。王瓊入閣之後,其心腹王憲接任兵部尚書,王淵的同黨王瓚調任兵部左侍郎。現在,內閣大臣排名依次為:楊廷和、靳貴、楊一清、毛紀、蔣冕、王瓊。六位閣臣,楊黨占了三席,且靳貴多病不理事,楊廷和可謂已經掌控內閣。但這有啥用?製敕房和翰林院的林俊跟楊廷和有矛盾,吏部尚書廖紀是個不聽話的,吏部左侍郎汪鋐是帝黨。兵部尚書是王瓊的心腹,兵部左侍郎王瓚是王淵的同黨。戶部尚書黃珂是王淵的嶽父,倉場侍郎席書是王淵的座師。工部乾脆就是王淵的後院。禮部尚書毛澄雖然是楊黨,但早就被王淵聯合王瓚給架空。堂堂內閣首輔楊廷和,如今竟然隻能完全掌控刑部!王淵根本不需要去爭什麼,就如楊廷和說的那樣,再怎麼謀劃也抵不過佞臣一句話。隻能控製內閣,無法控製六部,那等於屁用都沒有。還不如把蔣冕留在製敕房和翰林院呢,至少還能提攜後進庶吉士,楊廷和費儘心機讓蔣冕入閣,結果把翰林院的權柄也丟了。更惡心的是,楊廷和還不能像張居正那樣,利用科道言官來架空六部。首先他沒有皇帝的支持,科道言官不會那麼聽話。其次,都察院的大佬當中,隻有一個彭澤是楊黨,其他的都不用看楊廷和臉色。另外,六科那些小年輕,都把即將回京的林俊視為偶像,估計還會反過頭來攻擊楊廷和。楊廷和猛然發現,他把蔣冕抬進內閣,竟然讓自己的權柄瞬間縮水。王淵啥都沒做,隻負責陪皇帝釣魚聊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