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隻有一個千戶所,軍田已經被呂家霸占大半,便是那些百戶都沒剩幾畝田。海寧軍戶,要麼逃亡,要麼跟著呂家搞走私。呂衖莊附近的居民,全部都是軍戶,有一個算一個,家家皆有走私犯!王淵分兵看守陳家、查家和呂衙街,隻帶了一百士卒前往呂衖莊。剛到此地,就被那些軍戶給圍住,其中不乏老弱婦孺。這就很有意思了。呂家明明瘋狂侵占軍田,甚至侵占軍戶的私田,然後逼著這些人去搞走私。呂家應該是他們的仇人才對,可王淵帶兵而至,他們居然主動站出來保護呂家。隻因,他們必須跟著呂家討飯吃,呂家倒了他們也沒活路。一百士卒紛紛舉起火銃,對準這幫可憐的刁民。王淵扭頭問曹珪:“曹知縣,你說我敢下令開火嗎?”曹珪還真怕王淵抽風,連忙勸道:“王總製,此等刁民愚鈍,不必跟他們一般見識。”王淵麵色一冷,喝道:“上藥!”從京城帶來的一千火銃兵,這些日子都在操練。雖然因為火藥短缺,無法進行實彈射擊,但紀律性卻大大提高。聽到王淵的命令,一百士卒行動整齊,有人拔出腰刀警戒,有人快速填充彈藥。“舉銃!”王淵再喊。火銃再次抬起來,這次可是裝了彈藥的,那些軍戶下意識後退。王淵騎著高頭大馬,直接走向莊園大門,沿途軍戶紛紛讓出一條道來。抬頭仰望那氣派的莊園正門,王淵感慨道:“我本以為,寧波的士紳官員會最先鬨事,沒想到居然是海寧縣一個小小千戶。他娘的,這莊園怕是比我在北京的宅子都大,呂家這千戶住在裡邊也不怕折壽!抄吧,就憑這莊子,沒證據也可以抄,這叫巨額財產來曆不明。”“王總製且慢!”海寧千戶呂英快馬奔來。這家夥也是狠人,居然袒露上身,背上綁著荊棘。在馬兒奔跑之間,後背已被棘刺紮得血流不止,但呂英卻眉頭都不皺一下。王淵回身問道:“你是何人?”呂英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海寧守禦千戶所正千戶呂英,拜見總督!”王淵頓時就笑了:“負荊請罪?你話本看多了吧。”呂英說:“卑職有罪!”“何罪之後?”王淵問。呂英說:“卑職升為海寧千戶,卻管製不嚴,致使刁民衝擊海港,誤了王總製的開海大計!”王淵質問:“刁民為何衝擊海港?”呂英說:“刁民愚鈍頑劣,可能是誤信謠言。”王淵指著莊園大門:“你這莊子又是怎麼回事?你每年俸祿幾何?”呂英額頭冒汗說:“此宅乃愚弟經商所置。”呂煥也跟來了,叩拜道:“海寧守禦千戶所軍餘呂煥,拜見總督!”王淵覷了一眼呂煥:“看來,你是一個經商奇才,聽說呂衙街整條街都是呂家的?”呂煥連忙說:“半條街。”王淵一副為難的樣子,嘀咕道:“本督把陳、查兩家都抄了,總不能厚此薄彼,唯獨放過你呂家吧。要不,勉為其難也抄一下?”瞧瞧,這是人話嗎?呂英渾身直冒冷汗,嚇得四肢發軟。杭州城裡那幫官員,為啥一個個嚇得不敢說話?因為王淵不講道理!按照正常流程,即便有人鬨事,也不過抓幾個刁民而已。接下來還得慢慢審,尋找證據揪出幕後主使者,但無論案件怎麼審理,都絕對抓不到呂、陳、查三家的把柄。因此,這些家夥有恃無恐,竟敢跟一省總督對著乾。誰曾想,王淵不按套路出牌。根本就懶得審問鬨事者,也懶得去找什麼證據,直接拿陳、查兩家開刀,都不怕自己抄家抄錯了對象。普天之下,哪有這樣做官的?呂英和浙江一眾官員,完全被王淵給嚇傻了。他們終於徹底明白,王總督腦子有問題,是一條逮誰咬誰的瘋狗,不可以常理而論之。萬一把這條瘋狗惹急了,很可能見人就亂咬,於是紛紛退避躲閃。但呂英退無可退,因為王淵帶兵要抄他的祖宅。這次,得下血本了。呂英稽首長跪,屁股撅得老高,這姿勢代表徹底順服。額頭挨在地麵好一陣,呂英終於抬頭:“王總製,能否借一步說話?”“走吧。”王淵冷笑。呂英背著沾血荊棘,躬身為王淵牽馬,從莊園大門進入。進去之後,王淵突然說:“有話就講,休得拖延。”呂英隻得屏退左右,低聲道:“王總製,五千兩銀子。”“你這是賄賂總督?”王淵冷笑。“一萬兩!”呂英咬牙說。王淵笑得更歡:“你這千戶很有錢啊。”呂英哭喪著臉:“三萬兩!王總製,不能再多了,卑職就這麼些。”王淵眯眼瞧著此人:“聽說海寧有盜賊出沒,呂千戶可知詳情?”“或許,可能有吧。”呂英硬著頭皮說。王淵歎息道:“呂千戶,我知道你不容易,可天底下誰又容易呢?皇帝死活要開海,朝廷百官攔不住,我也實在攔不住。我奉皇命來杭州開海,本地士紳官員皆反對,你等武官也來鬨事。我心裡的苦,又向誰說去?”呂英噗通跪地:“卑職一定竭力幫助王總製開海!”王淵點頭讚許道:“很好,你起來吧。”呂英這是走投無路了,杭州官員將他賣掉,他隻能死中求活攀附王淵。或許,還能求得一場大富貴呢!聽王淵語氣和緩,呂英心頭大喜,陪笑著站在馬前仰望總督。王淵又說:“本督雖為文官,但討賊滅國,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心裡其實更向著咱們武將。跟那些窩囊貪財的文官,咱尿不到一個壺裡。”這話讓呂英頓感親近,覺得王總督比那幫文官實誠得多。王淵再說:“為了開海。本督前些日子,單刀赴會去雙嶼島,已經說服陳噠哪歸順。”呂英大驚:“陳雙喜招安了?”王淵點頭道:“陳雙喜還是很聽話的,他答應進獻海船十艘,自己隻留兩艘。說是想討個武職,而且盯上了海寧千戶的位子。那可是十艘海船啊,本督實在難以拒絕,隻能請呂千戶讓讓位子。”呂英頓時如墜冰窟,那王八蛋陳雙喜,居然想用十條海船,換咱海寧千戶的職務。難怪王總督這般蠻橫,想來早就打算借機行事,把他呂家給連根拔起!呂英再度跪下,連連磕頭道:“王總製,卑職願變賣家產,獻給朝廷五萬兩銀子!”王淵搖頭說:“我不要銀子,我隻要海船。”呂英哀求道:“王總製,卑職真沒有海船,隻不過睜隻眼閉隻眼,收一點海盜的孝敬銀子而已。”王淵立即冷臉:“收幾個孝敬銀子,你就能置辦這麼大的家業,貫通海寧縣城的呂衙街,你一家就占了半條街?你當本督好糊弄嗎?有多少海船,我全要了,其他一分銀子也不拿你的。”呂英癱坐在地,兩眼無神,癡傻了許久:“卑職隻有兩條海船。”王淵笑道:“船上的水手我也要,到時候一問,就知道你有沒有藏私。”呂英徹底癱軟:“三條船,真沒了。”“事不遲疑,今天就把船交來吧。”王淵逼迫道。陳、查兩家,就是給呂英供貨的,這呂千戶親自下場當海商。而且呂家剛剛把三條海船修繕完畢,如今正靠在岸邊,隻等貨物齊備了便出海。這個時候出海是最便利的,半個月左右就到日本,花些時間把貨賣給日本商人,再在日本收貨裝船,就立即可以借著季風回航。現在全便宜了王淵,船都不用修理,甚至有一船貨物已經送到岸邊。王淵把千戶滿正叫來,讓他帶三百浙江士卒,一起前往呂家的私港去收船。“便是這裡了。”呂英垂頭喪氣,指著海邊的三艘船隻說。唉,破財消災吧。隻要能保住海寧千戶的職位,靠販賣私鹽也能吃飽,等哪天再花銀子去福建買船。呂英現在沒彆的想法,隻求保住世襲武職。不行,不能這樣得過且過,必須奮發圖強拚一把。呂英咬牙道:“王總製為開海辛苦奔波,卑職敬佩萬分。海寧縣城十家店鋪,海寧城外兩百畝地,另有白銀五千兩,願獻與王總製!”這家夥,想抱王淵的大腿,想繼續往上麵爬!王淵目視滿正接收三條海船,突然怒喝:“好個呂英,不但以權謀私,暗中勾結倭寇,竟還敢賄賂本督!三艘海船,還有一艘船的貨物在岸上,證據確鑿,你還能狡辯不成!”“啊?”呂英有些懵逼。“鏘!”一道刀光閃過,呂英人頭落地。四下人等全被鎮住,王淵喊道:“呂英勾結倭寇,私藏海船,妄圖拘捕,已被本督誅滅。滿千戶何在?”滿正立即跑來,單膝跪地:“卑職在!”王淵說:“你讚代海寧千戶之職,立即去收攏呂英的部下。”“卑職領命!”滿正大喜。雖然都是千戶,但海寧千戶可值錢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