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歡喜冤家(1 / 1)

夢回大明春 王梓鈞 2216 字 1個月前

大白天逛青樓,簡直閒得蛋疼,偏偏姑娘還沒空。王淵曾經兩次打馬遊街,一次是中狀元,一次是得勝回朝,而且以前還來過聚賢樓,這裡的龜公明顯認識他。龜公賠笑道:“王學士,實在不湊巧,顧盼姑娘此時有客,要不換一位姑娘吧?”“大白天的也有客?”王淵驚訝道。龜公笑著說:“您不知道,自從元宵燈會過後,顧盼姑娘就生意好得很。”王淵問道:“那些客人,可知顧盼姑娘臉上有傷?”龜公答道:“本來不曉得,正月十六遊湖之後,就在京城徹底傳開了。您還彆說,大家都不嫌棄,反而呼朋引伴前來,隻讓顧盼姑娘唱曲、舞劍。如今樓上的幾位客人,都是身有功名的士子,他們特地慕名前來相見。”王淵頓時無語,一個毀容的名妓,居然成了當紅頭牌。朱厚照問道:“此女子是何絕色,竟如此受追捧?”“朱兄莫問,到時自知。”王淵神秘兮兮說。朱厚照笑道:“想來彆有玄機,否則二郎不會主動帶我來此。”王淵對龜公說:“帶我們上去。”龜公為難道:“王學士,這個……恐怕有些不方便。”王淵蠻橫道:“我又不趕客人走,隻是去湊個熱鬨。快快引路,不然我把店給你砸了!”“是。”龜公硬著頭皮說。房間裡正在唱曲,似乎剛開始不久。龜公把門打開,還沒來得及說話,便有個貴公子嗬斥:“滾出去!”朱厚照笑而不語,李三郎自然也不多言。王淵笑著推門而入:“今日拜訪顧倌人,不料竟有貴客,一並聽曲可否?”“你算什麼東西!”那貴公子不給好臉色。旁人認出王淵,立即低聲提醒:“那是翰林院王學士。”那貴公子臉色脹紅,很快轉變態度,起身說:“原來是王學士當麵,在下劉昭,家父乃吏部左侍郎。快快請進!”王淵抱拳道:“原來是劉公之子!”現任吏部左侍郎叫劉春,四川巴縣人,成化末年榜眼。劉春雖然跟楊廷和屬於四川老鄉,但並非一路人,乃是李東陽留在吏部的一顆釘子。李東陽既然已經致仕,劉春估計也坐不穩了,頂多一年之內就得讓位給楊黨。當然,吏部左侍郎畢竟是半步天官,楊廷和就算要調動,也得拿一個尚書職位來換。有可能是工部尚書,也可能是禮部尚書,反正必須給劉春升官才行。劉昭身邊的士子,立即把座位讓出,王淵領著朱厚照過去就座。“姑娘且繼續唱曲!”王淵笑道。顧倌人覷了王淵一眼,抱著琵琶唱曲,不再理會眾人。朱厚照最初沒當回事,甚至覺得顧倌人唱功不好,遠遠不如江彬帶他來見到的清倌人。直至劍舞開始,朱厚照驚得站起,眼睛裡好像在放光。朱厚照暗中招手,李應立即湊過去,隻聽皇帝說道:“將此女帶回豹房,專門給我表演劍舞!”“是!”李應領命。便在此刻,朱厚照都沒有彆的心思,隻是單純喜歡顧倌人的劍舞。他自己愛好舞刀弄劍,也愛看彆人舞刀弄劍,而眼前的劍舞驚豔無比,居然還是一個女人舞出來的。“好劍法!”一曲舞罷,喝彩如潮,朱厚照也在拍巴掌。劉昭瞅著顧倌人的高挑身段,瞅著她好像會說話的眼睛,頓覺心癢難耐。本來慕其貞烈之名而來,現在卻被攪得心神蕩漾,不親眼看到傷疤不死心,當即問道:“聽聞姑娘臉上有傷,可否摘下麵紗一見?”顧倌人沒好氣道:“公子既知此事,又讓小女子摘下麵紗,是故意讓小女子難堪嗎?”“豈敢,難以相信而已。”劉昭說。另一個士子也說:“煩請姑娘摘下麵紗,令我等一睹真容。”這些家夥,都是被顧倌人迷住了,對傳聞抱有僥幸心理。萬一傷疤不嚴重呢?有著如此身段、技藝和勾魂眼,就算臉上略有小瑕疵,也值得納回家中做妾。“你們真要看?”顧倌人被煩得不行。她這幾天接了很多客人,大部分都是京中士子,明明知道自己臉上有疤,卻非要親眼目睹之後才死心。揭下麵紗一次,就等於揭開她的傷口一次,心中苦痛旁人怎能理解?劉昭抱拳說:“請姑娘揭開吧。”顧倌人苦笑著把麵紗揭下,頓時又是一片驚呼,有兩人直接被嚇得退後。朱厚照也被嚇了一跳,因為那傷疤實在太難看,皮肉嚴重外翻讓人不忍直視。眾士子紛紛起身行禮,表達自己對貞烈女子的尊重,然後便找機會告辭跑路,隻因顧倌人揭下麵紗後不願再戴起來。轉眼間,屋內隻剩王淵、朱厚照和李應三個客人。顧倌人笑問:“王學士還不走嗎?”王淵說道:“我特來與姑娘喝酒,酒還未飲,為何要走?”顧倌人舉杯道:“我敬三位一杯。”朱厚照一飲而儘,問道:“姑娘,能不能把麵紗戴上?”顧倌人反問:“既已取下,為何要戴?”朱厚照說:“又不是我讓你取的,你心裡不高興,也沒理由拿我們撒氣啊。”“也對,不關三位的事。”顧倌人頗為爽利,複又把麵紗戴起。朱厚照拍手讚道:“這就好看得多了,快再舞一次劍!”顧倌人完全不給麵子:“抱歉,我乏了。”朱厚照也不生氣,走過去說:“既然你乏了,那我舞給你看,我舞刀舞劍都很厲害呢。”顧倌人愣了愣,下意識把劍遞給朱厚照。她是名妓中的異類,從不給客人好臉色看;朱厚照則是客人中的異類,居然當場跟她切磋劍舞技藝。朱厚照提劍在手,嫌棄樂工敲鼓沒有氣勢,便對王淵說:“二郎,你來擊鼓!”王淵品著小酒說:“不會。”朱厚照頗為鬱悶,又對李應說:“三郎來擊鼓!”李應立即走過去,從樂工手裡奪過鼓槌。“咚咚,咚咚咚咚!”鼓樂聲大作,朱厚照揮劍起舞,耍得煞是好看,但比之顧倌人則遠遠不如。顧倌人抿嘴微笑,覺得此人雖然尖嘴猴腮,麵皮並不怎麼好看,但難得具有真性情,算是一個值得接待的客人。朱厚照越舞越起勁,對顧倌人說:“快過來一起合舞,咱們比試比試!”顧倌人提劍起身,卻沒有來到朱厚照身邊,而是一個鷂子翻身跳上矮桌,踩著鼓點將寶劍舞出團團光影。朱厚照則停下來,目不轉睛看了一陣,說道:“桌上舞劍蠻有意思,我還沒試過呢。你快下來,讓我上去耍耍!”“不讓。”顧倌人表示拒絕。朱厚照催促道:“快快下來!”顧倌人懶得理他,自己一個人舞劍耍樂,隻有沉浸在其中才能忘卻煩惱。房內擺著許多幾案,都是客人們的席位。朱厚照跳到一張幾案之上,將放置的酒食全部踢飛,也踩著鼓點舞起劍來。可惜他沒這樣玩過,桌麵實在太窄,好幾次差點踩空,歪歪扭扭根本舞不利索。李三郎被嚇得不輕,生怕皇帝掉下來摔死,或者被自己的劍插死。可又不敢擅離職守,隻能提心吊膽繼續敲鼓。“唉喲!”朱厚照終於舞不下去了,一隻腳踩到地上,差點就仰麵摔倒。顧倌人抽空瞧了一眼,嘴角泛出微笑,複又冷著臉繼續舞劍,反正麵紗遮住也不怕人看到。朱厚照走到顧倌人旁邊,仰頭望著她,猶如遇到新鮮玩具的小孩子,急不可待道:“快教教我,你是怎麼在桌上舞劍的!”“不教!”顧倌人收劍下桌。朱厚照說道:“教教我唄,我可以出學費,拜你做老師也可以。”顧倌人終於驚訝道:“我可是青樓女子,你若拜我為師,傳出去會被人鄙視的。”朱厚照毫不在意地說:“他們鄙視,關我屁事!”顧倌人說道:“公子若是喜歡看我舞劍,今後來聚賢樓便可,學劍什麼的就不必了。”“不行,你必須教我!”朱厚照突然躬身作揖:“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王淵哭笑不得,扭頭扶額,難以直視。皇帝拜一個娼妓為師,此事若傳出去,比皇帝逛窯子還更扯淡,文官們怕是會集體瘋掉。顧倌人以為朱厚照是王淵的朋友,看這糊塗模樣也不像當官的,便提醒道:“公子切莫如此。讀書人拜娼妓為師,若鬨得大了,被剝奪功名都有可能!”朱厚照有些不耐煩:“我要功名做什麼?我都已經拜師了,快快教我桌上劍舞之術!”“你這人……簡直莫名其妙!”顧倌人也被煩得不行。朱厚照摘下腰間玉佩說:“給,這是拜師禮。”“不要,”顧倌人都沒看清那是雲龍紋佩,就轉身朝裡屋走去,“清兒,送客!”一個侍女微笑道:“三位公子,請吧。”朱厚照特彆不能理解,自己跑來逛青樓,居然被人轟出去了。出了聚賢樓,王淵笑道:“朱兄,此女劍舞之術如何?”朱厚照拍手讚道:“歎為觀止,堪稱絕技。可惜臉上的疤痕也太嚇人了,比江彬臉上的箭傷還可怖百倍,怎會有人狠心下如此重手?”王淵解釋說:“此女性情剛烈,而且堅貞不屈。她本為官員女子,父親獲罪,她也被發配教坊司。教坊司主事欲侵犯她,她就打破杯盞,用碎瓷片毀容以保自身清白。教坊司怕她嚇壞官員,就將其賣到了聚賢樓。”“原來如此,真是個烈性女子!”朱厚照大為感慨,說道,“此女若是男子,必為忠勇之輩,我肯定封她當將軍。”王淵隻是牽線而已,剩下的事情就懶得管了,一切隨緣。朱厚照這廝也是有趣,派人送來幾百兩銀子,包下顧倌人每天下午的場。每次去逛青樓,不帶江彬和許泰,隻帶李應一個,專門欣賞顧倌人舞劍,隔三差五鬨著要拜師。顧倌人剛開始有些反感,漸漸就混熟了,覺得此人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一來二去他們居然成了好朋友。足足過了一個多月,朱厚照見顧倌人麵色疲憊,便說:“你好像很累的樣子,不如跟我回家,每天隻需為我舞劍便可。”顧倌人拒絕道:“你雖是真性情,卻也無情得很。哪天你厭煩了,不喜歡劍舞了,怕就要將我棄之如履。何必呢?現在這樣子正好,我是妓,你是客;你出錢,我舞劍。各不相欠,明明白白。”朱厚照滿臉笑嘻嘻,用毫無誠意的表情說:“你怕我變心啊?那我娶你便是。”“妾與奴仆何異?”顧倌人道,“你若敢明媒正娶,我當即答應你!”朱厚照說:“我家有正妻,是母親安排的,但我心裡不願意,這麼多年都沒碰過她。你若跟我回家,雖然當不成正妻,卻也跟明媒正娶沒兩樣。”顧倌人怒道:“讓正妻守活寡,你也是個負心之輩,今後不準再來!”“你不明白,我家裡的情況有些複雜。”朱厚照頭疼道。“狡辯,你快走吧,算我看錯你了!”顧倌人很生氣。朱厚照說:“我查清楚了,你父母雖然已死,兩個兄弟卻在邊疆發配。你還有個妹妹,年僅十歲,也在教坊司習藝。你若跟我回家,我就讓你的兄弟回來,再給你的妹妹脫籍!”“除非大赦天下,否則我兩位兄長哪能免罪?”顧倌人冷笑,“你以為自己是皇帝啊!”“你且看著吧!”朱厚照拂袖而走。第二天,便有錦衣衛出麵,教坊司官員親自來為顧倌人脫籍。不脫也得脫,教坊司直接把文書扔過來,顧倌人被搞得一頭霧水。緊接著,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八品京官,死活要收顧倌人為義女。顧倌人不願意,那位京官卻說:“你若同意,兩位兄長自然能夠脫罪。何妨一試?”顧倌人抱著僥幸心理,稀裡糊塗便答應了,同時暗暗猜測朱厚照的真實身份。直至她被送進宮中,隻當了半天宮女,就被火速封為昭儀。這還是朱厚照為了避免麻煩,否則直接就要封為嬪妃,畢竟嬪妃容易引起文官的注意。“哈哈哈哈!”朱厚照在豹房大笑,用賤兮兮的表情問:“怎麼樣?我是不是可以給你的兄長脫罪啊?”顧倌人在進宮的那一刻就已明白,此時早過了震驚期。而且她也熟知皇帝脾氣,非但沒有惶恐不安,反而沒好氣道:“你這是以勢欺人!”朱厚照說:“你今後專門在豹房為我舞劍!”顧倌人說:“我當你是朋友,你卻當我是藝伎!”“胡說,我本來就當年你是朋友!”朱厚照辯駁道。“隻為舞劍,不是藝伎是什麼?你嫌我難看!”顧倌人道。朱厚照說:“你的臉確實不好看。”顧倌人不再言語,悶悶不樂。朱厚照自覺失言,軟語相勸:“生氣了?我隻是說實話而已,難道你想讓我騙你?”“算我命苦,今後給你舞劍便是了。”顧倌人冷冷道。“你還是在生氣!”朱厚照說。“沒有!”“你有,不然就笑一個。”“我帶著麵紗,笑了你也看不見。”“那你把左半邊臉的麵紗掀開,隻許掀左半邊啊!”“你……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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