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惜啊,實在可惜!”半夜回家,黃嶠一路長籲短歎,其他人也紛紛附和。曾嶼惋惜道:“此女左臉純淨無暇,右臉卻如夜叉羅刹。便是要毀容自保,也不止於此,她對自己太狠了。”“難怪如此才藝高超之女子,教坊司會將她賣到聚賢樓。”王廷表搖頭道。教坊司裡邊的都是官妓,除了正常營業之外,更重要的職責是接待官員。但凡才貌俱佳的女子,教坊司都不可能外放,除非青樓出得起足夠價錢。顧倌人屬於戶籍落在教坊司,所有權卻被賣到青樓,屬於官妓當中的私妓。這是違反法律規定的,但宣德年後就司空見慣了。若有誰為她贖身,不但要給青樓銀子,還得給教坊司銀子,裡裡外外要出兩次錢。劉大饃說道:“雖為教坊司罪官之女,但亦堪稱剛烈貞潔,我等還是不要背後議論為好。”“確實,此乃奇女子也,不可出言褻瀆。”馮馴說道。話雖如此,但眾人還是歎息不已。要知道,顧倌人臉上的傷疤,是用瓷片生生劃出的,比尋常刀疤還更可怖。再加上其身處教坊司,破相之後便不受重視,當時連個大夫都沒請,自行痊愈得留多重的疤痕啊。有些地方,肉還是往外翻的,令人視之而生厭!偏偏她蒙上麵紗,或者隻看左臉,又確實嫵媚動人,強烈的反差讓人心生憐憫。周衝和袁達早已在碼頭等候,王淵帶著他們穿過兩條胡同,便與楊慎等人分開回家。隨後幾日,王淵都沒出門。陰陽先生已經看定日期,正月二十八屬於黃道吉日,屆時就可以去黃家下聘,這幾天王淵都在準備聘禮。直至正月二十七,元宵燈會已經結束兩天,王淵才佩戴豹牌直入豹房。朱厚照正在練兵!邊鎮雖然還未正式入京,江彬、許泰所領的邊軍,一共三千人左右,卻直接進皇城在豹房訓練。這很扯淡。朱棣當年雖然輪訓各地軍士,卻都在城外軍營操練,哪有把士兵弄進皇城的?彆說皇城,若誰敢帶兵進外城,朱棣都會毫不猶豫的將其斬首!“皇爺,王學士來了!”隨侍太監過來稟報。朱厚照騎在馬上,手握刀柄,笑著說:“讓他過來。”王淵走到豹房校場,發現錢寧和李應皆不在,皇帝身邊隻有江彬、許泰兩位邊將。很明顯,李三郎已經失寵了。不過朱厚照還算念舊,在轟走二人之前,給錢寧加俸且升銜,把李應升為錦衣衛千戶。李應繼續統領豹房足球隊,朱厚照偶爾會去看球,如此也不算徹底失勢。順便一提,去年朱厚照生日,一口氣收了一百多個乾兒子。江彬和許泰也在其中,他們現在應該叫朱彬、朱泰。“陛下!”王淵抱拳行禮。朱厚照笑道:“二郎,你看我訓練的士卒威武否?”王淵完全不給麵子,答道:“恕臣愚鈍,真看不出來。”江彬依舊麵帶笑容,許泰卻被激怒了。許泰是江彬引薦給皇帝的邊將,城府遠遠比不上江彬,而且受寵得勢之後異常跋扈。這家夥已經飄到沒邊,居然當場質問王淵:“王學士,這些都是百戰精兵,如今又嚴加操練數月,如何還不能入王學士法眼?”王淵反問:“毫無征兆之下,半夜吹號集結,他們多久能在校場整隊?”許泰冷笑:“哪有不提前打招呼,讓士卒半夜集結的,王學士讀過兵書嗎?”“咳咳!”江彬連聲咳嗽,提醒隊友不要亂說話。王淵笑道:“陛下應該知道。去年臣訓練六千士卒,隻一個半月時間,就能做到半夜集結,一刻鐘不到的士卒還要受到懲罰!”朱厚照點頭說:“確實如此。”江彬拍馬屁道:“王學士文武雙全,當世僅有,臣不如也。”許泰突然不做聲了,他敢當場質疑王淵,卻不敢跟江彬唱反調。王淵又說:“陛下不如把那六千士卒,也一並招來豹房訓練,讓邊軍學學什麼是紀律。”“此法甚佳,”朱厚照點頭道,“明日便招他們進城,仍由潘……潘什麼來著?”“潘貴。”王淵說。“對,就是潘貴,仍由潘貴坐營。”朱厚照道。王淵繼續說:“臣練兵的法子,一日一操,風雨無阻,還經常半夜加操,也不知這些邊軍是否撐得住。”朱厚照冷笑:“撐不住也得練,朕可不養無用之兵。”王淵還在進讒言:“就怕兩位將軍愛兵心切,見到自己的士卒吃虧,跑到陛下身邊告潘貴的刁狀。”不等朱厚照說話,江彬連忙表態:“絕不可能!”朱厚照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一支軍隊飽經沙場卻欠缺紀律,一支軍隊紀律嚴明卻缺少陣戰,把兩支軍隊放在一起訓練可以互相促進啊。而且,自從江彬殺良冒功被揭露之後,朱厚照也發現身邊江彬的人太多。他立即對隨侍太監說:“傳令禦馬監少監朱英,讓他立即帶六千士卒來豹房。那些兵依舊由他統率,但需交給潘貴坐營訓練,擢升潘貴為指揮僉事!”江彬深吸一口氣,把王淵恨得牙癢癢,卻又不得不暫時忍耐。王淵笑道:“臣與陛下多日未見,甚至想念,不如今天一起去城裡喝酒。”朱厚照哈哈大笑:“這是二郎頭一回邀朕喝酒,肯定要給麵子,且等我換身衣裳。朱彬、朱泰也一起去吧,都把衣裳換好。”江彬和朱泰立即領命。王淵毫無顧忌地說:“兩位將軍名聲不好,臣又是文官,怕被人說閒話。”朱厚照若有所思的看了王淵一眼,點頭說:“那你們兩個就彆去了,繼續在豹房練兵,把李三郎叫上便可。”王淵立即跟著朱厚照去換便服,隻留下江彬和許泰在校場。許泰大怒:“此賊欺人太甚,必須除去!”江彬陰惻惻道:“你以為我不想嗎?他差點害我被老虎吃掉。但人家是狀元,而且是文武雙全,可以帶兵打勝仗的狀元。若我們與他起爭執,陛下隻能留一個,肯定是把他留下,你我皆可被陛下拋棄。”“那就直接殺了,”許泰狗膽包天,“聽說此人住在城外,可令軍士扮做盜賊,半夜殺進去放一把火,給他個死無全屍的下場!”許泰本人並不傻,他隻是一朝得勢,有些忘乎所以。而且,許泰以前跟王淵打過交道,就在斬獲劉六劉七那一戰。是許泰先發現賊首劉惠的,到嘴的肥肉卻被王淵搶去,心裡早就懷有怨恨,此時再見便恨上加恨。江彬死盯著許泰,仿佛在看一個智障,他也懶得反駁,隻是問:“你敢單槍匹馬,追殺數百賊騎幾十裡嗎?”“當然不敢,”許泰笑道,“這些隻是傳言,還能當真不成?”江彬歎氣道:“唉,我派人打聽過,確屬實情,良鄉縣無數百姓親眼目睹的。如此驍勇之人,你派多少人去殺他?若是去得少了,怕不被他單騎追回軍營!”許泰還在嘴硬:“那就設伏於街巷!”江彬氣得肝疼:“你若想死,彆拉上我。”許泰其實心裡看不起江彬,他曾祖父受封永新伯,正經的勳貴爵爺。他爺爺是羽林軍指揮使,他父親是錦衣衛千戶,他則是實打實的武狀元。江彬自己也是羽林軍指揮使,隻不過以副總兵的身份協防宣府,因此被視為邊將而已。相比起來,江彬算個什麼東西!但形勢比人強,江彬受到皇帝寵幸,許泰不得不跟著抱大腿。……聽說可以跟著皇帝微服私訪,李應直接扔掉足球,歡天喜地跑去換衣裳。三人不敢從午門出去,那邊人多眼雜,稍不注意就要被文官找麻煩。即便貴為皇帝,微服出宮時,也得從北安門或西安門離開。這次走得便是北安門,從豹房校場過太液池,便來到內官監和司設監。兩監緊挨著北城門,附近全是太監,就算看到了也不敢吱聲。朱厚照每次出皇城都很高興,笑問:“二郎欲帶我去哪裡喝酒啊?”“聚賢樓。”王淵說。朱厚照哈哈大笑,指著王淵揶揄道:“想不到二郎也逛青樓!”朱厚照本來不逛窯子的,也不知道聚賢樓是什麼地方。自從江彬受寵之後,就經常帶著皇帝出入教坊司和青樓,江彬也因此多了一條被禦史彈劾的罪狀。相比而言,錢寧雖然也貪,也飛揚跋扈,但還不至於帶著皇帝逛窯子。王淵今天就是要讓朱厚照見見顧倌人,試探一下朱厚照的喜好。根據王淵對皇帝的了解,朱厚照很可能對顧倌人感興趣,能在宮裡多一條線路也未可知。說實話,顧倌人蒙麵的時候魅力很大,王淵都看得有些心動了,所以才說願意為其贖身。隻是取下麵紗怪嚇人的,王淵難免以貌取人,對顧倌人沒有絲毫**可言。或許,皇帝就好這一口呢!若是能誕下一個皇子……王淵仔細打聽過了,朱厚照幾乎不去後宮,甚至有人懷疑皇後還是個處。豹房裡倒有不少女人,但朱厚照也不經常留宿,反而跟乾兒子們喝酒大醉共眠。你說皇帝好男風吧,他對乾兒子的長相又不挑,隻要武勇或者幽默即可,甚至還有那種滿身橫肉、肥肉的大塊頭。王淵總覺得皇帝的性能力有問題,因為自卑才不敢留宿後宮,用荒唐貪玩為借口掩人耳目。當然,這隻是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