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清晨。王陽明檢查弟子的作業,對王淵說:“你的歐體基本功已足,從今日起,改練台閣體吧。”“好。”王淵笑著把字帖收起來。台閣體被認為是對書法的禁錮,但於王淵這種初學者而言,能寫好一種字體就足夠了,哪來的禁錮不禁錮。這玩意兒是考科舉的標準字體,特彆是殿試沒有朱卷,不寫台閣體很難考出好名次。王陽明對其他弟子都比較嚴肅,唯獨喜歡捉弄王淵,此刻笑道:“正巧,為師想研讀《周元公集》,城內書鋪遍尋不見。你去易家的藏,用台閣體抄一部回來。”王淵當即答應下來,還不知道被王大爺坑了。《周元公集》就是周敦頤的文集,王陽明估計想深入研究《易經》,所以打算仔細品讀周敦頤作品。但那玩意兒足有九卷,挺厚的一本,如果每天隻抄半個時辰,夠王淵謄抄一兩個月的。宋靈兒捧著《孫子兵法》說:“先生,我已經把這本書背完了,你答應過教我兵法的。”王淵頗為詫異,這丫頭以前讀《千字文》都要睡著,如今居然能背誦整本《孫子兵法》。隻知道她這段時間都在看書,還以為裝模作樣呢,沒成想是真的就此轉性了。王陽明想了想,說道:“我實在沒有多餘時間,每逢初一、十五,我單獨給你開一個時辰的課。你若想做女將軍,先去讀《左傳》吧,權當故事書看,不懂的就來問我。”“哦。”宋靈兒還不知《左傳》是啥,否則必然頭大如鬥。二人結伴離開書房,來到院中,卻見李應等人背著弓箭。“若虛,靈兒,打獵去!”李應呼朋喚友,又瞥見湯冔和葉梧,連忙喊道:“伯元,子蒼,打獵去!”“好啊,正想活動手腳。”湯冔立即響應。宋靈兒認真讀了兩個月書,早就憋壞了,此刻心癢難耐:“那個……耽擱一天也不要緊吧,王淵,我們去也打獵。”“下次吧,我還要給先生謄抄《周元公集》。”王淵不想耽誤時間。宋靈兒猶豫再三,還是沒能忍住,飛快回房取出弓箭,跟著諸生前往北郊打獵。今天休假,李應在書院一通咋呼,居然召集了十多人。抄書的地方也在城北,王淵跟著他們一起出了北門,很快來到易氏萬卷樓。易家也屬於貴陽的書香大族,宣德年間出過二榜第二名進士。這是貴州自設鄉試(嘉靖)之前,貴州士子所考到的最好成績,足見易家的文化底蘊確實深厚。易家有自己的私塾,老師全是自家退休舉人擔任。而且他們專注於科舉,見王陽明講學跑偏了,沒有一個易氏子弟願意拜在王陽明門下。不過嘛,王陽明最近名聲大噪,易家也有意結交,前幾天還請王大爺去參觀萬卷樓。王陽明見到萬卷樓裡諸多藏書,又看到周圍風景秀麗,不禁聯想起自己老家,當場作詩一首:“高樓六月自生寒,遝嶂回峰擁碧蘭。久客已忘非故土,此身兼喜是閒官。幽花傍晚煙初暝,深樹新晴雨未乾。極目海天家萬裡,風塵關塞欲歸難。”還沒進入易氏莊園,就遠遠望見萬卷樓。足足四層高,一樓設有抄書堂,其他三層全是書。宋家也有這樣的藏,不過修在洪邊祖宅,去年被叛軍一把火燒掉了。報上王大爺姓名,王淵順利進入莊園,對圖書館管理員說:“老先生,我叫王淵,陽明先生遣我來抄書。”老先生叫易珍,舉人出身,官至知縣,致仕之後便回鄉打理圖書館。他此刻笑道:“我聽族內學子說,貴州出了個神童叫王淵。可是你嗎?”王淵回答道:“不出意外,應該是我。”易珍放下手中的《資治通鑒》,故意為難道:“易家藏書概不外借,便是抄書也得拿出學問來。你既是神童,不妨當場作詩一首,嗯……”他指了指那本《資治通鑒》,說道,“就以懷古為題,限一刻鐘內作出。如若能夠讓我滿意,除了四樓之外,其他樓層的書你不但能抄,還能帶出去慢慢讀。”這糟老頭子壞滴很!估計是易家的文章底蘊冠蓋貴州,易氏子弟都沒能出神童,反而一個穿青蠻夷被呼為神童,這讓易珍的心理極不平衡。所以才故意刁難王淵,順便看他是否名副其實。王淵根本不願進套,直接轉身欲走:“既然如此,那我回去跟先生說,讓他自己來作懷古詩。”“唉,你彆走啊。”易珍連忙喊住。王陽明跟貴陽官員關係很好,易家也不想輕易得罪,更何況是因為抄書這點小事。王淵回過頭來,一臉迷糊的問道:“老先生還有何事?”易珍激道:“你身為弟子,就不知為老師解憂?連抄書這等微末小事,也要勞煩陽明先生?”王淵立即懟回去:“既是微末小事,又知我代先生抄書,你這樣刻意刁難,是對陽明先生有什麼敵意嗎?我這就回書院,把事情都跟先生說清楚。”“你這小子,奸滑至極,”易珍氣得發笑,扔了一串鑰匙出來,“上去吧。四樓不準去,其他樓層的書隨便抄。”王淵來到二樓,發現最顯眼的便是科考資料。從洪武年間到弘治年間的會試錄,以及進士們的優秀範文,這裡可謂應有儘有,隻缺了少數年份而已。還有浙江、福建、湖廣、江西等省的會試錄,以及會試八股範文,密密麻麻堆了好幾個書架。最近幾十年,隻有去年的科舉範文,估計因為路途遙遠,暫時還沒從外地買回來。我草,我草,我草草草!難怪貴州舉人名額隻有十九個,易家卻總是能占到兩三個,人家有科考密卷啊。王淵突然衝下樓去,無比恭敬的作揖行禮,然後笑嘻嘻問:“老先生,剛才你說的話還算數嗎?”“什麼算不算數?”易珍反問。王淵厚著臉皮說:“我若作出一首讓你滿意的懷古詩,今後就能隨意借閱四樓以下的書籍。”易珍點頭道:“算數啊。”就剩這一首了,今後再抄,也不知道該抄啥。王淵拿出自己帶來的紙筆,沒等把墨條磨勻,就迫不及待抄了一首,然後飛奔至二樓挑選科舉範文。這小子走路帶風,將墨跡未乾的紙箋帶落在地。易珍彎腰撿起,好奇的掃了一眼,頓時被驚得目瞪口呆:“奇才,奇才啊,何止是神童而已。”《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儘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