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七夕又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佳節,洛城四處早早地邊掛起了花燈,許多小販在街道兩側大聲吆喝叫喊著賣乞巧果子、牛郎織女麵具、各式七夕人泥……為這原本就富庶的洛城憑添了幾分融融暖意。當然,每年的七夕,蘇府有一個人定不會錯過,那便是蘇落雪。自幼,她便會與大姐、二姐一起偷溜出府,參加每年的七夕,當然,每回玩到深夜回家必會被爹逮個正著,挨罰是在所難免的事。直到十一歲那年,在街上撿了個風影回來,她便不需要再跟隨姐姐們一起偷溜出府,因為她跟風影學會了輕功,更有風影時不時的為她易容,到十三歲的時候便能在蘇府出入自由。是夜,她穿著一身雪白地羽衣裙裳,在晚風地陪伴下徜徉地走在熱鬨地人群中,街道兩側地花燈映打在她的側臉,愈顯緋紅。在路過街上賣麵具的小販時,蘇落雪的步伐頓了一下,想起如今的姐姐已與辛王成親,每年的七夕都是辛王陪姐姐去,那她也不能再明目張膽地在河對岸看辛王了,那就隻能戴著這個麵具去了。買下織女麵具後,她便戴上,隱在多數與她同樣戴著織女麵具的人群中,她帶著幾分期許與感懷朝洛城湖畔走去。在洛城湖畔,她買了個花燈,在燈上寫下一句詩,便將河燈放入湖中,看著河燈在萬千河燈中穿梭飄蕩著,她那張掩藏在織女麵具下的嘴角勾勒出甜甜地笑意。她一直期待著,這麼多年的河燈,真能有一次闖入辛王的眼中,他能夠注意到對岸的她。而對岸的蘇扶柳卻早就注意到對岸那個戴著織女麵具的蘇落雪,心中暗暗歎氣,這個丫頭又偷跑出府了,以為戴個麵具她就認不出來了嗎?她可是看著落雪長大的,哪怕隻是一個背影,她都能認出她來,一個小小的麵具就想騙過她?蘇扶柳笑著搖頭,目光亦注視到湖中她放的那個河燈緩緩地朝這邊淌來,她眯起眼睛看著河燈上寫的字,正是: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她一愣,這個丫頭片子,什麼時候學會寫這些情詩了。回去,她定要問個究竟,這到底是寫給誰的。而蘇落雪亦發覺了對岸蘇扶柳凝視她的目光,她一愣,立刻撇開視線,雙手糾結在一起,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大姐不會認出她了吧?她看到那個河燈了嗎?不會開始懷疑她了吧?無數的設想閃現在心中,她的臉頰猛然發燙,脊背冒出絲絲冷汗,轉身就往身後的人群中走去,任小小地身影淹沒在人海中,直至不見。一路小跑著,終於離開了熱鬨的人群,此刻的蘇落雪隻想趕緊回府,總感覺大姐會追上來,問她是不是喜歡辛王。原來,心裡有秘密竟然會這樣心虛。自從大姐與辛王成親之後,她無時無刻不感覺自己像個小偷,正在偷偷的喜歡自己的大姐夫,看見大姐,心中總是閃過濃濃的愧疚,甚至不敢直視大姐的眼睛。當小偷,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她轉過幾條小巷,避過回府的大路,要從小路偷偷回府,卻在一條小巷的拐角處踢到一個東西,想事情想的出神的蘇落雪一下沒注意,被絆倒在地。“哎喲。”她一聲呼痛在小巷中顯得格外響亮,下一刻,一把冰涼地閃著銀光的劍便抵在她的頸項上。借著天際淡淡地月光,可見地上半躺著一個蒙麵黑衣人,看似受了很嚴重的傷。她對上那雙冰冷的眸子,清晰可見其眸中蘊含虛弱,卻藏著無限地殺意。蘇落雪保持摔倒在地的姿勢,不敢動,隻怕一動,下一刻便會命喪他的手中。他們就這樣靜靜對視了許久,全身僵硬地蘇落雪再也保持不住跌倒在地十分不適的姿勢,正要動一動,卻發覺蒙麵黑衣人的口中逸出一聲悶哼,連手中的長劍都握不穩,“哐當”一聲掉落在地。蘇落雪看到這樣一幕,一直憋在胸口的氣便鬆下,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拍了拍雪白的衣裙,低喃著:“還以為要命喪此處,沒想到是個病貓。”說罷,也不再看那人,轉身就要走,卻在走了幾步後頓住步伐,自言自語道:“他受傷這麼重,我不管他的話,會不會就死在這裡?那我豈不成殺人凶手了?”她緩緩轉身,看著那人,眉頭一蹙,又道:“若他是個江洋大盜,我救了他,豈不是助紂為虐?”蘇落雪一個人站在原地糾結著,而躺地的那人亦隱約聽見了她的喃喃自語,含著殺意的目光漸漸斂去,靜靠著聽了起來。“救他?萬一救了他,他反過來要殺我怎麼辦。”蘇落雪搖搖頭,還是決定不救。可才轉過身,想要離去,卻再次轉了回來:“還是救他吧,萬一他是個好人,隻是被奸人所害,那我真就是罪人了……”黑衣人實在不願再聽她繼續念念叨叨下去,暗啞著聲音道:“過來幫我拔箭。”蘇落雪聽見他那命令的口氣,卻沒有動,仍舊站在原地看著他,滿眼的戒備。“你放心,我身上中了毒箭,殺不了你。你隻需要幫我把毒箭拔下,就可以走了。”他耐心的說著,頓了一下,補充了一句:“我是好人。”也因為那句“我是好人”,她真的就信了,在他麵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握緊她胸前那支毒箭,第一次幫人拔劍,她的手微微顫抖著,始終不敢拔。“沒事,你儘管拔,否則毒勢蔓延至全身……”蒙麵人的話還沒有說完,蘇落雪便狠狠地將他胸前地毒箭拔出,他一聲重重地抽氣,隨即狠狠地咬牙,不讓呼痛聲逸出口中。隨後他用儘全身力氣,以右手點住胸口的兩個穴道,避免血繼續往外流,然後從懷中取出一瓶金瘡藥,灑在傷口上,此時的他已經滿頭大汗,本就模糊地意識愈發模糊。看著他的模樣,蘇落雪立刻撕下自己裙角綢緞,然後生疏地為他包紮傷口,待包紮好之後便問:“你還需要我做什麼嗎?”“你可以走了。”“走?可你……”“沒有毒。”“沒有毒?”她提高了音量重複道。“不說有毒,你敢上來幫我拔劍嗎。”他冷瞪著她一臉的氣憤,有氣無力地說道。被說中心事的蘇落雪目光閃了閃,收起滿臉的憤怒,喃喃道:“不能怪我啊,我總得為我自己的小命考慮嘛……”聽見她又是一陣小聲的嘀咕,他無奈地看著她,可嘴角卻閃過幾分笑意,這是他第一次遇見這樣有意思的女子。也許,這一刻,他可以信任她,讓她幫一個忙。“你能不能再幫我一件事。”此時的他聲音軟了許多,不再是冰冷的命令聲。“隻要不是殺人放火,我一定幫你。”聽到這裡,他那掩藏在黑色蒙麵布下的嘴角再次扯出一抹笑意,像哄小孩一樣道:“我都說了,我是好人,怎麼會讓你殺人放火呢。”“那你說。”“我有一個朋友,在洛城湖畔東等我,你去通知他我現在所處之地,讓他來救我。”“可我不認識你的那個朋友啊。”他想了一下:“他與我身材相仿,衣著貴氣,隻要你見到他,便會被他身上的貴氣所吸引,很好認。我與他之間的暗號是二兩牛肉。”她噗嗤一笑:“二兩牛肉?真有意思的暗號。”說罷,她點點頭:“我一定給你找到你的朋友,你在這裡等著,自己小心。”他看著她急急跑出去的身影,在寂靜地小巷中叫了一聲:“你叫什麼名字!”聽到問話,她止住腳步,考慮了一下才轉身,伸出一跟手指指了指天上,笑道:“我的名字在冬天,隻要一到冬天你就能看見我了。”看著那在黑夜中戴著一張織女麵具,穿著一身白衣勝雪的嬌小女子漸漸在眼中模糊,他強撐許久的模糊意識已經漸漸侵襲,他卻緩緩道:“我的名字在晚上,你隻要在有月光的地方就能看見我。”※※※“二兩牛肉。”蘇落雪不知道,這是她說的第幾遍了,在洛城湖畔東,身材與他相仿,容貌俊逸,身著貴氣的男子多了去了,她幾乎是沿著湖畔東一個一個地問過去,見符合這句話的人便脫口這句暗號,所有人都用異樣地目光看著她。雖然很是窘迫,不想再繼續找下去,卻想到那個受傷了的人,如今隻是暫時止住了他的血,若是不儘快送去救治,也許命就難保。要不,她幫忙找大夫……隨後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這個黑衣人定然是不想讓暴露他的行蹤,才會讓她去找他的朋友,若是貿然找大夫,也許他的生命便會有危險。在洛城湖畔東走了幾個來回,還是沒有找到那個知道“二兩牛肉”這個暗號的人,她重重地歎了口氣,便想著要去人群中找找看,她穿梭在熱鬨地人群中,目光四下搜索著,視線最後落在湖畔北處一個與自己身材相仿的女子伏在岸邊,亦是一身白衣勝雪,臉上戴了一個織女麵具,正將手中的河燈放入湖中。仿佛又看到另一個自己,不免覺得新奇,便邁出腳步朝她走去。走了幾步,發覺她的身邊有一個身穿華麗紫袍的男子站在她的身邊,低頭正在與她說著什麼。雖然他的臉被牛郎麵具遮擋了一大半,但是絲毫掩蓋不了他身上的貴氣,腰間的羊脂白玉佩,拇指的翠玉扳指,再瞅瞅他的身材,完全與那個蒙麵人口中形容的相差無二。她心中一喜,立刻跑到他身邊,脫口道:“二兩牛肉!”一站,一蹲皆帶著麵具的男女齊目看著她。那個男子看了她一會兒,便徑自探手將她臉上的麵具取下,深邃地目光看了她一會兒,冷道:“你是誰。”對於他揭下她麵具的無理舉動,蘇落雪心中一陣怒火湧上,卻想到還有一個受傷危在旦夕的人正在等著他的朋友去救他,她便壓下怒火,瞪著他又重複了一句:“二兩牛肉。”“他在哪裡。”男子的聲音多了幾分冷意。看他的表情,蘇落雪知道自己找對了人,同時也在心中抱怨了那個蒙麵黑衣人一句,明明是在湖畔北,卻硬是被他說成了湖畔東,害得她走了那麼多冤枉路。她便壓低了聲音道:“他受了箭傷,現在城北三金胡同,往蘇府去的小路上,左轉第二個小巷裡。”“他怎麼會讓你來傳話。”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她,質疑著她此刻說的話,那雙眸子裡蘊含著無限地殺意。被他眼中的殺意駭到,她不自禁地向後退了幾步,鎮定地說:“我在回家地路上遇見受傷的他,幫他拔下了箭,包紮了傷口,他就托我來找你。”“是嗎,既然他將暗號告訴了你,那你就該知道他是誰。”他又朝她逼近了一步。“我,我怎麼會知道他是誰……”被他的氣勢壓迫的幾乎喘不過氣,再後退一步:“你不要那麼多疑好不好,你的朋友就快死了,你還不去救他,反倒是在這裡盤問我。”“哥哥,我看她說的話不像是假話。”他身邊的女子倒是開口了。那人側首,看著女子沉沉道:“雪兒,看來這洛城留不得了,你先回去,待我找到他便去與你會合。”“恩,那哥哥你要小心,我等你們。”說罷,她便起身,離開了此處。蘇落雪看著她離開的身影,目光裡含著幾分讚賞,這個女子不僅氣質出眾,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抹淡然地性子,更感激她在關鍵時刻幫她說了句好話。那人依舊沒有放過她臉上的一分表情,再次問了一句:“你到底是誰。”看他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蘇落雪接近咬牙切齒地答道:“路人甲。”那人聽到這個答案忽然愣了一下,又逼近了一步:“路人甲?”此時的蘇落雪已經被他逼到湖畔岸邊的最邊緣,若再往後退一小步便是湖中,她無路可退,隻能稍微後傾一點身子,避免近距離接觸他身上那股濃濃的殺意。“你,你想做什麼……”此刻的她說不怕是假的,從沒想過,此刻的她才意識到今夜她做的一切有多麼危險,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忽然,那人地目光看了一下右側,眸光一閃,後竟一語不發地離開了。蘇落雪疑惑地亦順著他剛才看過的地方望了去,正好瞧見蘇府的管家全德,身後帶了十多名帶刀侍衛正朝這邊走來,目光冰冷地四處搜尋著什麼。她心底“咯噔”一下,難道她今夜出府又被爹逮個正著,派全德管家抓她回去的?想到這裡,她正想收回向後傾的身子,逃離此處,可此時身體的重量已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製,她手舞足蹈想要平衡身體,卻止不住身體的受重,整個人向後栽了下去。“撲通!”洛城湖水中一聲響,湖中濺了偌大的水花,四周的人皆將目光投遞至不慎落水的人。同時,也吸引了另一側的蘇扶柳與辛王,隨著人群一同朝這邊走來。掉入水中的蘇落雪一連嗆了好幾大口中,冰冷的水滴蒙了她的眼眸,她在水中掙紮著,大喊著:“救,救命……全爺爺……救……”此時的全德亦發覺了這邊的異樣,立刻衝入人群,隻見湖水中正不斷掙紮地人,他驚呼一聲:“三小姐!”後立刻跳入湖中,奮力將湖中的蘇落雪救了上來。“落雪,你怎麼回事!”蘇扶柳看著渾身濕透被救上來的蘇落雪,滿臉的責備與心疼。一陣晚風拂過,如落湯雞般的蘇落雪抱著雙臂,打了個噴嚏,打了個冷顫,低著頭如做錯事的孩子說道:“我不,不小心摔下去的……”“快回府,以免著涼!”蘇扶柳不再詢問,立刻攬著她便離開湖畔。而這一路上,蘇落雪都能感覺到辛王一直伴隨在姐姐身後,雖然他沒有說一句話。而她,至始至終都不敢正眼瞧他一眼,想靠近他,卻不敢靠近他,隻能默默地站在姐姐身邊,這才是她與他最近的距離。※※※回到府中,蘇落雪便受寒而病倒在床,當夜高燒不退,蘇夫人與蘇扶柳急壞了,而蘇成風看著重病的女兒,滿腹怒火也頓時消散地無影無蹤,也不再計較她偷溜出府之事,隻是期盼著女兒的高燒趕緊退了。一直守在蘇落雪床榻邊的蘇扶柳早早地將母親勸回去睡,然後時不時地為蘇落雪換毛巾覆於她的額上。滿臉的關懷,皆是一個大姐對妹妹的疼愛。直到深夜,蘇扶柳依舊待在蘇府照顧蘇落雪,有些昏昏欲睡地蘇扶柳忽地被她夢中呢喃驚醒。“姐姐,對不起……”“我真的很,喜歡元翊,喜歡了好久,好久……”“姐姐,我不會和你,爭姐夫的,我,隻要遠遠地看著,他就滿足了……”“姐姐不要怪我,不要走,對不起……”站在床榻邊,看著蘇落雪一直在被夢魘纏身,淚水溢出眼角,滴落在枕上,臉上淨是那滿滿地自責與傷心。蘇扶柳驚呆了,從來沒有想過原來三妹喜歡的人,竟然是元翊。她的雙手無力地捶下,緩緩後退幾步,搖著頭,滿臉地自嘲:“三妹啊三妹,這麼多年來,你竟然隱藏的這麼好。”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沉聲道:“喜歡元翊,為什麼不早說呢,也許當初嫁給元翊的就是你,而不是我了……怎麼辦呢,如今姐姐也喜歡上……”翌日,蘇落雪的高燒便退了,喝藥時,聽貼身婢女曉柔說起昨夜府中進了刺客,刺客的胸口還中了一箭,卻被他跑掉了。此時端著藥碗正準備喝藥的蘇落雪猛然一僵,頓在半空中。昨夜蘇府進刺客,胸口還中了一箭?她一個激靈,想到了昨夜她在小巷中救的那個男子,他平靜地對她說:我是好人!難道她昨夜救的就是蘇府的刺客?她不敢繼續往下想,隻怕這件事萬一讓父親知道了,她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此後,她心中便多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亦從來不曾對任何人提起,漸漸地,被她所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