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一支箭從寇仲的刺日弓射出,命中千步外的一張鐵盾,出乎所有人料外,堅硬的鐵盾以旋轉的方式爆裂,碎屑撤滿一地。圍觀著的千百計的少帥軍戰士聲喝采,情緒高漲。山寨內被土木牆圍起的麵積非常寬敞,縱橫均超過三千步,足夠作馬球賽表演的場地有餘。在峽道前以粗壯的樹木築起一座兩層高的建築物,峽道的出入口就在下層處。這木構建築呈長方,縱十丈橫十五丈,非常堅固,縱使被敵人攻入寨內,要進入峽道,還要闖過此關,在戰略上具關鍵性的作用。沿著寨牆八座箭塔正在興建中,空地上堆滿土、石、木材等建築用的材料,必要時可用作修補寨牆箭塔破損的部份。靠山壁處另有十間木營舍,每營可供十多名戰士休息睡覺,與龐大的主建築物互相照應。在山寨正中處則挖出一個直徑達兩丈的人工圓池,底部和邊壁用黏土石塊砌。以兩條首尾相銜接的長竹筒輸水管引進岐道來水注滿圓池。山寨令少帥軍一洗被窮追猛打有如喪家之犬的頹氣,因他們不但爭得喘一口氣的機會,並建設起大的防禦工事,更重要的是山寨後有活路,進可攻,退可守。主建築下層放滿糧食、草料和燃料,第一層則作休息之用,上麵的大平台可遠眺寨牆外敵人的形勢。由於冬天迫近,木構建築不但是戰略上的要求,且可供戰士躲避風雪,乃山寨存亡的所係。峽道內是戰馬和戰士休養生息的安樂之所,令戰士能在兩軍交鋒的當兒,輪番躲避無情的戰爭。寇仲由陳老謀手上接過另一枝就地取材製成的箭,訝道:“是從甚麼木材削製而成的?既堅且勒,乃上等箭材。”陳老謀以一貫洋洋得意的神態油然道:“這是木製成的箭,專供少帥使用。亦隻有少帥能把這種原始粗陋的箭射得又勁叉堅,不失準繩,若由其他人的弓射出,恐難穿透對方兵員的盔甲。”寇仲皺眉道:“我們有足夠的箭矢嗎?”兵家有雲:“軍器三十有六,弓稱首;武藝一十有八,而矢為第一。”由此可知弓矢在戰爭上的重要性。即使有城可任由帶兵器出城入城,卻嚴禁帶弓弩,正因弓弩具遠距發射傷人的威脅力。在戰爭中弓弩更是必備之物,若寇仲方麵缺箭,縱有堅牆高壘亦形同虛設。陳老謀笑道:“少帥放心上,這十多天的追逐戰中,我們射出不少箭矢,但收回敵人射來的箭矢更多,足供十天日夜不停的應用。木箭除供少帥專用外,也可作火箭來製敵,老夫依魯妙子天書中的圖樣製成一個耐燒的火套,隻要塗以鬆脂,套上木箭鋒,可如附骨之蛆般插入敵人的撞車和擋箭車身,燒他奶奶一個痛快。”寇仲哈哈笑道:“燒他奶奶一個痛快!哈!今趟若找們能守到老跋來救,陳公你居功至偉,沒有人敢否認這一點。”立在四周的跋野剛、王玄恕、麻常、邴元真無不出言讚美,陳老謀則歡喜得合不攏笑嘴。寇仲彆首仰望主建築後的峽道入口,由於山壁岩,從外看去,即使在山寨內的近距離,仍瞧不破有這條貫山通道。寇仲道:“若你是李世民,兵追至此處,見我們背山立寨,會有甚麼想法?”麻常道:“我會心生懷疑,在這該是糧絕草儘的地方,少帥能捱多久?”王玄恕色變道:“既有懷疑,當然會使人攀山偵察,崖壁雖非常峻峭,仍難不住對方輕功高明的能手。”陳老謀道:“老夫與跋大將軍曾攀上山頂,所見危崖處處,危險林立,加上山崖老樹盤據,雲鎖霧封,看不見下方峽道,除非他們敢冒險爬下來,否則休想發現我們的秘密”眾人目光往跋野剛投去,這有胡人血統的硬漢壯聲道:“我並沒有登至頂,因為縱有高明輕功,仍是非常危險。兼之山壁水氣結成堅冰,滑不留腳。一個不小心就要跌得粉身碎骨。”寇仲舒出一口氣道:“那我就可放下心頭最擔心的事。跋大將軍爬不上去,敵人便該爬不過來,最好是來一場大雪,我們這山寨再無破綻可乘!”陳老謀笑道:“少帥請上一樓的帥房休息,我們要開始弄他娘的數十部投石機來,雖比不上洛陽的飛石大,也夠敵人消受。”寇仲大笑道:“弄他娘的數十部投石機,陳公何時學我般滿口粗言。隨我來的兄弟們,睡他奶奶一大覺的好時光到哩!”說罷,笑著往主建築跨步而去,步伐間流露出極大的信心,再非被李世民趕得東逃西竄時的狼狽模樣。徐子陵低聲向侯希白道:“隻有他一個人,我感應得到。”侯希白暗抹一把冷汗,若非徐子陵受傷後感覺靈銳大增,讓最擅長暗襲刺殺的楊虛彥來個奇兵突擊,後果實不堪想像。他可推想楊虛彥一直在暗中追蹤他們,幸好昨晚他們是最後入城的兩個人,而楊虛彥又不想打草驚蛇攀城而入,所以待至天明城門開放時方始入城,打探到他們住進這家客棧,遂一心前來進行他最拿手的勾當。豈知被徐子陵一口喝破,令這最擅長潛影匿形的影子刺客無所遁形。楊虛彥的聲音在內院響起道:“徐兄原來功力儘複,大大出乎小弟意料之外。不過小弟此來並非針對徐兄,而是要與希白解決師門間的一些恩怨。”侯希白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當然曉得楊虛彥不會隻為師門恩怨來,隻是以圖逐個擊破。侯希白雙目露出堅決的神色,正要答腔。徐子陵搶先道:“楊兄何不稍待片刻,待我和希白說幾句話。”楊虛彥長笑道:“有何不可。兩位儘管說話,我到魚池觀魚散心。”他們入住的上房位於巴東客棧後花園內,是四合院的建築形式,四邊廂房圍起內院,由於房租高昂,所以隻兩、三間廂房住有其他客人,不過即使住滿人也不會有人敢在這亂世理會江湖上的鬥爭仇殺。內院布置講究,遍植花草樹木,置有魚池假山,四麵回廊,景致頗美。侯希白訝然瞧著徐子陵,因怕楊虛彥竊聽,壓下聲音道:“子陵有甚麼緊要話說?”徐子陵從容道:“希白是否下了拚死之心,決意死戰。”侯希白道:“還有彆的方法嗎?隻要子陵行走兩步,定會給這混蛋窺破內傷未愈。”徐子陵歎道:“可是希白有否想過,你決意死戰,是因沒有信心擊退楊虛彥?”侯希白苦笑道:“事實如此,為之奈何?我能和他來個兩敗俱傷,又或同歸於儘,對我來說是非常理想。”徐子陵坦誠的道:“你若以這種心態去和楊虛彥決戰,必敗無疑。”侯希白一向信服他的智慧,沉吟片晌,點頭道:“我明白子陵意思,我會設法冷靜些,不會變成有勇無謀的莽夫。”徐子陵道:“仍是絕對不夠。你首先要消除對不死印法的恐懼!唯一方法,就是回複一貫灑脫的心態,視武道如畫道,當你晉入畫禪的境界,將是你臻達武道至境的一刻。”頓了頓微笑道:“老楊既以為我恢複大部份功力,我就可憑此要他栽個大筋鬥,然後我們輕輕鬆鬆的去吃早點。”侯希白張開美人招扇,扇上美人的一麵向著徐子陵,哈哈笑道:“與君一席話,勝練十年功。我現在就去和楊兄玩兒,子陵請為小弟押陣。”徐子陵瞧著侯希白的背影消夫門外,欣然穿上外衣,穿過房門來到廂廳,透窗看去,楊虛彥正從魚池旁彆過身來,目光先落在逐漸接近的侯希白,再透窗往徐子陵投來,雙目神光閃閃,微笑道:“徐兄該不會插手到我們兩師兄弟的事內吧?”徐子陵生出奇妙的感應,曉得楊虛彥尚未受到侯希白的威脅,隨時可改變目標,破窗而入,向自己全力進擊。而楊虛彥亦確有此心,故言笑間暗中凝聚功力,務使他身處險境。徐子陵向楊虛彥展露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忽然踏前一步,貼近外窗,手作蓮花法印,淡然自若道:“原來楊兄有興趣和小弟先玩一場。請勿客氣。”侯希白倏地移前,推進至距楊虛彥十步許處,槢崩合攏,遙指楊虛彥,哈哈笑道:“子陵不要搶先,他是我的。”楊虛彥“鏘”的一聲拔出影子劍,擺開架式,目光仍停留在徐子陵身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假若徐子陵真的功力儘複,於他和侯希白交鋒時從旁出手偷襲,即使以他融渾禦儘萬法根源智經和不死印法的超凡魔功,仍隻有飲恨當場的結果!這個可能性令他一時不敢冒進。侯希白卻是欲進不能,就在楊虛彥劍鋒朝他指首的一刻,周遭流動的空氣似是忽然凝固,變成無形的萬斤巨石,壓得他難以動彈,如非他運功力抗,恐怕早吐血受傷。如此魔功,確是意想不及。徐子陵兩手負後,緩步出廳,跨過門檻,來到寬敞的外院,挨近侯希白後側處,仍腳步不停,他以超乎常人的精神修養,把內傷徹底忘掉,移到內院中心兩人對峙一旁的回廊,哈哈笑道:“楊兄的話似乎有欠考慮,先不說你被逐出門牆,與希白再無任何關係,且重要的是我們間並非一般江湖仇殺,甚麼江湖規矩都不能在我們之間生約束之效。當日你傷我時,請問有否想過江湖規矩?”楊虛彥雙目殺機大盛,厲叱道:“既是如此,徐子陵你為何還不下場動手,是否內傷仍未痊愈?”徐子陵精神一振,知道楊虛彥完全看不破自己的虛實,表麵凶神惡煞,實則內心虛怯,大大削弱他的戰力,若無其事的道:“如此說小弟不客氣啦!”楊虛彥冷哼一聲,姿態不變的往後彈退,劍鋒化作點點芒光,帶起無數細碎的氣旋,非是進攻,而是自保。徐子陵玄之又玄的精神感應全麵開展,他探測的非是楊虛彥真氣分布情況,而是對方精神的強弱和目標,亦即楊虛彥魔功那遁去的一。他清楚惑到楊虛彥此招不但有試探他虛實,看他能否下場動手的目的,且是布下陷阱,引侯希白進擊,在看似平均分布的劍氣場中暗藏黑手魔功殺著,希冀一舉重創侯希白,再從容對付徐子陵。影子劍是虛,黑手魔功是實。在氣機牽引下,侯希白如影附形的縱躍而起,手上美人扇仿似他妙絕天下的畫筆,在空中畫出充滿線條美的進攻筆觸,從對方滿天芒點中找尋真主。點向楊虛彥的影子劍鋒,深得以書道入武道的真諦。徐子陵探出右手,戟指退往魚池上空的楊虛彥,純以精神力把這可怕的大敵鎖緊,喝道:“攻他中府!”中府大穴位於胸膛位置,肺腑吸氧,胸廓擴大至此,是手太陰肺經和足太陰脾經交彙之處,更是楊虛彥黑手魔功運作的要地。楊虛彥往後飛退,撤功變招,被徐子陵感應到個中微妙處,故出言指引侯希白。換過說話的是其他人,麵對漫空劍芒劍氣的侯希白肯定會稍作猶豫,但因他一向信服徐子陵,更曉得他的精神感應超乎武功,一聲長笑,美人扇“竣”的一聲張開,橫掃淩空的揚虛彥,其中暗藏變化,似要掃打影子劍,事實上可隨時變招疾點對方中府穴。楊虛彥雙眼閃出掩藏不住的震駭神色,顯是因被徐子陵瞧破他的虛實。“蓬!”漫空劍影消去,楊虛彥未及變成漆黑的魔手,與由滿張改為褶的美人扇正麵交鋒,生出勁氣交擊之音。楊虛彥虎軀劇震,顯是吃了暗虧,加速退住魚池另一邊的空曠處。侯希白施出渾身解數,淩空追擊,不讓對方有重奪上風的機會,與楊虛彥貼身展開一場激烈無比的近身搏擊,劍來崩住,響聲不絕!“背中!”“章門!”“天會!”“後溪!”“前穀!”一個接一個的穴位由徐子陵口中吐出,侯希白此時對他信心十足,不理對方劍勢如何,總依徐子陵的指示配以自己的智慧照目標狂擊猛攻,而每一趟均令楊虛彥手忙腳亂,無法扭轉形勢。打開始給徐子陵喝破他的行藏,直至此刻,楊虛彥一直處在下風,沒法發揮全力。徐子陵和侯希白兩人對他的黑手魔功此時有更進一步的了解,知他並不能隨意施展,而是有運氣施勁的程序。隻要能先一步攻其關鍵穴位位置,他的黑手魔功便無所施其技,由此可知楊虛彥的黑手魔功仍未臻達圓滿的境界。徐子陵從容往在魚池另一邊閃動盤鬥快得常人肉眼無法看清楚的兩道人影走去,事實上他因功力減退,再無法把握兩人的招數,可是他的精神力卻能把楊虛彥那遁去的一鎖緊,最強處恰是最弱的一點。沒有人比他更認識楊虛彥來自石之軒的不死印法,比之石之軒,楊虛彥仍有一段距離,隻屬印法的原始階段,且未成功融入影子劍法內,要賴來自《禦儘萬法根源智經》的黑手魔功配合施展。但在徐子陵指引下,侯希白壓製得他無法展開黑手魔功,等若同時破去他的不死印法。“蓬!蓬!蓬!”三聲爆響接連響起,如繁弦急鼓,震蕩著內院廣闊的空間,凶險淩厲至極。侯希白心知因徐子陵的接近,對楊虛彥的心理生出無比的威脅,令他生出怯意和退意,那敢放鬆,使出全身功夫,見招破招,猛攻突擊,務要置楊虛彥於死地。他的扇招雖招招殺著,表麵看去卻是瀟灑優美,於緊迫激烈中隱含一種閒逸的超然意味,就像為美人繪像,隨意敷采,卻精采紛呈,深得畫道之旨。處在下風的楊虛彥不論如何反擊,總給他的摺扇看似隨意飄灑的破去。徐子陵勉強提氣,跨入兩人交戰的氣場內,恰是楊虛彥勁氣最弱的一點,也是最能威脅他的位置。楊虛彥受此影響,劇震一下,發出怪嘯一聲後疾退。侯希白搶前扇出如風,絞開影子劍,疾點其胸口。楊虛彥使出幻魔身法,往橫移開,以肩頭硬捱一扇,退勢加遠,淩空狂噴一日鮮血,大喝道:“後會有期,今天的事我楊虛彥絕不會忘記!”眨眼間沒在廂房後方。侯希白落回地上,兩人你眼望我眼,均瞧出對方心中暗叫僥幸。楊虛彥灑在草地上的點點鮮血,確是得來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