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先後躍上那株可俯瞰尹府後院小樓的大樹,朝府內主建築物的方向瞧去,大堂燈光通明,隱隱傳來管弦絲竹之聲。寇仲笑道:“尹祖文確是夜夜笙歌,非常享受人世間的繁華富貴,希望他能忘本就天下太平。”徐子陵道:“對權力和財富的追求,是不會有止境的,隻會得隴望蜀,聖門的人均有以聖門一統天下的使命。”侯希白歎道:“恐怕隻有我是例外,我對權位利祿沒有絲毫興趣,要我當皇帝等若迫我受刑。”寇仲欣然道:“若你不是這樣的人,我們今夜就不會一起到皇宮探險,參觀月夜下的唐宮。”侯希白道:“我剛才正是去打聽有關皇宮內情況,據傳李淵近半年來不斷請像歐陽希夷那一輩的名家高手出山,到長安來座鎮,這些有實力的前輩大家,無不是經得起時間考驗、開宗立派的人物。至於究竟是那幾位高手,則請恕小弟沒能查到半個名字。”徐子陵苦笑道:“都怪我這個嶽山不好,令他感到你石師的威脅。我敢肯定他在延攬夠份量的高手以對抗你的石師。所以我們令晚極可能遇上不測之禍。”寇仲欣然道:“沒有凶險,何來樂趣?生死有命,富貴由天,我寇仲愈來愈相信命運。既然由命注定,無論來的是禍是福都逃不過,那還有甚好顧忌的?”侯希白附和道:“少帥說得好,我們索性放手大乾一場,把《寒林清遠圖》偷回來,然後留下‘短命’曹三的燕子標記。”寇仲仲探手搭著肩頭,笑嘻嘻道:“小侯的心意好像是二對一呢!”徐子陵不悅道:“偷《寒林清遠圖》,對我們有甚好處?”侯希白求助的目光往寇仲射去,寇仲回敬以“你放心啦”的眼神,湊到徐子陵耳旁聚音成線的貫耳而入低聲道:“老石現在不安於室,隻有一個情況下他會回到無漏寺的禪室扮大德聖僧,就是當全城在搜捕‘短命’曹三的時候,那是老石不宜外遊的時刻,尤其當搜索集中在躍馬橋、無漏寺,老石絕不容人發現禪室是空的。所以隻要在這關頭,由夷老通知李淵老石就是大德聖僧,那李淵的目標會立即轉移到這比曹三更重要千萬倍的勁敵,而我們則在另一出口守候老石這條大魚。所以《寒林清遠圖》是非偷不可,隻有如此才可惹得李淵大發雷霆,也使老石如魚入網。但偷的時間卻須斟酌,先摸清楚形勢如何?”徐子陵苦笑道:“自小我便說不過你,所以討包子總是我負責居多。好吧!看在你似是而非的歪理份上,我再不反對。”侯希白大訝道:“少帥剛才說的是甚歪理?功效竟神奇至此。”寇仲微笑道:“我和他說的是命運的玄機和奧理,陵少是有悟性的人,被深切啟發和感動下隻好改變初衷,以完成侯公子的夢想。”侯希白大喜道:“勿要認為我是妄起貪念,隻不過希望這絕世之作能讓最有資格擁有它的人擁有它而已!”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你們一個是混蛋,另一個是癡子,我勢孤力薄,怎鬥得過你們。咦!有人來哩!”隻見三個人沿著園內林木間的碎石小徑,談笑甚歡的緩步朝樓走去。寇仲等凝神細看,第一個反應就是眯上眼睛,收攝毛孔,以免被對方警覺他們的存在。中間那人軒昂威武,雖現在穿的是便服,仍具豪雄帝皇的氣度威勢。竟是大唐皇朝李閥之主李淵。他左旁的人高度與他相若,鷹目勾鼻,鬢角花白,形相威猛,年紀表麵看隻四十來歲,但寇仲等敢肯定此人年紀不會在李淵之下,至少超過六十歲。徐子陵和寇仲均感到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偏是想不起他是誰?另一人稍墮後半步,應是自問身份不足以和兩人並肩而行,赫然是尹祖文。李淵笑道:“今晚真精采,尹國嶽安排好得令人沒話說,一流的美女,一流的舞蹈。”勾鼻老者微笑道:“更精采的地方是她們不曉得賢弟是大唐皇帝李淵,用權勢隻能得到她們的身體,但卻永不能像剛才般讓賢弟得到那美人兒發自真心的傾慕。”兩人對視大笑,那尹祖文則在後麵陪笑。樹上三人醒悟過來,李淵做慣皇帝,故想過些“不是皇帝”的癮兒,從秘道喬裝微服的溜出來,以另一身份由尹祖文給他安排娛樂。好色的李淵,自然離不開與女色有關的節目。問題是尹祖文好好歹歹都是李淵的嶽父,由尹祖文向女婿提供女人,似乎說不過去。不過隻要想到李淵的皇帝身份,對尹祖文的諂媚巴結就會覺得不足為怪。徐子陵心中忽覺不妥,似是捕捉到某一關鍵,但一時間卻不能具體的掌握到什麼。至於這勾鼻老者則肯定是與李淵有深厚交情的人,直到現在李淵貴為皇帝,那人仍與他平起平坐,稱兄道弟,甚至直呼其名,可見既是他的玩伴,更是他隨身的保鏢。肯定身份地位與武功均非同小可,卻想不破他是誰,或者李淵請回來對付石之軒的前輩高手。李淵三人來到小樓台階前停下,李淵點頭道:“隻有珍貴的曆遇才有真樂趣,單看美人嗔罵的神態便是千金難買。明晚我要款待飛馬牧場的商秀珣,後晚我們再到這耍樂如何?又或到彆的地方去?”尹祖文忙道:“一切由皇上定奪,請皇上賜示,臣下自會妥善安排。”勾鼻老者皺眉道:“賢弟暫時隻宜把活動限於尹國嶽府內,待我們除去石之軒,那時你歡喜到那去都可以。”李淵苦笑道:“你老哥說的話,李淵怎敢不從。”尹祖文口氣改以更諛媚的語氣道:“閥主是為皇上的安全著想哩!且更是為天下的百姓著想。”李淵有感而發的歎道:“唉!做皇帝!真不易為。”尹祖文步上台階,把門推開。寇仲徐子陵等三人你眼望我眼,終曉得勾鼻老者是何方神聖,為何敢管束李淵的活動。武林最顯赫的四姓門閥,就是李閥、獨孤閥、宇文閥和宋閥。前三閥為北方大閥,長期為曆代皇朝效忠,故這三閥雖不斷為權位鬥爭,關係仍是千絲萬縷,離合無常。在大隋覆亡後的鬥爭中,獨孤閥和宇文閥先後垮台,兩閥的殘餘憑藉關係來投靠李淵,眼前的人正是宇文閥的閥主宇文傷。論武功,四大門閥中自以“天刀”宋缺穩居首席,接著輪到宇文化及的親伯父宇文傷,尤在李淵之上。獨孤雖陪居未席,不過他武功卻非獨孤閥的第一人,那第一好手是尤楚紅。有宇文傷這樣等級的高手護駕,李淵遂可放心溜出來玩樂,卻不知尹祖文正是魔門的人。宇文傷笑道:“邪道之徒儘管將石之軒捧上天上,說他如何厲害,我仍有所保留。最好他來闖犯禁苑,我和尤老必教他來得去不得,若知道他在那就更好哩!”李淵欣然道:“全賴你老哥提醒我,請出尤老貼身保張貴妃,憑她近百年的老到經驗,被人傷害的事絕不會重演。”三人聽得臉臉相覷,心叫糟糕。《寒林清遠圖》最有可能藏的地方是張婕妤的香閨,若有尤楚紅座鎮,教他們如何落手。宇文傷道:“她老人家舊患根治痊愈,武功更上一層樓,說不定巳超越‘天刀’宋缺,成為我四姓大閥的第一人,有她在宮內,賢弟可以安心。”李淵歎道:“可惜莫神醫飄然遠遊,奇人奇行,教人欽佩。此人不但醫道超卓,本身亦是個非常有趣的人。”宇文傷笑道:“希望他早日回來吧!我們是回宮的時候哩!”待到尹祖文離開,寇仲長籲一口氣道:“我很後悔!”侯希白奇道:“後悔甚?”徐子陵笑道:“他在後悔治好尤老婆子的陳年哮喘病。”寇仲頹然道:“這叫自作自受,做好事得惡報應。他娘的!一個宇文傷足教我們頭痛,再來個尤婆子,出事時我們可不易脫身。”徐子陵哂道:“你剛才不是說聽天由命,放手而為嗎?現又似乎大不信命呢。”寇仲苦笑道:“因為命運正似在警告我們,讓我們曉得我們要去玩耍的地方有尤老婆子恭候我們的大駕,侯公子有甚意見。”侯希白歎道:“你教我該怎樣答你,我雖愛畫如命,但總不能要你們陪我去送死。”徐子陵聳肩道:“我沒意見,不要這樣看我,我真的沒有意見。全由你寇少帥作主。”寇仲仍盯牢他,嘴角逸出一絲笑意,道:“是戴上麵具的時候哩!皇宮的吸引力,要比尤婆子的威脅大得多,對嗎?”寇仲推開小樓底層房內的床榻,三人用足目力,看到地道入口方蓋與地板整齊的淺淡接縫。由於地板是以方石鋪成,不留心看絕難察覺,還以為也是其中一塊方地板。寇仲以專家的姿態阻止侯希白憑掌力把地板吸起,道:“先前我們聽不到絲毫地道開啟的聲音,可知此入口設計巧妙,若開啟不得其法,極可能觸動警報係統,那當我們從另一端鑽出去時,皇宮的全體禁衛將在該處等待我們送上門去。”徐子陵對他的機關學全無信心,皺眉道:“說得這麼危險,你又有甚辦法?”寇仲道:“我的辦法是先摸底後破關,來吧!我要陵少的支援。”徐子陵二話不說,手掌按上他的背心。侯希白好奇的在旁瞧著,訝道:“我現在開始有點相信江湖上一個流行的傳言。”寇仲單膝蹲下,雙掌按上石蓋,問道:“甚傳言?與我們現在做的事有何關係?”侯希白道:“傳言說的是若寇仲和徐子陵聯手,三大宗師也要靠邊站。”徐子陵失笑道:“他們肯定未見過我們在畢玄和令師手下險死還生的狼狽相,當時還多出個跋鋒寒。”侯希白道:“所以我一直隻當是好事之徒誇大之言。直至今晚見到你們這共用真氣的奇術,想到此術若能進一步發展,天下有何人能抵當這種情況下的聯手一擊?”寇仲和徐子陵雙雙一震,前者雙掌更離開石蓋麵。侯希白愕然道:“你們的反應為何如此激烈?”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知給侯希白一言驚醒夢中人,他們以前曾多次憑借互用真氣的方法對付比他們高明的敵人,至乎在內傷末愈下憑此力戰伏難陀,但都是臨危應急,沒有真正研究在這基礎上發展出一套聯戰之術。際此對石之軒計窮力竭的時候,這或者是可行之法,以破石之軒曠古絕今的不死印法。此事自不宜向侯希白透露。寇仲仲岔開道:“小弟果然所料不差,若我們試圖以內力吸起石蓋,石蓋升起一寸,立即扯動警鈴,設計者肯定是機關高手,對人的心理把握得很準。”侯希白心切寶畫,忘掉先前所說的話,道:“那是否向某一方向推動便成?”寇仲道:“向內推會是紋風不動,因為給一方粗若兒臂的鐵閂鎖死。”侯希白失望道:“那今晚豈非到此為止,望入口興歎。”寇仲坐倒地上笑道:“若我不夠朋友,說不定會誆你我們沒此能力。但大家既是兄弟,我今晚怎都會把你弄進皇宮,讓你到張美人的房偷香竊玉。”侯希白訝道:“這機關隻能從內開啟,你有甚辦法。”寇仲移前雙掌再按在蓋麵,當徐子陵按掌到他背心上時,寇仲好整以暇的道:“這招叫隔山打牛,內勁固是重要,更重要是在機關學上的造詣,任何一方稍有不足均不成。他娘的!看我天下無雙的隔蓋啟關大法。嗟!”蓋下傳來門閂移動的聲音。侯希白聽得目瞪口呆,歎道:“難怪你們縱橫天下,沒人能奈你們何。”大功告成,徐子陵笑道:“你太抬舉我們哩!應是逃竄天下,勉強保命才對。”寇仲探手力按蓋子一側,石蓋往下傾斜,露出一道深進七、八級的石階。侯希白大喜道:“成哩!即使我們去告訴李淵是從地道入宮,他一定不肯相信,因為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偏是你們不費吹灰之力似的就輕鬆辦到。”寇仲微笑道:“好哩!入宮有望,我們先來談條件。”侯希白一呆道:“談甚條件?”徐子陵坐倒寇仲旁,笑道:“條件是今晚不能偷東西,不可驚動任何人,若不幸被人發現,更絕不可從這秘道離開。”侯希白單膝蹲跪,茫然道:“既不是取畫,進宮乾啥?”寇仲探手摟著侯希白肩頭,道:“畫一定要偷,但須另擇吉日進行。我們今晚進去是探路,摸清皇宮的明哨暗崗,進路退路。”侯希白搖頭道:“我仍是不明白,所謂夜長夢多,例如我們找到寶畫,待下趟再來,寶畫可能換了另一藏處。除非今晚遍尋不獲,當然隻有改天再來。”接著皺眉道:“你們總好像有些事瞞著我的神態模樣,是否仍視我為外人呢?”寇仲揭開頭罩,苦笑道:“陵少!你教我該怎說,侯公子誤會我們哩!”徐子陵坦然道:“我們確有事瞞你,因為不想你為難,想靜悄悄的替你消解那殺身之禍。”侯希白一震坐下,道:“是否與石師有關?”寇仲道:“正是如此,隻要你依足我們的話,不但可擁有《寒林清遠圖》,我們更極有可能破掉令師的不死印法,讓你能快活的繼續看名畫和與各方美女鬼混。”侯希白沉吟半晌,沉聲道:“好吧!我信任你們。唉!我確不能主動去攻擊石師。可是他要殺我,我當然反抗到底。”徐子陵道:“問題是令師直到此刻仍沒有向你動粗,所以你該聽我的。”寇仲戴上頭罩,跳下石階,打燃火熠,笑道:“你看地道的通風係統多好!”兩人隨他先把榻子移回原位,步下石階,再關上石蓋,鎖好蓋關。火熠光映照下,可容昂藏七尺的漢子直立通行的窄長地道往東延伸,正是皇城的方向。徐子陵道:“照此方向,地道另端出口將是皇城而非皇宮。”寇仲斷然道:“本機關土木學大師敢肯定此地道必有轉折,最後的出口當在皇宮內苑,且離大唐皇帝的寢宮不會太遠,所以我們出去玩耍時切忌粗手粗腳。哈!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