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十多名神情嚴肅、殺氣騰騰的戰士簇擁下,三人牽馬昂然朝六十步外的主帳走去。徐子陵低聲在跋鋒寒耳旁道:“曾聽人說過馬吉懂漢語嗎?”跋鋒寒神情一動,緩緩搖頭,沉聲道:“從未聽過。”徐子陵淡淡道:“若我所料無誤,剛才說話的就是墩欲穀。”他的話像平地起的焦雷,使得兩人腦際如受雷轟、靈似閃電般照亮他們的腦海,他們之所以會到燕原集來,是因許開山說過被滅口的葛米柯是馬吉的手下,有關於狼盜的消息出賣。所以當他們在燕原集東南的一個晚間的路程上驟然失去狼盜的蹤跡,自然而然想到來燕原集找馬吉探消息和碰運氣。那時他們並沒對此作過深思,因為根本不把馬吉放在眼內。徐子陵此兩句話—出,兩人登然醒悟。他們已因粗心大意陷身敵人奸計中,亦不得不承認對手卻是高明。由漁陽到此。所有發生的事根本是一連串的陰謀,且是一計不成又施另一計。自因到青樓找箭大帥求弓,暴露行蹤,以杜興和許開山為首的敵人即展開行動。飲馬驛事件中狼盜和騷娘子針對的不是陰顯鶴,更非丘南山或各幫會的人,而是他們。精於天文和用毒的騷娘子,施儘渾身解數,成功在—個封閉的環境中毒害諸人,隻因寇仲和徐子陵百毒不侵,才功虧一簣、致賠去夫人又折兵。—計不成又一計。杜興本打算於山海關傾儘全力擊殺兩人,卻因跋鋒寒和師紀暄的出現使杜興陣腳大亂,隻好變招由許開山出馬,巧妙地引他們追趕狼盜而來到塞外。狼盜一直把他們引到燕原集的附近然後隱去蹤跡,迫得他們隻好到這裡來找馬吉,而這根本就是個要置他們於萬劫不複的陷井陰謀。諸般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在跋鋒寒和寇仲心頭掠過。每在最緊要的關頭,徐子陵總能顯示出過人的智慧和神奇的直覺。離主帳尚有二十步。徐子陵聚音成線地貫進兩人耳內去,道:“先下手為強!”跋鋒寒候地立定,仰天長笑,以突厥話道:“墩欲穀快給我滾出來。”四周眾漢齊感愕然,接著“鏗鏘”聲不絕於耳,人人拔出塞外最流行的各式馬刀,先往四外退開少許,刀鋒對準三人。從這些人的反應,一絲不誤的證實徐子陵的看法。不待墩欲穀答話,三人同時翻上馬背,生死存亡,就是這寸陰之爭。若任由敵方從容布陣侍侯,明年今日就是他們的忌辰。隻礅欲穀一人已不易應付,何況對方處心積慮,此番肯定是傾巢而來,甚至畢玄也有可能藏在帳內,那就非說笑的事,若他們飲恨於此,任俊和李叔等肯定也沒命。隻有他們保得性命在世,杜興才不敢下毒手。“蓬”!一人破主帳頂而出,衝天直上達四丈有餘,勁喝如雷道:“大汗有命!動手!”說的當然是突厥話。此人的身形有點像陰顯鶴,骨瘦如柴。高如白鶴,卻比陰顯鶴稍為好看。一身雪白的寬袍,在高空上衣炔隨著大草原的長風自由拂揚,貌相雄奇中透出智慧的秀氣,橫看豎看年紀都不似超過三十歲。可是三人感到他就是墩欲穀,否則誰能有此氣度威勢。高手就是高手,如假包換。墩欲穀忽然改升為降,淩空朝三人斜撲過來。就像鷲鷹從高處滑翔下降攫取草原上鐘愛的美食,雙眸貫注深情,嘴角還逸出一絲自信驕傲的笑意。亡月弓來到跋鋒寒手上。徐子陵傾前兩手探進裝滿鐵彈分掛馬背兩邊的革囊中,長笑道:“少帥這麼快即可賞遂心願,尚有何憾!”跋鋒寒送出真力,亡月弓似變成有自己的生命般自動張開,跋鋒寒另一手把箭矢上弦,迅快至使人看不清楚動作。箭搭弦上。三匹戰馬成品字形,改為以寇仲為首,往主帳左方衝去,跋鋒寒則從先前的領頭改為與徐子陵雙雙殿後,使墩欲穀變作從右後側往他們下掠而至。寇仲的井中月隨他俯身朝前劈出,另一手的鐵彈則連珠疾發,仍有餘暇答徐子陵道:“陵少真懂說笑,我認為循序漸進比較好點。哈!”弓滿!跋鋒寒雙手生出微妙至令人歎為觀止的變化,落在身處空中的墩欲穀眼內,卻是箭矢射出的角度和時間不住改變,使人感到無從捉摸,忽然間,墩欲穀曉得自己落在下風。“嗖”勁箭離開亡月弓,掠過兩丈的距離,閃電般往墩欲穀射去,取點無跡可尋,避無可避。如此箭術,足可稱雄大草原。徐子陵持彈那雙潔美晶瑩、修長優美的手化出萬乾不同的手印、像千手觀音般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撒出鐵彈,向朝三人撲來、如狼似虎的五十多名突厥戰士雨點般射去。一些鐵彈與寇仲和跋鋒寒擦身而過。偏是不會傷及兩人,準確如隨心所欲的使人難以相信。“蓬”!墩欲穀無可奈何下把真氣貫袍袖,硬對跋鋒寒含有十成功力以亡月弓發出的勁箭,兩勁交擊,長箭寸寸斷碎,表麵上墩欲穀似占得優勢,卻給反震力送往遠處,與三人距離迅速拉闊。此箭成敗乃至重要的關鍵,若給墩欲穀此等超級高手迫近,必可纏死其中一人,後果實不堪想像。在墩欲穀高呼“動手”後,四周近五十個營帳同時被掀翻,搶出六、七百人,加上遍布營帳外扮作各族戰士的突厥精銳,竟達上千之眾,各以最快時間翻上戰馬,原本帳蓬林立的營地,變回捕魚兒海旁的空曠草原和—望無際殺聲震天的戰場,變化既突然又震撼。主帳衝出十多人,趙德高赫然置身其中,其他人各具懾人形相,隻看一眼便知全是真正的高手,是敵人主力所在。這批人中有一身披金袍者,份外惹人注目,不但因他的禿頭,寬大的骨乾和充滿強悍味道的臉容輪廓令人印象深刻,更因他那副像是與生懼來的氣度與自信,使人感到他是那種果斷堅韌,擁有無限活力,且雄材大略、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梟雄式人物。趙德言和金袍禿頂大漢幾乎是不分先後地騰空而起,翻過正奮不顧身攻擊攔阻三人的戰士,其他高手均要比他兩人慢上一線。十多個正往寇仲三人的戰士紛紛往後拋跌倒斃,不是臉門就是咽喉胸膛等要害被鐵彈命中。連—向不隨便殺人的徐予陵亦手下不留情,因為隻要稍存半點容讓,遭殃的首先是坐下愛駒。突厥精騎潮水般從捕魚兒海相對的東麵漫山遍野地踏著翻倒的營帳攻來,南麵因兵力薄弱而阻力較少,那亦是三人選擇殺出重圍的方向,他們能否不被敵人主力纏上,乃成敗所係。“當”!寇仲的井中月劈得—個擋路者連人帶刀往後拋去,全力—刀下勁氣像山洪暴發,那人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身不由主的撞得他身後七、八個戰士骨牌般東倒西歪成一團。寇仲狂喝道:“跳!”猛抽馬韁,真勁依跋鋒寒親授的秘法傳到馬腿去。千裡夢直躍縱離地近丈處,越過六、七名故人,橫過三丈多的距離,往更遠的敵人撲去。二人心意相通。徐子陵和跋鋒寒同時驅馬騰起,有如天神飛馬。躍離地麵,終脫離五十名徒步戰士的糾纏。此著大出敵人料外。立時陣形大亂,失去攻擊的重心,三馬落地處的敵人被迫得四散退避,跟追來的趙德言和金袍禿漢大幅拉遠距離。鐵彈不住從徐子陵手上射出,從東麵殺來的敵騎紛紛中彈墮馬。人馬堆疊得有如小丘,使隨後而至的難越雷池半步,不能把二人的三角陣勢衝破,迫使他們各自為戰。寇仲的井中月化作漫空刀芒,專注前方,確是擋者披靡,刀光過處敵騎不死即傷。他有如破開驚濤怒號狂暴大浪的船首,不住策馬挺進。跋鋒寒左弓右劍,展開他最擅長的一心二用之術,不讓後方追來的故人近身,又抵著從捕魚兒海一方攻來的少量敵人。三人沿岸突圍。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最優良的戰略。鏈子菱槍橫過丈半遠距離。從趙德言手上射出,無聲無息的直取跋鋒寒後腦。跋鋒寒剛斬殺—敵,像背後長上眼睛般反手一劍掃在菱槍尖處,大喝道:“少帥小心,頡利來與你親熱哩!”金袍禿漢正從靠海一方趕上來,大笑道:“我頡利稱雄大漠時,你們仍是乳臭未乾的小兒呢。”說罷斜衝而起,瞬那間搶至寇仲右側,手中長馬刀化作耀眼白芒,劈往寇仲左頸,威猛至極。寇仲早從墩欲穀的“大汗有命”猜到頡利親臨,隻是沒想過他的刀法厲害至如此境界,刀未至,刀氣早把他鎖個牢固,心中暗歎—口氣,顧不得另一根朝他當胸溯至的長槍,猛扭虎軀,並中月揮擊迎戰,大笑道:“寇仲參見大汗!”如被頡利截停,那怕隻是片刻時光,從左方擁卷過來的敵騎將把前方突圍之路堵死,他們再沒機會離開。“叮”跋鋒寒的斬玄劍重重蕩開趙德言的鏈子菱槍,而他亦付出代價,身上多添兩處傷口。徐子陵也看出頡利對他們的威脅,並判斷頡利有足夠實力拖住他們,把手中鐵彈全數灑出,向寇仲大喝道:“換位!”“鏘”!井中月硬撼頡利的馬刀。寇仲哈哈一笑,完全出乎頡利料外的的借力彈離千裡夢,不但避過前方攻來的一槍一刀,還往徐子陵的萬裡斑投去。徐子陵則平飛過來,在頡利來不及變招的情況下,手按千裡夢馬背,有腳橫撐,疾取頡利臉門。頡利全憑一口真氣淩空追趕,早擬好對付寇仲的策略,采取射人先射馬的手法,首先迫得寇仲應接不暇,再以重手法擊斃千裡夢,豈知人算不如天算,寇仲忽然換成全力一腳撐來的徐子陵,怒喝一聲,改以刀柄往徐子陵撞去。“蓬”!寶瓶氣勁驟發,頡利的武功修為雖臻宗師級數,仍未想過世間有如此玄妙的氣勁,高度集中得令人難信,登時吃個啞巴虧,震得手酸臂麻,且一口真氣已儘,斷線風箏地橫拋開去。徐子陵此時成為三角陣的尖鋒,寶瓶氣發,兩敵應拳墮馬,頓時壓力一鬆,南方敵陣終被破開一個逃生的缺口。在燦爛迷人的星空下,三人在荒沙遮大地、觸目灰黃的小戈壁半沙漠地帶策騎疾馳。自從藏原集逃生,他們馬不停蹄的急趕了—天半夜的路。頡利和他的突厥親衛精騎,正對他們銜尾窮追。在抵達燕原集前。他們早跑足整夜的路,而敵人則養精蓄銳在捕魚兒海旁的營地恭候,若非有跋鋒寒的“人馬如—”心法,就算神駿如他們的三匹坐騎亦早倒斃黃沙。至此時人馬勞累不堪,夜風刮起風沙,漫天照麵的打來,令人乾澀難受。就像在人間地獄內飽受活罪的折磨,除靠僅餘的一點意誌和希望支撐,再無其他可持。力戰之後,滿身傷痕的三人更要以真氣支持馬兒,真元的損耗接近油儘燈枯的階段。而敵人仍在目不能及的後方苦追不舍。因為頡利放出的獵鷹在百丈上的高空時現時隱地盤旋,對他們的精神意誌造成龐大的壓力和威脅。就如他們曾經遭遇過的曆史在重演,隻不過換上更難躲藏的塞外不毛之地。寇仲逆風叫道:“馬兒快捱不下去哩!”跋鋒寒道:“我們唯一的生路,就是儘早抵達小戈壁內唯—的綠州得古阿魯,絕不能停下來。”寇仲歎道:“希望我們沒迷途吧!”跋鋒寒仰觀星象,肯定的道:“兄弟!信任我吧,有天上的星宿作指引,我是絕不會迷途的。”三人苦苦支撐著胯下的馬兒,朝著沙石連天曠野奔馳。忽然前方天際儘處現出一條綠線。跋鋒寒大喜道:“哈!兄弟們!小弟終不負所托,你們看!”兩人精神大振。遙眺出現在眼前神跡般的景物。綠色的線條隨著他們的前推變成一九*九*藏*書*網片綠色的的叢林,縱的、橫的、一條條、一行行的聳立著。生意盎然,吹來的風、送來嫩草和濕潤的氣味。使他們有如從地獄走出回到美好的人間。筆直的楊樹和茂密的榆槐緊挨雜生。形成天然的防沙陣形,綠油油的草野衝展開去,覆蓋著一座小湖四周的岸原,仿似由天而降的—塊綠毯。瀕臨倒斃邊緣的馬兒停下來在湖旁邊喝水吃草,三人經過調息近半個時辰,體力和精神回複大半,心中又再充盈著鬥誌和信心。寇衝凝望天上盤旋隻是—個黑點般大小的獵鷹,道:“我們有多少時間?”跋鋒寒答道:“憑小弟的經驗,我們該比對方快上近兩個時辰。就算頡利如何了不起,沒有一個時辰亦追不到這裡來。”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哩!隻要宰掉這頭扁毛畜牲,我們便如脫籠之鳥,歸海的神龍,撇掉頡利和他的手下。”徐子陵也仰觀獵鷹,皺眉道:“這是頡利放出的第二頭鷹兒,乾掉了一頭,仍避不過一另頭的追躡。”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假設我們能令鷹兒隻傷不死,它回頡利身邊,你道頡利敢否再放鷹來追蹤?訓練一頭獵鷹可非十天半月可成的事。”跋鋒寒苦笑道:“你有把握射傷在百多丈高處飛行,且懂得躲避箭矢的獵鷹嗎?”寇仲取出滅日弓,張開弓弦,長笑道:“若隻是我寇仲一人,沒有箭大師精製的神弓,這當然是沒可能的,但如今還有一個一箭射退墩欲穀的箭神跋鋒寒在,情況便大大不同。”跋鋒寒麵容不變,雙目射出懾人的神光,長長呼出一口氣道:“你們若能把我送上四十丈的高空,小弟可以試試。”徐子陵計算距離道:“我們頂多能把你送上二十丈的高空。”寇仲道:“隻要把鷹兒引得飛低點,沒可能的事不是變得可能嗎?”跋鋒寒接過滅日弓,長身而起道:“對!沒試過怎知不行?隻要我們躲進樹林裡,不怕那畜牲不下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