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在一所由高占道安排的普通民居與寇仲碰頭,兩人均非常小心,肯定沒有人跟蹤,仍施展種種惑敵的方法,這才悄悄入屋。寇仲稍遲片刻,入廳時徐子陵挺立窗前,凝望大雪後的晴空。鞭爆和小孩的歡笑聲仍時有從裡巷間傳來,充滿春節送舊迎新的氣氛。寇仲來到徐子陵身後,怕驚擾他地放輕聲音道:“不是在想石青璿吧!她是否真的長得很標致,比之師妃暄如何?”徐子陵歎一口氣,緩緩道:“我誰都沒有想,腦海裡空白一片。”寇仲道:“有時我覺得老天爺太不公平。為何有些人長得高大好看,一些人卻完全不吸引人!”徐子陵點頭道:“人打出世就不公平,不但有美醜之分,更有智愚之彆;像李世民本身得天獨厚,更長於權貴之家,時運一到,就成為未來霸主的格局。若你仲少和他掉轉身份,師妃暄支持的再非李世民,而是你仲少爺哩!”寇仲道:“說得好!我寇仲正是不信邪。況且老天爺旨意難測,誰說得定將來的結果。好啦!你那方麵進展如何?”徐子陵道:“一切依計劃進行。”寇仲大喜道:“雲帥肯點頭嗎?”徐子陵道:“若能殺死趙德言,將是他今趟到中原最出乎意外的大收獲,何樂而不為。像雲帥這種人,和他說甚麼都沒用,隻有動之以利害,才能把他打動。你試試說服他去對付石之軒看看,縱有血海深仇又如何?”寇仲笑道:“陵少看得非常通透,師仙子又有甚麼反應。”徐子陵道:“她感到我們很不妥當,不過照看似仍未猜得我們收到風,知悉她請出寧道奇來對付我們。”寇仲道:“隻是對付我小寇仲吧!她還舍不得對付她的子陵兄弟。”徐子陵氣道:“還要說這種無聊話。若有選擇,我絕不會算計去對付她。”寇仲道:“問題是她先算計我們。以師妃暄的立場,絕不容邪帝舍利落入魔門任何一方手上,皆因後果難測。坦白說,我也希望舍利給師妃暄或寧道奇搶走,否則我們亦不會有甚麼好日子過。”徐子陵道:“聽你的口氣,該找到入口吧!”寇仲欣然道:“幸不辱命,我敢寫包單是西寄園的北井,昨晚不但水位忽然高漲,且此深達五丈,比其他水井要多深兩丈,隻此已惹人懷疑。”徐子陵道:“甚麼時候進去?”寇仲道:“那要看安隆運數如何?假設他黃昏前到澡堂去,我們就順手乾掉他才入寶庫。”徐子陵道:“你不怕節外生枝嗎?”寇仲道:“這非是節外生枝,而是惑敵之計,我們不妨公然以本身的樣相,在大庭廣眾擊殺安隆。誰想得到接著我們立即進入寶庫?”徐子陵皺眉道:“你的計劃似乎很牽強,況且你這莫神醫忽然消失,不怕惹人起疑?”寇仲歎道:“我是要為你出一口烏氣,還點顏色給石之軒看,至於莫神醫,你更不用擔心,因為李淵想正式委任我為太醫,所以我正應該留書出走,表明自己雲遊濟世的誌向。哈!”徐子陵苦笑道:“假若你留書出走,而我們今晚出儘寶仍不能進入寶庫,豈非弄巧反拙。”寇仲正容道:“若進不了寶庫,我們立即就走。小弟回彭梁後就把少帥軍散夥,恭請李小子去接收。老天爺要這麼待我,我寇仲尚有甚麼話好說的。”寇仲回到沙府,沙福截著他道:“青青夫人那邊派人傳來口信,請你今天有空到她那裡打個轉。”事實上除夕晚喜兒向他傳過話,說青青想見他。不過這兩天他確無法抽身。思忖間,沙福又道:“聽大姑爺說,皇上有意任命先生為太醫,嘿!皇命難違,先生會否取消雲遊四海的計劃?”寇仲壓低聲音道:“你說小命緊要,還是皇命重要?”沙福愕然無語。寇仲拍拍他肩頭,逕自回房。跨過門檻前,他早有心理準備,好應付婠婠。以陰癸派一向的作風,當然不是那麼容易對付,輕易聽從他寇仲的安排。照寇仲估計,不論是祝玉妍又或趙德言,其野心應不會止於隻取得邪帝舍利,而是人和財物都不肯放過。不單要把寶庫內的兵器財寶全部奪取,更要置他和徐子陵於死地。他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已成為魔門最大的威脅。因為每一天他們都以超乎任何人理解的速度在武道上邁進,照此推斷,很自然的終有一天,即使祝玉妍、石之軒之輩,亦要在他們手底下俯首稱臣。試問魔門中人誰希望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果然婠婠在內房床上玉體橫陳的候他大駕,笑意殷殷的道:“祝師請你們把人交給她,她保證可解去‘七針製神’之術,你們大可以放心,不用再受趙德言威脅啦。”寇仲好整以暇的在好對麵坐下,微笑道:“涫大姐你是否在說笑?不如這樣吧!你把令師請來,我和小陵在旁監察,如此天公地道,涫大姐意下如何?”婠婠黛眉淺蹙,為難的道:“要解開此類控製神魂的異術,必須心無旁怠,不能有外人在場,更須有可信任的護法。你們既要師尊到你們指定的地點去,更要在旁監察,怎行得通?”寇仲哂道:“我們千辛萬苦把人救回來,你說會否蠢得就這麼把人送出去?另有折衷的辦法,就是你們把解針之法告訴我們,由我們自行動手。勿忘記小弟既能冒充神醫,對經絡穴位怎都有兩手吧!”婠婠心平氣和的道:“師尊必須看過雷先生的情況,始能下手解救。其中有很多玄妙處,實是說之不儘。假若就那麼提供一個解法,把人醫壞,徒然令我們間生出誤會。”寇仲堅決搖頭道:“你們早有一趟不恪守承諾的前科,教我如何能在與人命攸關的事上毫無保留的信任你們。”婠婠在床沿坐起嬌軀,俏臉回複一貫恬靜無波的篤定神態,並帶著一種教人心寒的冷靜,淡淡道:“你是要不信守誓約啦?”熟悉她的寇仲知她動了真怒,會隨時出手,一邊提聚功力,邊冷笑道:“我寇仲答應過的事,從來不會反悔。我和你立的誓約,隻是把聖舍利交到你涫大姐手上。隻要你肯依我的安排,我寇仲可擔保把聖舍利送到你手中,至於你們能否保存聖舍利就要看你們的本事。”婠婠一對美眸芒光閃閃,與他對視片刻,道:“你們可知自己正一步一步的踏進趙德言的陷阱去,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趙德言的作風,他不但不會救人,還要把你兩個無知的小子殺掉,獨吞聖舍利和寶庫。”寇仲搖頭歎道:“說到底,你們仍是害怕趙德言。算我看走眼吧!好!為免你說我寇仲沒有口齒,無論你參加或不參加我的計劃,我也會把聖舍利交給你。”婠婠麵色緩和下來,幽幽歎道:“過度自信會把人害死的。趙德言是魔門出名難纏的人物,豈會任你們擺布。這樣吧,我們手頭上有個能以假亂真的黃晶石,就用它來掉包,讓你們去向趙德言交易。那就算趙德言違諾,你們也不至讓他占儘便宜,又可完成我們的誓約。”寇仲心叫厲害,暗忖若讓婠婠同進寶庫,說不定她會拿此贗品把舍利掉包,以她的身手,而他們又沒特彆留意,確有機會辦到。沉吟道:“邪帝舍利乃魔門異寶,說不定你們魔門中人會對它有特彆的感應,為策萬全,我看必須以真舍利去作交易,然後另謀護寶和脫身良法。否則到時我們不但要設法突圍,還要保著雷老哥,誰來可憐我們?此計萬萬不行。”婠婠嗔道:“左不行,右也不行,你究竟在動甚麼歪腦筋。”寇仲俯前少許,肅容道:“我這計劃既大膽又可行,靈感來自當年藺相如攜和氏璧見秦始皇嬴政,趙德言比之嬴政至少差一大截吧。隻要舍利在我手上,趙德言必須乖乖救人,否則一拍兩散,來個如假包換的玉石俱焚。隻要大姐們在適當時機現身,取走舍利,那時我們全力搶人,你們則設法護寶,並把趙德言牽製,豈不兩全其美。最理想當然是順手把趙德言乾掉,那要看老趙他的運數啦!”婠婠皺眉道:“你倒想得天真,雷九指看來死定哩!”寇仲裝出胸有成竹的樣子,道:“未必!否則縱使我們真以舍利作交易,雷大哥亦要性命不保。一手交人,一手交貨,清脆利落,涫大姐明白沒有?”婠婠輕輕一歎道:“你們準備何時與趙德言交易?”寇仲毫不猶豫的道:“明晚戍時初布政坊的突厥外賓館後院,我們此刻可再詳論細節,約定種種暗號,使雙方能配合得天衣無縫,皆大歡喜。”婠婠道:“在對方的地方交易,是否聰明之舉?現在主動權穩握在你們手上,換過另一個地方,對你們會有利無害。”寇仲幾可肯定陰癸派在彆無他法下,隻有在他們與趙德言作交易前下手強奪一途。那時他們為要照顧雷九指,將完全處於捱揍的劣局,使得對方不但可輕易搶得舍利,還可順手把他們乾掉。不論是祝玉妍、趙德言或石之軒,誰肯甘於隻取得邪帝舍利,而坐看寇仲把大批兵器寶運離長安,最後更極有可能落入李閥手內。他們為要跟蹤寇仲和徐子陵,即使出動最頂尖的高手亦未必辦得到;可是要神不知鬼不覺的監視高占道等人,卻是綽有裕餘。魔門三大巨頭正處於一種微妙的均衡狀態下,表麵看來趙德言似是最弱,其排名亦在祝玉妍和石之軒之下,但因有突厥人在背後撐他的腰,兼有康鞘利、可達誌和大批突厥高手助陣,登時令魔門勢力最強的陰癸派也不敢輕覷他們,而最重要的一點,在現今的形勢下,連身為當今實力最強的霸主李淵亦不敢開罪突厥大汗,何況是祝玉妍和石之軒。這一切全在寇仲算計之中,婠婠的反應當然亦在意料之內。寇仲歎道:“明早李淵將率文武百官到終南山腳舉行一年一度的春狩,長安城會由李建成全權負責,那時長安城將是長林軍的天下,有甚麼地方不是可達誌所控製的地頭。所以照我看再不用節外生枝,就在外賓館和老趙作交易;我敢斷言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亦要給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上。”婠婠無可奈何的道:“好吧!你們要玩火,我們姑且奉陪,不過你勿要耍甚麼花樣,否則我們會不擇手段的作出報複,凡與你們有關係的人,都會成為我們辣手對付的目標。”徐子陵查看過秘道的出入口,回到廳內與高占道三人商議,道:“從水道把東西運走是最便捷的方法,但也最易令敵人有可尋之處,變成最危險的方法。”高占道苦笑道:“我們計劃時,還以為一切可在靜悄悄下進行,怎想得到會如目下般攪得滿城風雨,人人虎視眈眈。”徐子陵道:“我們可以低估李元吉,甚或李建成,但絕不能低估天策府,其謀臣如杜如晦之輩,武功雖不行,卻是才智高絕。李世民想也不想的一口答應在我們運寶離城後才動手,肯定是胸有成竹,不怕我們飛到那裡去。”牛奉義充滿信心的道:“我們尚有陸路方麵的應變計劃,必要時可采迂回曲折的路,巧布疑陣,隻要能越出唐室的勢力範圍,我們便能安返彭梁。”徐子陵道:“假設我們的兄弟中,有人給敵人收買,結果會是如何呢?”三人你眼望我眼。高占道道:“這不太可能吧?我們兄弟大家曾同生共死,怎會有此種不義之徒。”徐子陵道:“人心難測,兼之長期居於長安,目睹唐室如日方中的氣象,思想改變並不出奇。”查傑道:“天策府曉得我們同興社和寇爺、徐爺的關係,隻是這幾天的事。而我們又迅速把人撤走,李世民就算想把人收買,亦來不及措辦。”牛奉義點頭道:“我們已非常小心,留在長安的十五名兄弟,都是信賴得過的。更關鍵處是行動時互相照應,沒有人能有機會單獨去見某方麵的人。”徐子陵正容道:“我或者隻是多疑,仍留長安的兄弟該沒有問題,撤往城外的兄弟卻很難說,李世民最善收買人心,兼且對本地的幫會一向留意,懂得向誰入手,高官厚利引誘下,人心改變亦是常情,所以我們不能不防他一手,甚至可反過來利用這破綻。”高占道道:“徐爺對此有甚麼指示?”徐子陵道:“到我們進入寶庫,完全掌握要運送財貨的數量規模,我們始可厘定運寶大計。但對分散城外的兄弟則必須先作出部署,趁敵人不曾采取任何行動之前,分配妥當。”高占道三人聽得糊塗起來。徐子陵剛說過怕有幫中兄弟給敵人收買,現在又說要先分配他們,豈非會早一步把秘密部署泄露給敵人曉得嗎?但在各人再深入思量,亦認同徐子陵的話非是無的放矢。李世民乃現成的霸主,投靠他可立即獲得大利益,效忠寇仲有何結果卻仍屬未知之數,假設李世民有意收買,說不定真能把一些意誌薄弱的幫中兄弟打動。局勢的發展,再沒有人敢說所有兄弟仍在全麵控製下。徐子陵淡然道:“或者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但肯定的一點是撤往城外的三股人,部份或全體均在敵人的嚴密監視下,所以我們可通過調動他們進行惑敵之計,令敵人摸錯門路。”牛奉義麵色微變道:“那他們豈非正身陷險境。”徐子陵道:“短期內將不會有任何危險。對我和少帥來說,兄弟們的安全比寶庫更重要。隻要我們確定如何進行後,他們就可化整為零,全體分散並立即撤離關中,到關外再集合。”高占道等瞠目以對。就算加上寇仲和徐子陵,他們也隻得二十個人,任每人多長出三頭六臂,對運走龐大的財貨兵器,仍是力有未逮。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們要確定的是寶庫內的情況,瞧瞧老謀深算的楊素,是否有運走兵器的任何穩妥計劃,而我們亦不用一次過把所有東西全部運走,隻要把東西轉移到另一個處所,待風聲過後,再設法運出,那將大出敵人料外。”這正是給沉落雁提醒後,徐子陵和寇仲想出來的花樣。高占道三人豁然大悟,原本苦思不得的變成實際可行。不由士氣大振,更感覺追隨寇徐兩人,是正確的選擇。隻有多方惑敵,他們始有望活著回到彭梁,舍此再無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