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首次出現在尤楚紅的老臉上。忽然間深刻的皺紋像完全消失不見,這武功高絕的老婆子似尋回她失去已久的青春。橫看豎看,她隻是個慈祥的老太婆。縱然是敵非友,寇仲仍為能解除一位老人家被纏繞大半生頑疾所帶來的苦楚而感到欣悅。旁邊的獨孤峰和獨孤鳳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數十年來,他們請遍各地名醫來治尤楚紅,隻有寇仲針到病除,至少沒有再次發作。寇仲連施五針,感到在這一刻他確是如假包換的神醫,雖未能根除尤楚紅的喘症,至少可大幅減少她病發的次數。尤楚紅感激的道:“莫神醫是老身的救命恩人,這兩晚我一睡至天明,是三十多年來從未試過的事。”寇仲把雷九指教下的醫理搬出來充撐場麵道:“太夫人之頑疾,皆因練功出岔子,令肺、腎兩經受損。醫書有雲:肺為五臟之華蓋,腎為元氣之根本;肺氣不降,腎氣不納,頑痰隨氣上泛,形成咳喘之患。我現在施針對症,令肺腎相交,隻要以後調養得宜,說不定終可完全複元。”獨孤峰大訝道:“很多大夫都探到是肺腎兩經出問題,為何卻總是束手無策?”寇仲暗罵自己多嘴,胡謅道:“由於太夫人是練功出問題,與內氣有關,一般大夫怎懂得醫治?寒家專講以武醫人,恰好可以應付。”尤楚紅點頭道:“神醫的內功是正宗的道家路子,精純無比,不在鳳兒之下。”寇仲暗忖自己雖斂去一半功力,仍瞞不過她這個大行家。獨孤鳳雙目亮起來,道:“這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若莫先生向武學發展,必是一等一的高手。請問先生,婆婆該如何調養?”寇仲等的正是這句話,正容道:“首先千萬勿與人動手,更不能動氣,除此之外,必須飲食正常,睡眠充足。嘿!水質最重要,會直接影響腎的功能。”尤楚紅雙自精光一閃,狠狠道:“若能殺了那個賤人,我尤楚紅便自此金盤洗手又如何?”獨孤峰忙道:“娘親請勿為此傷神,交給我們去辦吧!”寇仲聽得暗暗驚心,直覺感到那賤人指的是沉落雁,因為獨孤霸命喪她手上,不由有點後悔將此事告訴尤楚紅,但那時人在洛陽,兼與沉落雁鬥得如火如荼,怎想得到現今的變化。獨孤鳳也勸道:“婆婆自己身體要緊,定要聽從先生的吩咐。”尤楚紅露出頹喪神色,歎一口氣,轉向寇仲道:“莫神醫勿要見怪,此是寒家恨事,我最恩怨分明,彆人對我如何,我就如何回報。”寇仲隻好唯唯諾諾,心想定要設法警告沉落雁,叫她防備。獨孤峰道:“先生特彆提及食用的水質,不知有甚麼好的提議。無論是天下那一道名泉,我們也有辦法把泉水運來長安。”隻是這幾句話,就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獨孤閥在各地仍有一定的影響力。否則若名泉在王世充的領土內,他如何能定期取水運來長安。寇仲正中下懷道:“未必須舍近求遠,請問貴府內用的水來自何處?”獨孤鳳哪想得到他彆有居心,坦然答道:“西寄園內共有四口水井,分處東南西北四方,據說是與堪輿風水之術有關。其中以北井的水最甜美。”寇仲壓下心中狂喜,故作驚訝的道:“竟有四口水井之多,真奇怪!”獨孤峰笑道:“我們已視為平常,但奇怪是昨晚三口水井結冰,獨北井沒有結冰,還因下雪的關係,水位漲了近兩尺。”寇仲差點要抱起獨孤峰親一口,因為不用他去看已曉得是甚麼一回事。他和雷九指想法相同,寶庫的入口既用水力開啟,進入的地方當和水有關。建成元吉曾遍查與楊素有關的宅院,這西寄園當然不能幸免,查不到的原因在於秘道尚未啟動。魯妙子又最愛利用大自然的力量,水井下麵當然是與地下河道相通,也是入口最佳的掩護。寇仲道:“可否帶小人去檢驗北井的水質,若沒有問題,就不用勞師動眾的遠道取水。”獨孤鳳喜孜孜的跳起來,欣然道:“讓鳳兒領路吧!”寒暄一番,兩人坐下,徐子陵道:“雲國師滿意與秦王的見麵嗎?”雲帥點頭道:“李世民確是人中之龍,難怪頡利對他顧忌如此之深。起先我還以為他是愛空言仁義之輩,事實大出我意料之外,除少帥外,確沒有甚麼人夠資格作他的對手。”徐子陵訝道:“想不到國師對寇仲有這麼高的評價。”雲帥傲然道:“像我們般身居高位者,第一件事就要學懂相人,沒眼光的注定必敗無疑。李世民就是個有眼光的人,隻看他的手下,便知道他深明用人之道。”徐子陵道:“這麼說,軍師是決定與秦王合作,並肩對付頡利。”雲帥道:“此事仍言之過早,我回去後,將如實向敝王稟報經過,一切仍須敝王決定。假若有一天統一大下的是寇仲而非李世民,我們仍有合作的機會。”徐子陵微笑道:“將來的事,誰能未卜先知,不過眼前卻有個合作的機會。”雲帥歎道:“不是我長他人的誌氣,滅自己的威風,縱使我們三人聯手,恐怕仍殺不死石之軒。他的魔功已超越一般武學的常軌,不是以眾欺寡就可把他收拾的。”徐子陵淡然道:“趙德言又如何?”雲帥雄軀一震,雙目精光驟盛,朝徐子陵瞧來。寇仲回到沙家,給三夫人召去說話,再三挽留,希望他能在長安多住一段時間。經寇仲費儘唇舌,又答應兩年內會“雲遊”回來長安,才勉強獲得脫身。回房途中碰到沙福,見他臉色陰沉,又像非常忙碌的樣子,奇道:“發生甚麼事?”沙福狠狠道:“二夫人有個婢子挾帶私逃,偷了二夫人一批首飾,現在大姑爺發散人手找她,我看她逃不了多遠。”寇仲醒悟過來,暗叫涫妖女厲害,這一招是對症下藥,爭取他的好感。他想起二夫人那個豔婢,不過名字卻忘掉了。心知肚明就算常何出馬,亦截不回詐作挾帶私逃的陰癸派內鬼,安慰沙福兩句後,回房一看,果然婠婠正在房內恭候他的大駕。婠婠若無其事的道:“少帥該滿意了吧!我們遵照吩咐,把布在沙家的人撤走,以示合作的誠意,並保證以後不乾犯沙家。”寇仲坐下,苦笑道:“小弟非常感激。”婠婠道:“外麵的刀又變回井中月,少帥可否解釋是甚麼一回事?”寇仲道:“是香玉山和趙德言弄的鬼,大姐可知他們是甚麼關係?”婠婠顯然對他說實話非常欣賞。笑道:“香玉山已拜在趙德言門下,成為趙德言唯一的嫡傳弟子,你們想殺他,恐怕不再像以前般容易。”寇仲道:“我們在全無防備下,給這兩個天殺的混蛋擄走雷九指,還下以甚麼他娘的‘七針製神’極刑,現在人雖被我們救回來,但他仍不能言不能動,假若大姐你能告訴我們解刑之法,初三晚我們就可把聖舍利送到你的玉手上。”婠婠聽得麵色微變,不悅道:“你想不顧承諾,改去與虎謀皮,和趙德言交易嗎?”寇仲心忖趙德言這頭老虎,並不見得比陰癸派那頭老虎更易相與或是凶惡,無論和誰交易,都是與虎謀皮。啊哈一笑道:“我寇仲怎甘心這麼給趙德言牽著鼻子走,我和他及香小子是隻有怨而沒有恩,與大姐至少怨中仍帶點交情。可是事非得已,假設大姐未能提供解刑之法,那大姐隻好接受我們的安排,但保證隻要令師肯出動,又有我和子陵相助,最後聖舍利仍會落在你們手裡。”婠婠麵色數變,最後不知是否想到彆的主意,道:“你們是否已查到進入寶庫的入口?”寇仲微笑道:“我敢對天立誓,確是如此,但大姐萬勿跟蹤我們,否則協議作廢。”婠婠甜甜一笑,道:“好吧!我這就回去向師尊請教,若有解刑之法,立即通知少帥,那一切難題均可迎刃而解。究竟是誰懂得這種失傳已久的刑術呢?”寇仲道:“我們比你更想知道這個人是誰。”婠婠道:“趙德言在魔門中是有名輕諾寡信的人,小心提防他。少帥若沒有急事,請勿離開沙家,我或者很快有好消息帶回來哩!”婠婠去後,寇仲伸個懶腰,整個人輕鬆起來。他和徐子陵的計劃既是妙想天開,更是切實可行,把黑白兩道的頂尖人物全計算在內,並使他們互作作鷸蚌相爭,大大有利他們的取寶計劃。若進入秘道前可順手宰掉安隆,報石之軒殺尤鳥倦之恨,自然更為理想。想起徐子陵,心中湧起濃烈的感激。若非有徐子陵,他今趟到長安尋寶隻會弄得一塌糊塗,難以收拾。西寄園北井下會是甚麼一番光景呢?明天李淵將率領文武百官、兒子李世民、李元吉到終南山彆宮進行一年一度的春狩,楊文乾則會趁他們紮營鹿穀時發動突襲。那邊廂殺個如火如荼時,長安城內則是正邪爭奪異寶“邪帝舍利”的慘烈戰場。在這種錯綜複雜的形勢下,寶庫的東西將會秘密給運走,隻要能送到彭梁,他寇仲就可展開爭霸天下的大業。子陵若能不離開,會更是理想。隻可惜現實總不能事事如人所願。常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莫兄!”徐子陵來到玉鶴庵,通傳後見到師妃暄,後者神色平靜,淡淡道:“剛把雷先生送走?”徐子陵輕描淡寫的道:“我們自己可以辦到的事,怎敢有勞小姐。”師妃暄在他旁隔幾坐下,訝道:“子陵的口氣為何忽然如此見外?”徐於陵忍下問她今早到甚麼地方去的衝動,道:“師小姐有沒有方法,可在初三晚戌時前,請來四大聖僧又或了空大師呢?”心中暗歎,想不到在形勢所迫下,連師妃暄他亦不得不算計。不過這叫你做初一,小弟做十五,也沒甚麼可說的。師妃暄嬌軀微顫道:“你們終尋得寶庫所在嗎?”徐子陵點頭道:“確是如此,我們還要設局令祝玉妍、趙德言和石之軒為”邪帝舍利“你爭我奪,正式決裂。師小姐若不想舍利最後落在任何一人手上,就必須為此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