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步入太極殿廣闊壯麗的空間,才發覺自己在長安是多麼受歡迎,無論認識或不認識的人,都爭著來和他打招呼攀交情。他忙個不亦樂乎時,梅洵拍拍他肩頭道:“小弟要失陪哩!遲些再找莫先生喝酒作樂,由小弟作小東道。”寇仲愕然道:“梅掌門要到那哪去?”常何笑道:“梅掌門不是要到甚麼地方去,隻是各有席位,暫且分手吧!”梅洵哈哈一笑,自行去了。常何扯著寇仲,往貼近主席的宴席走去,解釋道:“建成太子占八席,秦王六席,而齊王則隻有四席的配額,席位矜貴,梅洵隻能坐到齊王的配席去。”寇仲明白過來,道:“小弟當然和老爺公子等坐入太子殿下的配席,對吧?”常何笑道:“你老哥是特彆嘉賓,坐的是皇上的配席,到哩!”寇仲隨他停步在東席外檔的第三席,兩名大官長身而起,道:“莫先生請坐!”寇仲定神一看,竟是劉政會和今天在四方樓見過,外事省的溫彥博,連忙回禮。劉政會親自為他介紹席上諸人,都是各部省的頭號官員。他坐到劉政會和常何間,還有兩個席位是空著的。談笑兩句後,寇仲忍不他問道:“誰人尚未來呢?”劉政會笑道:“這要問老溫才成。”溫彥博道:“一位是重要的外賓,禮貌上當然該由我們等他,而非讓他呆等!小弟暫且失陪。”寇仲沒有放在心上,湊近常何道:“這種宴會可把人悶出鳥兒來,究竟甚麼時候才可到外麵玩?”常何為難的道:“我本以為你坐的是太子殿下的配席,溜起來沒有那麼礙眼,現在嘛……”劉政會見他兩人交頭接耳,好奇問道:“甚麼事?”寇仲苦笑道:“沒甚麼,隻是我的外遊大計完蛋了。”同坐者都是天策府的高手,包括長孫無忌、尉遲敬德、李靖夫婦、龐玉、羅士信、劉德威。尚有四個空席,卻不知留給何人,徐子陵不像寇仲,雖心中嘀咕,卻清楚不宜詢問任何人。幸好長孫無忌沒有坐在他身旁,否則還要招架他的問題。爆娥太監為他們的杯子添酒,左邊的龐玉歎道:“今晚不知誰家的幸運兒,能坐在秀芳大家的身旁。”大殿雖坐滿人,但因此乃宮廷宴會,人人莊重自持,不敢喧嘩,氣氛克製嚴肅。紅拂女低聲笑罵道:“照我看秀芳的心早另有所屬,玉公子勿要癡心妄想。”在座諸人無不動容,且亦不無妒忌之意。“玉公子”乃龐玉在天策府的諢號,聞言一震道:“那人才是真正令人既羨且妒的幸運兒,究竟此子何人,隻要本公子把此訊傳出,包保有很多人會找他拚命。”紅拂女道:“此君姓甚名誰,請恕紅拂未能提供,因為我隻是猜想出來的。”長孫無忌興致盎然的道:“在下雖沒有資格作秀芳大家裙下之臣,但仍關心尚才女的終身幸福,不知大姐是從甚麼蛛絲馬跡猜出尚才女心有所屬呢?”紅拂女道:“昨天紅拂到上林苑探訪她,見到她在箋上把‘長相思、長相憶;珠淚紛紛濕綺羅,少年公子負恩多’這幾句詩詞反覆寫下十多遍,見我來到,還把箋子扔掉,若非深受相思之苦,怎會如此?”龐玉頹然道:“多謝大姐提點,這箋子絕不會是為我寫的。”李靖忽然低聲道:“看是誰人來了。”眾人跟他眼光瞧去,隻見一群人昂然人殿,其中兩人赫然是東突厥的康鞘利和京兆聯的大龍頭楊文乾。後者顯然在長安的權貴間很吃得開,不斷和東西兩席的達官貴人打招呼。隨在他們身後的是大仙胡佛和他的女兒胡小仙,想不到這對賭界的名人父女也在被邀之列。胡小仙經過時美目朝徐子陵瞟來,還抿嘴淺笑,一副得意盈盈的可恨神態。坐在徐子陵旁的羅士信奇道:“莫老師認識胡小仙嗎?”徐子陵大感尷尬,隻好含糊道:“隻是一麵之緣吧!”紅拂女此時經推李靖一把,道:“世績偕夫人來哩!”徐子陵聽得心神一震,往殿門瞧去,果然是沉落雁小鳥依人般傍著李世績朝他們走來,不由心中叫苦。寇仲忍不住又向劉政會探問躍馬橋一帶建築的來龍去脈,正說得入味時,忽然在座諸人紛紛起立,正不知發生甚麼事,卻見美麗的尚秀芳在今晚負責打點廷宴的太監頭兒陳公領路下,翩然直趨席前。附近各席的人無不露出羨慕的神色。寇仲醒覺過來,慌忙學其他人般起立迎迓,暗忖尚秀芳可比任何大官巨富,更具有魅力。陳公公親自為尚秀芳親開椅子,請她入座,豈知尚秀芳竟道:“秀芳有一不情之請,可否改坐莫先生身旁,俾能向莫先生請教一些醫學上的問題。”若換過寇仲是龐玉又或侯希白那類長相風流的人物,眾人必猜是神女有心,但若是寇仲這位醜神醫,自然沒有人懷疑到這方麵去。當下劉政正會近然讓位,另兩名小太監到來為尚秀芳朝遷席位,等尚秀芳安然在寇仲旁坐下,眾人才紛紛回座。常何湊到寇仲耳旁說笑道:“小心老兄你的童身不保。”寇仲惟有以苦笑回報。尚秀芳立時成眾矢之的,包括常何在內,人人爭著向她奉承,而她亦是口齒伶俐,口角生春,絕不得失任何人。寇仲則像變成一個啞巴,不時偷眼朝殿門瞧去,先後見到李密、王伯當、晁公錯、可達誌等人入場。當他瞧見入場的是東溟公主單婉晶和她指定的夫婿尚明時,尚秀芳終於“撇下”席上諸人,湊到他耳旁輕輕道:“莫先生知否秀芳為何會給安排到這席來呢?”寇仲心知不妥,硬著頭皮低聲道:“究竟是甚麼原因?”眾人以為他們在討論醫學上的問題,不敢打擾,各自捉對說話談笑。尚秀芳道:“因為這是秀芳特彆要求的。唉!你這人呢!差點給你騙了。”寇仲心中劇震,愕然往她望去。尚秀芳報以迷人的笑容,若無其事的道:“莫神醫甚麼時候可抽空來為秀芳治病?”寇仲仍未弄清楚她“差點被騙”的真正含意,苦笑道:“秀芳小姐有命,小人怎敢不從,小姐甚麼時候要人,小人就甚麼時候向小姐報到。”尚秀芳“噗哧”嬌笑,那對能勾魂攝魄的翦水雙瞳滴溜溜的在他醜臉上打了個轉,湊近把聲音壓至低無可低,但仍字字清晰,嗬氣如蘭的柔聲道:“新春佳節,少帥來上林苑陪秀芳過年如何?今趟可不要失約哩!”寇仲立時頭皮發麻,完全不曉得在哪裡露出破綻,竟給她識破自己的假麵目,頹然道:“小人怎敢違命?”此時溫彥博回來,領著的外賓赫然是東突厥派來作貿易的使節莫賀兒。蹦樂聲起。大唐皇帝駕到,大殿近千賓客肅立恭迎。徐子陵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四個空席分彆給兩對夫妻填上,一對是徐世績和沉落雁,另一對是單琬晶和尚明。聽到“駙馬爺”的稱呼,徐子陵始知東溟公主單琬晶依照東溟派本身的安排,“納”尚明為婿。難怪先前再會伊人,她表現得那麼莊重自持,言談間儘量避免男女之私。沉落雁美目深注他兩眼後,裝出不再留意他的神情,但徐子陵敢肯定她已看穿自己是徐子陵。單琬晶卻因有“雍秦”這前科,雖有懷疑,仍不能斷定,故眼神不住住他掃射,弄得他更是坐不安寧。雖說他從沒有與兩女發生過甚麼關係,又或談情說愛,更早知名花有主,但如此麵對麵的看著兩女成雙成對的同席對坐,那種不好受的古怪滋味隻有自己才知道。幸好此時李淵率領妃嬪、三子和皇親國戚進場,一行浩浩蕩蕩的近百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的苦況和壓力因而得以舒緩。李淵諸妃中徐子陵唯一認識的是董淑妮,她的豔色絕不遜於其他妃嬪之下,緊跟在德妃和怪病罷愈的張婕妤之後,可見甚得李淵愛寵。李建成等亦各自領著妃嬪,依尊卑之序入殿,建成後是世民,接著是元吉,最後是李神通、李南天等李閥成員。寇仲的目光從李秀寧入殿後便離不開她,最令他悲苦的是柴紹公然伴在她旁,顯是名份已定,才能在席位作出如此安排。到李閥諸人在六圍主席坐好,殿內群臣賓客,在李淵最親近的兩位大臣劉文靜和裴寂領頭下,向李淵祝酒三通,令人殿的氣氛登時熱烈起來。李淵再說一番請各人不用拘禮、佳節儘歡的話後,百多名歌舞伎在紀倩的領導下從主席兩側的後殿門彩蝶般飄出來,在悠揚的鼓樂聲中,載歌載舞。拌舞中的紀倩份外迷人,在眾多歌舞伎的襯托下,尤能顯得她出眾的曼妙姿態。眾女和唱下,她輕歌曼舞,聲音甜美,雖及不上尚秀芳獨特出眾的風格,亦另有一番動人的韻味,難怪能成為長安最紅的名伎。隻見裙裾翻滾,長袖飄蕩,紀倩婉轉動人的歌聲,能一顧傾城、再顧傾國的豔色舞姿,連李淵亦難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寇仲尚是初見紀倩,不由也把因李秀寧而來的愁思悵緒暫且放下,看得如癡如醉,耳旁忽然響起尚秀芳嬌柔的聲音道:“莫先生是否心動哩?”寇仲驚醒過來,鼻內充盈著這美女的芳香,忍不住隨口反擊道:“隻有對秀芳小姐,小弟才會動心。”尚秀芳微感愕然,俏臉一熱,白他一眼低聲道:“又在騙人!”這次輪到寇仲一怔,暗忖難道尚秀芳看上自己,否則怎會有此女兒嬌癡神態,更用這種口氣語調和他說話。其他人正全神欣賞歌舞,並沒有留心在這對男女間發生的小插曲。隻聽紀倩領唱道:花萼樓前雨露新,長安城裡太平人。龍銜火樹千重焰,雞踏蓮花萬歲春。帝宮三五戲春台,行雨流風莫妒來。西域燈輪千影樹,東華金闕萬重開。一曲既罷,燈火倏暗,忽然眾女手上變戲法般多出一盞彩燈,霞光耀射中百燈齊舞,在大殿的空間變化出千萬種由燈火舞動軌跡所編織出的圖案,人人看得目不暇給,歎為觀止。當殿內燈火重明時,眾舞伎已從來路退出殿外。喝采聲震殿響起。寇仲席內另一位大臣高士廉邊鼓掌,邊向尚秀芳道:“秀芳大家編的這場舞曲,確是精采絕倫,教人佩服。”寇仲這才明白為何尚秀芳會住進上林苑,原來是為了訓練歌舞伎以作這場表演。尚秀芳連忙謙讓。爆娥此時流水般把佳肴美饌奉上席來,又是另一番的熱鬨。輪到李淵向眾人祝酒,又掀起一派賓主儘歡的融洽氣氛。另一邊的徐子陵心有所感,暗忖若非大唐聲勢如日中天,今晚年夜宴的氣氛絕不會像刻下般高張熾熱。如非宮廷派係鬥爭不絕,大唐確有誰能與爭鋒之勢。酒過三巡後,三百名雄糾糾身披戰甲的禁軍衛士,從正殿門操入,排成各種陣勢,分持刀搶劍盾,表演一場充力學美感的“兵陣”比對起剛才旖豔的舞伎,又是另一番滿陽剛味道,同樣扣人心弦。“兵舞”既罷,李建成領著李世民、李元吉和其他王親貴謂向李淵祝酒,再掀起另一個高潮。到平靜下來時,李建成長身而起,朗聲道:“我大唐自起兵太原,一直戰無不克,究其因皆因能以武立國,又廣攬各方賢材。今晚際此盛會,依我大唐傳統,武試當不可缺,本殿下就拋磚引玉,派出長林軍都尉可達誌將軍,接受挑戰,點到即止,不論勝敗方,兩方各賞十兩黃金,以為助興。”殿內立時爆起一陣采聲。徐子陵心中叫好,想不到這麼快就可上場比武。在眾人注目下,可達誌長身而起,昂然來到殿前,向李淵下跪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