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黑的門道裡,突利把伏鷹槍法施展至極儘,純憑感覺驟雨狂風的朝敵人攻去,豈知對方明明在槍勢籠罩的範圍內,可是十多槍剌出,卻槍槍落空,心中駭然時,槍鋒如遭雷極,震得他往後跌退,接看兩手的陰脈奇寒欲裂,陽脈卻是灼熱難擋,根本不知如何化解,駭然下往後疾退。誰人的武功詭異霸奇若此?寇仲和徐子陵足踏實地,分了開來,從退後的突利兩側同時向神秘大敵攻去,一時拳風刀勁,響個不絕。突利後退近十步,才堪堪把入侵的敵勁化去,此時徐子陵和寇仲分彆傳來數聲悶哼,顯然吃了大虧。他們慘在功力未複,及不上平時約五成功夫,不過縱使如此,敵人能一聲不吭的在兩人聯手攻勢下仍占儘上風,其身手亦實在駭人聽聞。突利重整陣腳,持槍攻去,嵌入徐子陵和寇仲之間,堪堪抵看敵人。驀地蹄音轟鳴,大批人馬從城內方向朝城門飛馳而至。那人冷哼一聲,道:“算你們走運!”語畢一掌拂在突利槍尖處,突利噴血跌退時,他抽身後撤,從門道另一端逸去。三人那敢停留,忙溜出城外,落荒狂逃。在城外一處密林內,三人先後浪倒地上,再爬不起來。寇仲喘息道:“誰人如此厲害?”徐子陵翻身仰臥,勉強睜開眼睛,透過疏枝濃葉瞧著澄澈依舊的夜空,“我終於明白甚麼是不死印法。”突利猛地仰起頭來,駭然道:“‘邪王’石之軒?”寇仲吐出小半口鮮血,苦笑道:“果然是他,我明明一刀劈在他身上,怎知竟像無法劈得入的滑溜開去,刀勁卻被他吸納過去,還以之攻向小陵,不死印法就是最高明的借勁卸勁和吸勁的功法,源自天魔大法,但又比天魔大法更厲害。他是怎樣辦到的呢?”徐子陵道:“我們如非在這幾天初窺借勁卸力的門路,絕不會明白他彆辟蹊徑的奇異功法,照我看關鍵處在他能把兩種截然不同,分處極端的內勁合而為一,再加以出神入化的運用,始能成就這種永立不敗之地的魔功,難怪慈航靜齋對他亦如此忌憚。”突利道:“他隨時會追上來,我們應否繼續逃走呢?”寇仲艱苦地盤膝坐起,堅決的搖頭道:“不!來便來吧!隻有在這種情況下行功,我們才能再有突破。”夕陽在西方天際射出消沒前的霞光,染著數朵欲離難舍的浮雲,宛若凡間仙境。寇仲來到徐子陵旁單膝蹲下,低聲道:“石之軒那家夥沒來,究竟是我們好運還是他好運呢?”徐子陵緩緩睜開修長的俊目,猶帶血漬泥汙的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輕輕道:“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石之軒之所以放過我們,因為他的目標是雲帥,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逃出石之軒的魔掌。”寇仲劇震道:“我倒沒想過這可能性,你為何不早點說?”徐子陵雙目掠過仍在行功療傷的突利,歎道:“我是得你提醒才忽然醒悟,無論石之軒能否追上雲帥,他定會回頭來尋找我們,你的狀態如何?”寇仲雙目精光爍閃,沉聲道:“你這以戰養戰的修練方式,確是無可比擬的法門,比之甚麼閉關苦修更管用。不但功力大為凝煉精進,最難得處是實戰經驗倍增,至少明白了原來最上乘的借勁卸勁功夫,是在體內的竅穴經脈內進行,這就是不死印法的訣要。”徐子陵點頭道:“‘多情公子’侯希白曾說過不死印法是把生和死兩個極端統一,敵人攻來的是奪命的死氣,而不死印法便是將這死氣轉化為生氣,於是死即生,生即死,我們的借勁法與之相比實是小巫見人巫,相差以千裡計。”寇仲一對眼睛亮起來,道:“這並非沒可能辦到,隻要我們的借勁法能在彆人擊中我們之時進行,又有方法令攻者傷害不到我們,等若練成不死印法。”徐子陵搖頭道:“我們永遠都練不成像石之軒那種方式,除非能學他般身具兩種截然不同的真氣,一生一死,但對我們來說,那是不可能的。”寇仲信心十足道:“他有他的不死印法,我們有我們的‘借卸大法’隻要知道有這種可能性,總有一天我們能辦到。”徐子陵道:“小心畫虎不成反類犬。不過與石之軒之戰確對我們有極大的啟發,使我們豁然頓悟。但眼前當務之急,是如何可破他的不死印法?”寇仲沉聲道:“我剛才為這問題差點想破腦袋,幸而略有所得,覺得唯一的方法是當真氣攻進他體內時,不被他切斷,如能搖控氣勁,便不怕被他采取化用。但最佳的方法,仍是如何發揚光大我們的‘借卸大法’。否則仍捱不了他多少招。”徐子陵點頭道:“你的話很有道理,趁現在可汗仍在養息,我們玩幾招試試如何?”寇仲正中下懷的欣然叫好,徐子陵和他長身而起,對視微笑,均有再世為人的感覺。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正朝武道的極峰不斷突破挺進,奠定了兩人日後超越眾生之上,晉身為無可比擬蓋代武學巨匠的境界。幾經輾轉,南陽最後仍回到朱粲手上。寇仲和徐子陵雖失意南陽,卻有三大得益。首先令陰癸派在荊北擴展勢力一事功敗垂成,襄陽依然是孤城一座。不過與陰癸派短暫的和平亦告結束,雙方均因南陽一役加深仇恨,勢不兩立。其次是與雲帥化敵為友,少了這個來去如風的勁敵,無論實質和精神上都要輕鬆得多。經他們分析,雲帥當然不再甘於為安隆和趙德言所利用。最後就是因朱粲大軍突擊,打亂了李元吉的陣腳,使他沒法像以前般組織大規模的搜索行動,還要迅速撤離險地,免為朱粲所乘。兼之從安隆處再得不到額外的情報,對追蹤三人的行動,自是大有影響。就是在這種形勢下,寇仲三人乘機北上,當然不敢掉以輕心,雖說少了雲帥和朱粲這些人馬,卻多出陰癸派和石之軒兩個更令他們頭痛害怕的大敵。在向城購備衣物糧食等必需品後,他們便開始過城不入,專挑荒山野嶺趕路的生涯。休息時三人埋首鑽研武功。十多天後抵達洛陽南向的大城伊闕時,不但寇仲和徐子陵的修為大有精進,突利亦得益不淺,在伏鷹槍法和內家真氣兩者屢作突破,深深領受到以戰養戰的無窮妙用。三人扮作往來各地的行腳商販,在伊闕城投店休息,然後分頭查探,好找得潛入洛陽的萬全之策。洛陽非比其他地方,乃龍蛇混雜之處,且是王世充的地盤,一個不小心,後果將相當不妙。寇仲返回客店,徐子陵剛比他早一步回來,寇仲在椅子頹然坐下,像放棄一切似的意興闌珊,默然無語。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奇道:“發生甚麼事,為何像失去整個楊公寶藏的可憐樣相。”寇仲搖首輕歎,緩緩道:“我見到李秀寧。”徐子陵愕然道:“她竟到這裡來嗎?”寇仲道:“她該是路經此地,她唉!她和情郎逛街購物,那模樣不知多麼開心快樂。我卻在打生打死,還要為如何潛入洛陽惆悵失落。”李秀寧的情郎就是柴紹。寇仲見到他們卿卿我我的,當然觸景傷情,悲苦自憐,可見寇仲仍未能對李秀寧忘情。伊闕城乃王世充旗下的重要城市,緊扼直通洛陽的伊水,李秀寧能在此隨意觀光,可知李閥仍末與王世充撕破臉皮對看來乾。李秀寧從南方的竟陵來到此處,不用猜也知她下一站是東都洛陽,要與王世充作最後的談判。如若王世充不肯投降,李閥的大唐便要和他以戰爭來決定天下誰屬。徐子陵道:“這種事恕小弟有心無力,沒法子幫上忙。”寇仲惱道:“難道你不可以說些安慰我的說話,例如你已有了宋家姑娘,再不可三心兩意;又如說並非你比不上柴紹,隻因這小於既比你先走許多步,又是近水樓台諸如此類的話嗎?”徐子陵苦笑起來,探手拍拍他的寬肩,道:“說起自我安慰的本領,誰人及得上你寇少帥。我說的話隻會是苦口良藥,例如假設你對秀寧公主餘情末了,將來有機會破入關中,你該怎麼麵對她呢?所以你今後所有的作為。都應是唯恐她不恨你似的。”寇仲愕然道:“你倒說得對。我既得不到她的芳心,令她恨我亦是沒辦法中的方法。不過出人頭地是我從少立下的宏願,倒不是因她而去爭天下。但她卻肯定是使我發奮的一個推動力。想想吧!當日在李小子的船上,那柴紹用怎樣的一副嘴臉來招待我們。”當年的事,早在徐子陵記憶內褪色淡忘。更想不到對寇仲的傷害是如此深刻,致令他念念不忘。徐子陵不知說甚麼才好時,突利左手提著一壺酒,右手拿看大袋新鮮熱辣的鹵肉與饅頭回來,登時驅走房內重如鉛墜的沉鬱氣氛。三人擺開幾椅,大吃大喝,情緒轉趨高漲。寇仲道:“陵少可知伊關的太守是誰?”徐子陵淡然道:“若連這都不曉得,那有資格做探子。人情冷暖,小心彆人不賣你的賬。”寇仲胸有成竹道:“不要這麼悲觀,楊公卿是一條好漢子,隻要我痛陳利害,保證可打動他。”突利放下酒杯,瞧看寇仲為他添酒,奇道:“你有甚麼利害可向他痛陳的?”寇仲抓頭道:“這倒未有想清楚。但隻要王世充不肯向李家屈服,我寇仲便大有利用價值。若直接向王世充講和,大家都很難下台,透過楊公卿去穿針引線,則是另一回事。”突利搖頭道:“這叫節外生枝,一個不好,徒然暴露行蹤,倒不如待你起出楊公寶藏後,聲勢大增,再找王世充也不遲。”寇仲道:“可汗的話不無道理,我此舉就此作罷。”徐子陵橫他一眼,冷哼道:“說到底你都是心思思要見李秀寧一臉吧?”寇仲似要泄憤地重重一掌拍在徐子陵肩膀處,歎道:“真是甚麼事都瞞陵少不過。”以李秀寧的身份,當然由楊公卿親自招呼,寇仲去見楊公卿,至少在感覺上可較接近李秀寧,這是非常微妙的心態。突利道:“我買下三個到洛陽的快船艙位,今晚我們最好乖乖的留在房內,舒舒服服的睡他一覺,明早登船北上,隻要沒有人曉得我們要到洛陽,有九成機會我可把你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弄進關中去。”寇仲道:“表麵聽來是十拿九穩,不過假若你那位莫賀兒站在頡利的一邊,我們將會變成自投羅網,何況莫賀兒此舉不但要與頡利反臉成仇,更會開罪李家,說到底都對他有害無利。”突利不悅道:“莫賀兒不是這種人。”徐子陵從容道:“可汗勿動氣,若事情隻牽涉莫賀兒個人的榮辱,我相信在感恩圖報下他會為可汗做任何事。但可汗要他幫的這個忙卻是非同小可,一旦泄漏風聲,將關乎他和族人的存亡興衰。所以我們仍是小心點好。”突利的臉色直沉下去,撫杯沉吟片刻後,低聲道:“兩位既有此想法,那因何我們要到洛陽來呢?”寇仲探手搭上他肩頭,微笑道:“我們是為可汗才到這裡來,可汗可由此北返,經幽州回國,大家一場兄弟,多餘的話不用說啦!”突利虎軀劇震,忽然探手就那麼把兩人摟個結實,感動的道:“能和兩位結成兄弟,是我突利的榮幸,不過我突利豈能在此等時刻舍你們而去,此事再也休提。”放開兩人後,寇仲舉杯祝酒,三人痛儘一杯,徐子陵道:“可汗請勿怪我,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可汗亦不宜與我們一起闖長安。”突利苦笑道:“我比你們更把問題想通想透,可是要我就這麼棄你們而去,恐怕會成為我突利背負終生的遺憾。”寇仲道:“就算可汗能和我們潛入長安,但可汗和我們一道走南闖北的事再非任何秘密,可汗現身時,豈非人人皆知我們來了?可汗若隱而不出,亦隻是徒然浪費時間。”徐子陵接口道:“可汗當務之急,是須立即趕返族人處,以對抗頡利,愈早布置愈好,所以必須爭取時間。”寇仲一拍他肩頭,誠懇的道:“看到可汗不顧本身利害要與我們共進退,我們已非常感激。上兵伐謀,在眼前的形勢下,最佳的策略就是我們在洛陽分道揚鑣,各奔前程,其他都是下著。”突利為之啞口無言,臉色陰睛不定,良久後才歎道:“我給你們說服啦!”天尚未亮,三人來到城外伊水的碼頭處,等待登船。這艘來往伊洛的客船是艘大型風帆,可載客達百多人,所以船旁岸邊人頭湧湧,頗為熱鬨,更有利三人隱瞞身份。他們不敢站在一起,分散在人叢中,還故意穿上闊大的棉袍,戴上烏羊皮製的帷帽,佝僂起身體,以不引人注意為目的。這些來往兩地的客船,獲利甚豐,故多為兩地幫會人物包辦,三人若不小心,很易泄露行藏,那就前功儘廢。他們現在怕的再非李元吉或祝玉妍,而是師姐暄和四大聖僧,又或神出鬼沒的石之軒。一切似乎非常順利的當兒,蹄聲驟起,一騎自遠而近。三人從不同位置用神一看,均嚇得垂下頭去,來者赫然是一臉風塵之色的李靖。李靖甩燈下馬,將駿馬交給船夫,目光往等候登船的人群掃過來。幸好登船時刻剛至,鐘聲鳴響,三人連忙轉身,依次從扶梯登上木船。寇仲和徐子陵兄回這位恩怨難分的大哥,百感叢生,又大感頭痛,若換了彆的人還可儘必要時痛下辣手除掉,以免走漏消息,但對他怎狠得下心來呢?客船共分上下兩艙,每艙設有七十多個臥位,三人擠進景致較差的下層客艙去,分散坐好。正求神拜佛李靖不要進入這客艙來時,李靖昂然出現在艙門處,目光灼灼的掃視艙內的乘客。寇仲歎一口氣,長身而起,哈哈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李大哥請這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