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剛定神瞧著寇仲道:“寇兄可知自己正身陷險境?”寇仲暗忖這句話豈非多餘之極,表麵卻擺出虛心就教之狀,道:“宋兄請指點。”宋金剛沉聲道:“不用在下明言,寇兄該知我們和突厥人關係密切,故亦能透過他們得到珍貴的消息。”寇仲愈來愈感到宋金剛說服人的魅力。事實上直至此刻,宋金剛仍在兜兜轉轉,沒有說到正題。但所有這些枝葉加起來,已產生出強大的壓迫感,使寇仲感到有必要與他親近和合作。明顯地對方看穿了自己有爭霸天下的心意,故每一句都能敲在這骨節眼上,令他不由心動。皺眉道:“有件事我始終弄不清楚,聽說李閥和突厥關係良好,假若你們和李閥動上了手,突厥人究竟會相助那一方呢?”宋金剛好整以暇的答道:“那一力弱便助那一方,寇兄明白了嗎?”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會心大笑。宋金剛斂去笑容,肅然道:“寇兄因和氏璧一事,已開罪了李世民,以他果斷不移的性格,絕不會輕易放過此事不理。”寇仲哂道:“他憑甚麼認為和氏璧在我手上呢?要知此事連當事人的師妃暄亦不敢肯定。”宋金剛道:“此事本非常奇怪。但李世民卻向突利透露他可包保和氏璧是在你們手上。而他更對寇兄你非常忌憚,明示如不能把你兩兄弟收為己用,隻好斬斷恩義,把你們毀掉。彆人不知他手上的實力,但卻絕瞞不過我,故而知道寇兄現在的情況實凶險至極點。”寇仲心知肚明宋金剛說的是真話,因為要編也編不出來。想是李靖的而且確出賣了他們,否則李世民怎敢一口咬定和氏璧是他們偷的。寇仲雙目殺機乍閃,沉聲道:“要我寇仲項上人頭的人還會少嗎?何礙多他一個。”宋金剛淡淡道:“寇兄乃才智之士,但對李世民此人究竟知得多少呢?”寇仲苦笑道:“正要向宋兄請教。”雲玉真和卜天誌均露出欣賞神色,肯虛心問道,正是此子所具的一大優點。宋金剛道:“我從未見過李世民,但對他自太原起事後的行藏卻曾下過一番打聽和研究的功夫,結論是此人果斷進取,立誌遠大,又因其堅毅卓絕的性格,又擅用奇兵,每能以弱汰強,於險中求勝,實是罕有難得的軍事長材。”接著深深瞧上寇仲一眼道:“他從未試過犯錯,今趟對寇兄當不會破例。”卜天誌色變道:“李世民此刻在洛陽手上的實力如何?”寇仲訝然望了卜天誌一眼,這人對他的關心似乎不是假的。宋金剛道:“他目前在洛陽有多少隨從,我並不清楚。不過由他建立的天策府,確當得上猛將如雲,謀臣如雨這兩句話,可見這人很有服人魅力,能使人心歸向。”頓了頓道:“文的方麵我隻說一個對他最有影響力的人。他就是房玄齡,此人不懂武功,卻是識見過人。當李世民率軍入關中時,房玄齡來到渭北謁兒,便被李世民任為參軍,所有表章文書、軍令摺奏、均由他一手包辦。且此人最擅於籌策作戰需要的工作,凡籌措裝備、糧秣器械,均井然有序,雖未能在戰場上殺敵製勝,但對成敗卻起著關鍵性的作用,若我與李世民開戰,定必先設計刺殺此人。”寇仲心忖如若異日要與宋金剛交鋒,必要先保住虛行之。否則若給刺殺了對他可是個大損失。宋金剛雖然到如今都沒有直說見寇仲所為何事,但寇仲已大概猜出一個譜兒來。他是要利用自己熟知杜伏威的虛實去助李子通對付杜伏威,而他則可從容揮軍太原,進擊關中。宋金剛當然亦知道他寇仲不輕易讓人指使,否則何須大費唇舌。卜天誌問道:“武的又有何人。”宋金剛苦笑道:“那便豎儘手指腳指都說不完了。以李閥本身來說,自以李神通和李世民三兄弟最是高明。但真正的實力卻來自依附李家的各方高手,其中約有十多人,憑甚麼說都是一等一的出類拔萃高手,江湖稱之為策府上將。這批上將級的人物,居首的卻竟是個女人,誰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因其兵器是一根紅拂,故呼之為紅拂女而不名。”寇仲訝道:“她比楊虛彥更厲害嗎?為何竟排得首席之位?”宋金剛顯然不知楊虛彥是李世民的人,動容道:“寇兄從何處得知楊虛彥加入了關中軍呢?”寇仲心想原來你非是無所不知的,解釋兩句後道:“可否與宋兄約個後會之期再商討大事,我現在必須立即入宮見王世充,否則他會心生懷疑呢。”宋金剛知道已打動了他,不再相強,約了期後讓寇仲離開。跋鋒寒淩空躍起,輕輕鬆鬆的落在徐子陵的艇上,坐在船頭處,淡淡道:“該是還艇給人家的時候了。”徐子陵有點尷尬的道:“你怎知道我跟在你背後?你明明從沒有回頭張望的。”跋鋒寒手掌翻開,原來掌心處暗藏一麵圓鏡。徐子陵這才恍然,跋鋒寒問道:“你全聽到了嗎?”徐子陵俊臉微紅,邊劃艇邊道:“我還以為你們會以本國的方言交談,那知說的竟是漢語,嘿!對不起!”跋鋒寒點頭道:“我是為你而說漢語的,何用介懷。因愛成恨的女人有時比洪水猛獸更可怕,最大問題是你怎都不忍心對她下辣手。我本以為當時她這麼年青,對甚麼事都不會太認真的。現在才知道錯得很厲害。噢!小心點!”徐子陵早聽到破浪之聲,忙把小艇劃往一旁。一艘快艇迅速駛過,操艇者是個與任何道地洛陽人沒有顯著分彆的漢子。兩人的眼睛同時亮起。跋鋒寒道:“你嗅到嗎?”徐子陵肯定地道:“是生草藥的味道。”兩人同時想起上官龍。那艇已沒進茫茫雨粉的深處。徐子陵船槳打進水裡,心中暗對艇子的原主人道歉,因為他必須把艇子多借上一段時間。寇仲與雲玉真回到車廂裡,仍舊由卜天誌負責駕車,朝皇城進發。雲玉真低聲問道:“你覺得宋金剛這人如何?”寇仲皺眉道:“他是你介紹的,卻來問我。”雲玉真嗔道:“我隻是奉蕭當家的指令行事吧!”寇仲笑道:“美人兒師傅莫要認真,照我看這宋金剛將會是李世民的勁敵,這場爭天下的遊戲愈來愈有趣。哼!劉武周定曾對突厥人有很大的承諾,否則突厥人不會舍李小子而偏幫他們的。”雲玉真道:“這或者是近者親遠者疏的道理。劉武周等幾支在北疆的99lib?起義軍,都受突厥人的策封而稱臣,李淵始終因距離遠了點,所以突厥人不太信任他。”寇仲思索道:“為何宋金剛一句都不提梁師都,他是劉武周的師兄弟,都是鷹揚派獨當一麵的高手,理該休戚相關,共同進退。”雲玉真哂道:“就算親兄弟也可以反臉成仇。杜伏威和輔公佑不是刎頸之交嗎,現在還不是互相猜忌。聽說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亦是弟兄失和,每逢牽涉到帝位,甚麼倫常人情都會一錢不值。”寇仲回想起杜伏威想認自己為子時,確沒有提過輔公佑,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內。想起雲玉真以消息靈通著稱,微笑道:“若我將來舉事,美人兒師傅肯否全力助我?”雲玉真瞥他一眼,歎道:“那時再說好嗎?人家如今的心不知多麼煩哩!”寇仲直覺感到她是為男女之事而心煩,不敢問下去,隨口道:“獨孤家有幾個高手都完全沒有露麵,比如那個獨孤霸更像失了蹤似的,知否他們到那裡去了?”雲玉真無精打采地道:“我怎麼知道。到了!下車吧!”小舟載著徐跋兩人,泊在一道小橋之下。在煙雨的籠罩中,除非有人坐艇穿過橋底,又或者是刻意查看,否則該不會發現他們。若這是像洛水般的主要航道,他們的小艇當然是頗為礙眼。不過他們目下置身的隻是向洛渠的一道小支流,位於城西南的宜人坊內。那艘小艇就泊在後靠水流一座院落後的小碼頭附近,碼頭處另外還泊有三艘有蓬的快艇。在洛陽,水道交通貫連全城,比車馬行走於陸上更要方便迅捷。跋鋒寒遙望著那院落緊閉的後門,沉聲道:“我有把握殺死突利。”徐子陵愕然道:“此話怎說,以我剛才所見,你兩人頂多也是勢均力敵,平分秋色之局。”跋鋒寒搖頭道:“這隻是表象,你覺否昨晚對上師妃暄時,自己有遠超平時水準的表現?”徐子陵一震道:“我沒有真正想過這問題,得你現在說起來,似乎確是如此。”跋鋒寒雙目神光閃閃,以充滿憧憬希望的聲音道:“這正是和氏璧的妙用,使我們突破和超越了以前體能的限製。現在我們需要的是挑戰和磨練,才能把開啟了的潛能發揮出來,變成己有。現在洛陽臥虎藏龍,而我們則四麵受敵,天下間還有比這更好的練武場所嗎?”徐子陵低頭細看雨點落進河水後,變成河水一部分的情景。點頭道:“我們就像一條開闊了的河流,每趟與人戰鬥,若如刮起一場風雨,便河水更為豐盛,想想都教人心動。”跋鋒寒道:“有人出來!”徐子陵早生出警覺,忙隱好身形,朝院落後牆瞧去。兩道人影越牆而出,落到其中一艘快艇上,迅速解索朝另一方向駛去。這正是徐子陵細心處,把小艇泊在通往洛水的另一端,否則此刻就要被敵人發現了,因為敵人要往市中心的機會當然是最大的。跋鋒寒目送快艇去遠,欣然笑道:“今趟我們是誤打誤撞,竟尋上曲傲的臨時巢穴,難怪剛才嗅到雪蓮的昧道,那是鐵勒人療傷的聖藥。”徐子陵亦認出剛才那對男女是曲傲的二門徒美女花翎子和三門徒庚哥呼兒,心想又會這麼巧的,奇道:“不知他們中誰人受傷?”跋鋒寒道:“不用有人受傷也可辦貨吧!這叫未雨綢繆,作好準備。”徐子陵見跋鋒寒雙目神光電閃,問道:“鋒寒兄不是要硬闖進去,大殺一場吧!”跋鋒寒微笑道:“子陵真知我心意,試想想看,院內究竟有甚麼人?實力如何?我們都是一無所知,那種硬闖龍潭虎穴的痛快刺激,已教人興奮莫名。我們能否成為與寧道奇、畢玄、傅采林那種級數的高手,正好是還看今朝!”兩人此際同時心生警兆,朝河道通往洛水的方向瞧去。一艘快艇挾著風雨迅速駛至,除一人在艇尾操舟外,艇頭挺立的大漢披散長發,臉目猙獰,肩寬腰細腿長,外相威悍可怖。徐子陵忙收回目光,雖相隔近三十丈,仍怕惹起對方的警覺,低聲道:“是獨孤霸,獨孤閥的一流高手,獨孤峰的親弟。”跋鋒寒訝道:“獨孤閥不是與李密合作嗎?為何又暗中勾結上鐵勒人?去吧!”徐子陵正回想起當日離開滎陽城時,獨孤霸趁沉落雁心神分散藏在雪堆裡猝然暗襲得手,還想向沉落雁施暴,最後被自己偷襲傷遁的情景,聞言一呆道:“甚麼?”跋鋒寒已一掌拍往水麵,撞起一股激濺四灑的水柱。小艇箭矢般破開河麵,滑出橋底,朝獨孤霸的快艇迎去。寇仲跳下馬車,與卜天誌打個分手的招呼時,後者彈指射出一個紙團。寇仲愕然接下,馬車掉頭離開。他邊往皇城中門走去,邊閱看卜天誌給他的紙團,上麵除了寫上暗中見麵的地點、時間,再沒有其他說話,禁不住心中嘀咕。卜天誌分明是想瞞著雲玉真和他暗通消息,究竟是甚麼一回事?但又隱隱感到卜天誌沒有惡意。入皇城後,守門的將領把他帶到尚書府,等了好一會,才有人把他領往大廳,甫進門為之愕然。隻見王世充高坐於大廳南端主座處,十多個席位平均分布兩旁,都坐滿人。右邊六席寇仲認識的有“美胡姬”玲瓏嬌、可風道人、“鐵手”陳長林,居於王世充右邊首席的是歐陽希夷、郎奉和宋蒙秋則陪於末席。另一邊的六個人全是首次見麵,居末的兩人貌肖王世充,看來該是他的兒子。寇仲那想得到忽然遇上這樣陣仗時,王世充長身而起,大笑道:“寇仲你來得剛是時候,我們正商討大計。來!坐下喝盅熱茶再說。”眾人紛紛向他抱拳為禮,隻有那冷若冰霜的胡女玲瓏嬌對他愛理不理的略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歐陽希夷似對寇仲特彆有好感,招手道:“不用加席,來與老夫同坐吧!”自有侍從在這前輩高手幾旁之下加設一張太師椅,讓寇仲坐下,又奉上香茗。擾攘一番後,王世充介紹左方首次兩席身穿將服的男子予寇仲認識,一叫張鎮周,另一名楊公卿,乃王世充倚之為左右臂助的大將,地位比之郎奉和宋蒙秋要高,一向駐守外防,為王世充與各方起義軍作戰。寇仲知道這才是王世充的真正班底,特彆留心打量那兩人。張鎮周身材頷長,瘦削的臉龐顯得精明自信,神態冷靜自若,罕有露出笑容,高高的額頭微微隆起,好像內中蘊藏無窮的智慧。年紀在三十五、六間,似是個一絲不苟的人。楊公卿年紀稍大,中等身材,臉上永遠掛著點溫和的笑意,細長的眼使寇仲感到他是個城府甚深的人。尖嗓門,說話時慢條斯理的,予人若斷若續的感覺。末座兩人分彆是王玄應和王玄恕,是王世充的長子和次子,前者臉上帶有傷疤,說話舉止有些粗野魯莽,眼神較有種狠毒的意味,教人不敢恭維,略嫌矮短的身型已有點發胖,令寇仲猜他是耽於酒色的人,否則這般二十來歲的年紀,該不會有此情況出現,看來縱是得王世充親傳,也成不了甚麼氣候。反是乃弟身體結實,容光煥發,英氣勃勃,雖及不上寇仲的高度,也算身長玉立,但稚氣未除,仍須一段曆練才可獨當一麵。另兩人是王弘烈和王行本,均屬王世充的親族,隻看外貌都非甚麼非凡人物。在座八名王世充軍係的核心人物,占了一半是與王世充有親屬關係的人,除王玄恕像點樣子外,其他均非人材,如此任用私人,對軍心士氣當有一定的影響。用過茶後,王世充向寇仲笑道:“能見小兄弟無恙歸來,我等無不歡欣雀躍。”寇仲心中暗罵,一句不提昨夜的宵禁令,笑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須驚動尚書大人和諸位在此商討大計?”王世充道:“晃公錯剛抵此處,我們準備先發製人,務要令南海派全軍覆沒,永不翻身。”寇仲駭然道:“萬萬不可!”包括王世充在內,人人均為之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