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左侍郎借酒論政敵 薰風閣突降種瓜人(1 / 1)

張居正 熊召政 3294 字 1個月前

天色一黑,燈市口一帶的夜市便囂騰熱鬨起來。所謂夜市,唱主角兒的無非是歌樓舞榭,酒肆飯莊。在燈市口大街東有一座二郎神廟。據道書稱,二郎神為清源真君,唐貞觀二年創廟於此,那時京都稱為範陽。宋元二年,北遼據此稱京,又把這座二郎神廟擴大重修,從此便成了京城一景。從二郎神廟前的廣場往南折有一條橫街,叫廟右街。從街頭到街尾,清一色都是各具特色的高級食府,達官貴人多半在此燕飲餉客。因此也是燈市口夜市的最盛之處。這些食府酒樓,裝修得富麗堂皇。氍毹簾幕錦繡重重,雕梁畫棟巧奪天工。一到夜晚,各家店肆高高矮矮都懸起五色燈球,或間以各色紗燈,如珠如霞,連綿不斷。更有一些店家挖空心思,空其壁以燈填之,假其廊以燈幻之。且燈其門,燈其室,屋中一應陳設皆以彩燈裝飾。置身其中,如臨仙苑天闕,大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高拱曾經大快朵頤的薰風閣,就在這條廟右街上。這天晚間戌牌時分,有一乘兩人抬的便轎99lib?忽忽悠悠抬進了薰風閣的院子。那時,大凡有名一點的酒樓,不但設有轎廳,同時底樓都安排大排檔供等候主人的轎夫們吃茶喝酒。當那乘便轎剛在轎廳裡停穩,隻見一名手拿描金折扇身著府綢道袍的先生走出轎來。“樓上看座——”眼疾嘴快的店小二一個肥喏尚有一個“座”字沒唱出口,早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上來製止。接著對那位先生說:“魏大人,我家主人在三樓,這邊請。”這位打扮成學究先生的不是彆人,正是吏部左侍郎魏學曾。大概四個月前,魏學曾曾陪著高拱來這薰風閣裡吃了一頓熏豬頭肉,那時候正值隆慶皇帝病情有所緩解。高拱雖然感到內有馮保作對,身邊有張居正掣肘,但壓根兒沒有想到局勢變化如此之快。一個身曆三朝聲名顯赫的堂堂首輔竟然說栽就栽,弄了個祿秩儘奪褫職回籍的悲慘下場。所以魏學曾今次重來,難免心中湧起人去樓空的酸楚。自高拱去職後,魏學曾絕少應酬,除了每日到吏部上班,餘下時間都是呆在家閉門謝客。今天是他第一次接受彆人的宴請。上得三樓,走進一間靠內院的清靜雅室,早有一個人起身相迎,勉強擠著笑臉問道:“啟觀,你怎麼磨磨蹭蹭現在才到?”魏學曾答:“總得捱到天黑才好走路。”那人本想跟著笑話一句“你這個魏大炮如今也曉得怕人了”。但又怕刺傷魏學曾的自尊心,故忍了沒說,改口問道:“一路上沒碰到熟人?”“沒有。”魏學曾抬眼看了看雅室內的華麗陳設,淡淡一笑,不無譏誚地說:“汝定,胡椒蘇木折俸,已經半個多月了,你居然還敢在廟右街上請客,就不怕人家說閒話?”“怕什麼,咱吃自己的積蓄,礙著誰了?”說話間,早有店小二沏上一壺茶並端了幾樣茶點上來。這是京城燕飲餉客的規矩,正式開席吃熱菜之前,先擺上茶點讓客人嚼嚼開胃。兩人遂坐到桌前飲茶。卻說今晚請客的主人,也是京城內鼎鼎大名的人物,現任禮部左侍郎的王希烈。他與魏學曾都是嘉靖二十九年的進士,座主都是高拱。因此除了同年之誼,還有著同氣相求的政友交誼。兩人都是高拱深為器重的人物。隆慶皇帝大行後,王希烈一直在萬壽山督修陵寢。高拱去職第二天,本來就重病在身的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的高儀也驚疾而死。擔任禮部佐貳官的王希烈便臨時回部主政。王希烈擔任禮部左侍郎已屆四年。高拱曾經許諾,待高儀入閣之後,將選擇恰當時間奏明皇上,他不再兼任吏部尚書,高儀也不再兼任禮部尚書,空下職位,將由魏學曾和王希烈兩人接任。可是時過境遷,這次六部尚書調整,吏部尚書由兵部尚書楊博改任,禮部尚書則由詹事府詹事呂調陽升遷出任了。剛剛臨時主政不到半個月的王希烈,又不得不退回到副手的位置。他心裡頭那股窩囊氣實在是無從發泄,隻得回家平白無故地毆打書童折磨小妾以解恨。鬨得這些時家裡人見了他,都像是耗子見了貓,無不躲得遠遠的。但奇怪的是他的脾氣卻是越發越大。他自己也覺得長此下去不是辦法,惱的是自己心大抓不破天。半月前胡椒蘇木折俸鬨出大風波後,他又覺得機會到了。冷靜觀察了一段日子,昨日散班,他便寫了個請柬讓家人送到魏學曾府上,約他今夜裡來薰風閣餐敘。魏學曾這些時也是悶得慌,正想找個人發發牢騷,因此爽然答應如約前來。喝茶時,兩人先說了幾句不著邊際的閒話,待到酒席擺了上來,看著滿桌的佳肴,又看了看這間空蕩蕩的大雅間,魏學曾問:“汝定,如此豐盛一桌酒席,就咱們兩人吃?”“還能請誰?”王希烈儘管窩了一肚子的苦水,麵子上卻裝得輕鬆自如,調侃問道:“要不,讓店小二找兩個女孩子來,給咱們唱曲兒佐酒?”“算了吧,”魏學曾耿直,不像王希烈善於隱藏自己,苦笑著說,“你汝定兄這時候找我,肯定是有事。眼下,誰還有心思吃花酒。”“這話也對。”王希烈說著便以主人的身分與魏學曾碰了一杯,他本想就胡椒蘇木折俸一事,探探魏學曾的想法,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卻改了一個話題問道,“啟觀兄,楊博老接任吏部尚書,有何改弦更張之處?”魏學曾並不直接回答,而是反問王希烈:“你那裡呢?呂調陽怎麼樣?”“這個還用問,呂結巴是你我的同年,他米缸裡究竟有多少米,難道啟觀兄你不清楚?”王希烈酸溜溜說著,夾起一塊熏豬頭肉送進嘴中。奇怪,平日裡提起來就饞得流口水的京城名吃,這會兒卻味同嚼蠟。王希烈屏住呼吸勉強吞咽下去,一門心思卻還想著呂調陽。這個呂調陽,字和卿,彆號豫所。也是嘉靖二十九年的進士,殿試為第一甲進士及第第二名。留在翰林院中,三年後,呂調陽又升遷為春坊諭德。按唐宋兩代的規矩,春坊這個官署,專管皇帝的詔令。諭德這一官職,專門負責傳達皇上的指示。但這一官署有其名而無其實,僅僅成了翰林院修撰、編修升遷的中轉站。因此,修撰、編修們例升春坊諭德開坊。呂調陽開坊後,接著擔任國子監司業,這是一個學官。隆慶皇帝登基,又遷升為南京國子監祭酒,再擢升南京禮部侍郎,兩年後回到北京任禮部右侍郎,再改任吏部左侍郎。其實這後兩個職位都是虛銜,他的實際職務是詹事府詹事。因詹事府詹事隻是一個從四品官,而吏部左侍郎是正三品,給呂調陽這個銜頭,是為了提高他的待遇,並不到吏部值事。呂調陽步入官場,一直擔任著學官和史官,從來就沒有乾過封疆大吏,這倒符合他的性格。與他共過事的人都知道,他一肚子學問,隻是為人迂腐,說話又有口吃的毛病。因此在同年中落下個“呂結巴”的綽號。他辦事穩重有餘而魄力不足,繩墨有餘而變通不足。因此步入官場二十多年,除當了三年國子監祭酒這個正職之外,大部份時間乾的都是副職。詹事府是負責皇太子生活和教育的衙門,詹事雖是正職,但剛剛出閣講學的太子已當了皇帝,呂調陽又無事可乾了。張居正這次特意舉薦他出任禮部尚書,一來是要借重他的學問。二來也是最重要的,這呂調陽雖是高拱門人,卻從不攀附,平日除了老老實實做自己分內之事,決不肯沾惹一點是非。因此大家都認為他不會對任何人構成威脅,是同年中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論讀書之多,學問之博,王希烈的確遠不如呂調陽,但王希烈甫入仕途,先任知縣,後回京任禮科給事中,接著多次出撫地方,或州牧或按台,建衙開府,從七品知縣到三品封疆大吏硬是一步一步乾起來的。他自恃操約馭繁舉能捷辯,因此根本不把長期擔任史職學官的呂調陽放在眼裡。誰知道就呂調陽這麼個三扇大磨也壓不出一個響屁來的木頭人,如今卻成了他王希烈的頂頭上司,你說讓他氣也不氣。但王希烈今晚把魏學曾請出來,並不僅僅是找老朋友吐吐苦悶發發怨氣,他另還有重要事情要與之磋商。在王希烈喝悶酒想心事的時候,魏學曾也好一陣子沒有說話,隻有一搭沒一搭地拈眼前的菜吃,看看王希烈臉色緩過來,才開口說道:“汝定,你莫小瞧這個呂結巴,他表麵不哼不哈,其實他最懂得官場三昧。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簡簡單單八個字,你我都不懂,他呂結巴卻懂到了骨髓。算了,事到如今,評價這個也太沒意思。”說罷“兒”一聲,魏學曾又滿飲了一杯,王希烈瞅著老友,表麵上無所謂,其實心事重重。這時便切入正題問他:“啟觀,伍可的事,知道嗎?”魏學曾點點頭,答道:“伍可弄了個條陳,胡謅什麼男變女是陰盛陽衰之兆,得罪了李太後,被聖諭削籍,這已經成了京城裡的一大新聞,還有誰能不知道。”“聽說他還寫了一個彈劾張居正的折子,說張居正啟用私黨。正巧被他罷官,這折子就沒呈上來,但卻私下裡在京城流傳開了。”“是的,咱也看過這個折子。”“伍可此舉,不知事先是否找人商量過。”王希烈朝魏學曾投來探詢的目光。魏學曾知道他的意思,索性挑明了說:“汝定兄是不是覺得伍可背後的指使者是我?”王希烈訕訕一笑,圓滑地說:“外麵是有這樣的傳聞,也不叫指使。可能是這個伍可揣摩著老兄有這層心思,加之玄老有恩於他,故義無反顧放出了一個旱天雷。啟觀哪,如今京師官場上,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你哪。”“盯著我乾啥?”“乾啥?你說乾啥?”王希烈壓低聲音,探著身子說道,“伍可放了第一炮,這第二炮、第三炮該誰上陣呀。”“誰放炮跟我有何相乾?”“你不是魏大炮嗎?”魏學曾把王希烈盯了好一會兒,歎口氣說:“看來,你真的認為伍可此舉是受我指使。”“這又不是壞事,你躲什麼?”“你有這種想法本不足怪,”魏學曾板著臉,解釋說,“伍可原是吏部文選司主事,在我手下乾過兩年。這小子做事靈活,很得高閣老賞識,今年初,便把他提拔起來去太原當了一個四品巡撫。高閣老的意思是讓他開府建衙,在地方上多做些實事,以備日後晉升。哪曉得這家夥心高氣盛,一到太原就與按院府台搞不好關係。人家都因他是吏部出去的人,後台硬,凡事都讓他三分,但暗地裡仍少不了嘰嘰咕咕說些不滿的話。過了一些日子,就有那麼三言兩語傳到高閣老耳中。高閣老心裡很煩,囑咐我有空給伍可寫封信去規勸,並指示寫信言語定要嚴厲。這事發生在隆慶皇帝病重期間。從那以後京城局勢,一日比一日緊張,那封信竟來不及寫,高閣老本人也就去職離京了。”“這麼說,伍可彈劾張居正是自作主張?”“我想是的。”“這小子是嘉靖四十二年的進士吧?”“是的。”“唔,三十郎當歲,還是個年輕人,”王希烈索性放下筷子,搓著手感歎地說,“如今的官場,年輕官員們多半都是有奶便是娘,見利忘義之徒不勝枚舉,這伍可知恩必報,也算是個血性男兒。”“汝定對伍可如此欣賞,愚弟卻有不同看法。”魏學曾搖搖頭,不屑地說。“噢?”王希烈一愣。“你說伍可放了第一炮不假,但是可惜得很,他放的是一個橫炮。”“怎麼,他彈劾得不對?”“肯定不對,”魏學曾口氣堅決不容置疑。這時店小二送了一壺熱酒上來,待他退出重新掩好門後,魏學曾接著說道,“說張居正懷私罔上,此話不假。但說他重用私黨,卻證據不足顯得勉強,伍可在折子上提了兩個人,一是王國光,一是王之誥。這兩個人,一個是張居正的親家,一個是張居正的好友。這都不假,但他們都是勇於任事政聲卓著的大臣。玄老在任時也很器重他們。六部尚書真正換了的就是戶部刑部兩個,朱衡是三朝老臣,又是治河專家,張居正將他留用。楊博早在隆慶初年就是吏部尚書,高拱出任首輔後,隆慶皇帝要他兼任吏部尚書,於是便讓楊博改任兵部,卻仍掛了一個吏部尚書的空銜。這次他歸政吏部,也說得上是眾望所歸。他空出來的兵部尚書一職,由宣大總督譚綸接任。他戰功赫赫,坐鎮宣大六年,俺答虜寇從不敢前來犯邊,由他來出掌兵部,也無可厚非。再就是兄台所在的禮部,呂調陽比起上述幾人,政績遜色得多,但道德文章仍為人所稱道。更重要的是,他是詹事府詹事,是太子的老師。小太子如今登基禦極,張居正舉薦他的老師出任禮部尚書,也在情理之中。說句公道話,張居正舉薦的六部人選,實在是無可挑剔。”魏學曾一番宏論,把王希烈說得心都涼了半截。他本指望魏學曾能夠借伍可事件,挑頭兒領著大家與張居正較量一番,沒想到這個魏大炮一反常態,居然為張居正大唱頌歌。如果不是交情多年,他真懷疑魏大炮要賣身投靠了。想著想著王希烈心火躥了起來,悻悻說道:“啟觀兄,張居正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今兒晚上,你專門往他臉上貼金。”魏學曾知道王希烈向來心胸狹窄,因此也不計較,隻笑了笑,仍沿著自己的思路說下99lib.去:“汝定兄,我方才說六部尚書的人選無可挑剔,並不是說張居正無可挑剔,他出任首輔的第一件事就是拍李太後的馬屁,上兩宮皇太後的尊號,這件事你是參與者,比我清楚,個中奧妙我就不嗦了。第二件事就是更換部院大臣,這兩件事都做得很得體。這正是張居正的陰騭過人之處。但是接著這兩步棋的第三步棋,才真正顯出了張居正的毒辣。”“他第三步棋是什麼?”王希烈急切地問。魏學曾正欲回答,忽然房門被一下子推開,隻見兩個陌生人闖了進來。魏學曾細看這兩個人:一老一少,老的約摸五十來歲,少的二十出頭。瞧模樣動靜,很像是一對父子。都穿著黑褲白褂,光露著一雙膀子,腳上都穿了一雙踢死牛的千層底皮襯布鞋,一看就是江湖賣藝人的打扮。“你們要乾啥?”王希烈警惕地問。“回兩位老爺,”年紀大的一個抱拳一揖,說道,“俺叫胡猻,這是俺兒子,叫胡猻子,俺爺兒倆見兩位老爺悶酒喝得慌,今特來表演幾套雜耍,給老爺長情緒。”說著拉開架式就要開演,這當兒店小二三腳並兩腳趕了進來,一副狗眼看人低的神態拉著胡猻的手就要往外趕。“去去去,早就言明了三樓以上是禁地,老子車個眼睛轉個身,你們就溜上來了。”店小二咋咋呼呼,胡猻滿不在乎嬉嬉笑著。可是,任憑店小二使儘了吃奶的力氣,硬是拉不動胡猻半步。胡猻於是譏笑道:“瞧你這豆腐架子,連棵蔥都拔不動,還想扯奪咱這棵樹,扯吧扯吧,看你能使出多大的勁來。”店小二臉憋得通紅,越發下勁去拉,一麵拉一麵嚷道:“看你走不走,不走,我去樓下喊人。”京城各處酒樓,不管高檔低檔,都有一些陪酒嬌娃賣唱歌妓或雜耍閒漢寄生其中。這些人專門替客人找樂子,有些酒樓就靠他們招徠生意。但這些人無孔不入有時也讓客人心煩,因此大凡高檔酒樓,除了客人召喚,一般不準這等人進入,薰風閣三樓便屬此列。看到雙方僵持不下,魏學曾便讓店小二鬆了手,然後問胡猻:“你會些什麼雜耍?”胡猻答道:“回老爺,小的最拿手的把戲,就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如何表演?”胡猻拿眼把屋子睃巡了一遍,指著屋角隙地說:“老爺若有興趣觀看,小的就在這裡種上一棵瓜。”王希烈心裡頭還在想著張居正的第三步棋究竟是什麼,因此心無二用,不想有什麼事摻進來誤了談話,正想開口把這父子閒漢轟出去了事,卻沒料到魏學曾已搶先說話:“既如此,本老爺就看你怎樣種出瓜來。”“啟觀兄。”王希烈還想阻止。“汝定兄,”魏學曾攔住王希烈的話頭說,“待看過這雜耍,我們再談話不遲,你說呢?”“好吧。”王希烈不情願地答應。店小二抬腳就要退出去,王希烈擔心這兩人來路不明怕有意外,便要店小二站在一旁觀看。隻見胡猻父子倆站到屋角,那裡除了壁角一串牛蹄子大的彩色燈籠,空蕩蕩彆無一物,但胡猻仍裝模作樣地對魏學曾說:“老爺,請您挪貴步前來一看,這裡除了實心的樓板,可是啥都沒有。”魏學曾手一揮說:“看到了,彆賣關子,快弄吧。”“老爺這麼性急,想必是烈酒燒焦了舌頭,想吃瓜了。店家,央你幫個忙,給咱拎一桶水來。”店小二聞聲下樓,一會兒就拎了滿滿一桶水回來。胡猻又問:“老爺想吃什麼瓜?”“你能種什麼瓜?”這回是王希烈問。“嗨,能種的就太多了,”胡猻搬著指頭數快板一樣說道,“冬瓜南瓜大西瓜,金瓜倭瓜小香瓜,嶺南海邊的菠蘿瓜,烏思藏那邊的哈蜜瓜,俺都能種出來。”見他牛皮吹得太大,魏學曾故意出個難題,說道:“我想吃個菠蘿,你種吧。”胡猻一縮脖子,答道:“喲,對不住,菠蘿沒到時令,眼下正當令的是西瓜和香瓜。西瓜太大,長得慢,要不咱給兩位老爺種個香瓜?”王希烈隻想這遊戲趕快結束,催促道:“行了行了,你就快種吧。”“好咧。”胡猻說著讓胡猻子解下背上的褡褳,從裡麵取出一隻盛滿土的花缽,放在屋角,又從懷裡摳出一枚瓜籽,上前兩步遞到魏學曾手上:“請老爺過目,這是一顆香瓜籽。”魏學曾把那枚黃褐色的小瓜籽放在手心掂了掂,確定是香瓜籽無疑,便退還給胡猻,說道:“你少繞圈子,且快種去,老爺我的確口渴得很。”“小的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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