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老方丈陪著李慕白先遊曲池,再遊芙蓉院,漸漸來到大雁塔下。老方丈笑道:“好教李老施主知道,韋老施主、裴老施主等人今日也來慈恩寺拜觀音大士,他們還在大雁塔上,李老施主可要見見他們麼?”李慕白哼了一聲道:“那幾個老家夥,麵目可憎、言語無趣。我就不見啦,四處轉轉,拜過觀音大士之後,老夫就回去了!”說話間,二人來到供奉觀音大士的廟宇中,內中正有一人焚香膜拜,口中禱念著:“南無大慈大悲廣大靈感有求必應觀音菩薩。”老方丈不識得那人是誰,急忙向知客僧使眼色,讓他摒退一眾香客,給李老太公騰地方,不料那知客僧尚未舉步上前,李慕白已然“咦”地一聲,笑道:“這不是楊郎中麼?你也是我佛弟子麼?”楊帆禱念已畢,剛把三柱香插進香爐,忽然聽見後麵有人說話,扭頭一瞧,連忙迎上來施禮:“晚輩楊帆,見過李老太公!”長揖已畢,楊帆直起腰來,微笑道:“當今聖上崇信佛教,晚輩想,聖上是有大智慧、大德行的人尚且崇信我佛,晚輩自然也應虔誠信奉!”老方丈聽了微微露出矜持之色,輕撫胡須微笑不語。楊帆話風一轉,又道:“晚輩前些時日生了一場大病,如今剛剛病愈,又添了一個兒子,家門有後,今日適逢觀音大士出家得道的大日子,所以特來上一柱香。”李慕白嗬嗬笑道:“好!且待老夫為大士上一柱香,咱們一並離開。”李慕白上前,跪在蒲團上,默默禱告一陣,點了高香,虔誠奉上,這才起身。又在功德簿上寫了幾筆。老方丈雙手合什,偷眼一瞄,見李老太公出手不凡,好大的一筆香油錢,兩道白眉不由抖了幾抖,連忙忍住,依舊維持世外高人模樣。老方丈畢恭畢敬地陪著李慕白直到寺院山門外。這才止步。等李慕白等人離開,老方丈又急急趕回大雁塔,恰見集資捐修大雁塔的幾位關隴高門從塔裡有說有笑地走出來,連忙高宣佛號迎了上去。這幾位善信還沒捐香油錢呢,老方丈哪能不儘心侍奉著……李慕白離開慈恩寺後沒有馬上就走,卻叫楊帆陪著又回到了曲江池畔。兩人沿著曲池緩緩而行。李慕白問道:“關隴那班人這麼快就解決了?”楊帆道:“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南疆這件事,肯定不能把關隴撇開,不分些好處給他們,他們是一定要給大家找麻煩的。”李慕白點了點頭。楊帆道:“可是,這好處又不能儘叫他們占了,僧多粥少,奈何?隻好叫他們勒一勒褲腰帶。以後有了什麼好處。再分他們些也就是了。關隴雖然漸趨沒落,可畢竟還是一股極大的力量。如今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本就要聯合他們的,這想必也符合老太公您的心意!”李慕白又點了點頭,揚起眉毛看他一眼,道:“你這麼說他們就信了?空口無憑啊!”楊帆道:“我說的話,或許他們不信。但是,顯宗之主的話,他們信不信?何況,還有獨孤世家替我保證。”李慕白撚著胡須,淡淡地道:“這是眾世家之會,寧珂那丫頭一個女子,本不應參與的。何況她身體不好,很少出門,今日卻被你請了來,你說由獨孤世家作保,莫非就是由寧珂丫頭作保?寧珂丫頭作保……他們就信了?”李慕白緩緩轉過身子,一雙老眼看定楊帆,微微挑起眉頭,道:“你不會假戲真作,真的喜歡了寧珂那丫頭吧?”楊帆對他知道寧珂參與會議毫不奇怪,對他的推斷卻有些啼笑皆非,說道:“老太公以為,楊帆不能娶五姓女,就能迎娶關隴世家的姑娘麼?”李慕白眼珠轉了轉,說道:“那老夫就不明白了。”楊帆伴著他繼續往前走,說道:“晚輩說過了,一個,我是以顯宗之主的身份向他們保證。再一個,獨孤世家為我作保。寧珂姑娘出麵,確實與此事有關,詳情卻不是老太公想像的那樣。總之,老太公儘管放心,晚輩不會損害自己的利益去迎合彆人,也沒有道理棄強就弱。而且,他們現在關注的就是南疆出現的諸多空缺,這件事,年內就得解決。而沒有個三五七年的功夫,晚輩也建立不起完全屬於自己的力量,我現在的一舉一動,老太公都能掌握,而往長遠裡看,日久人心自見,老太公擔心什麼呢?”楊帆所說都是事實,李慕白倒也灑脫,“嘿嘿”地笑了兩聲,負手前行,不再追問。取信關隴世家,要把他們拉過來而不是推出去,這是整個山東士族現在對抗女皇時的一條戰略,在這個基礎上,多多少少得分潤一些好處給關隴世家,這一點各位閥主心中有數,所以楊帆對關隴世族的承諾是他們默許的。隻不過,關隴世家惟因其弱,所以對這次機會看得更重,如果讓他們不要獅子大開口,這一點比較難。尤其是山東士族的這場熱鬨就看在他們眼裡,就更加為難。李慕白也是有些好奇,想知道楊帆如何說服他們。楊帆故弄玄虛,他也就不問了。要說楊帆身在曹營心在漢,這一點他想都不會想。關隴世家能給楊帆的,永遠也不可能超過顯宗之主這個好處,楊帆沒有背叛的理由,而且他現在可以支配顯宗的龐大能量,卻不可能把它化為己有,割斷它同世家之間的聯係,楊帆但有一點風吹草動都不可能瞞過他們,根本無需顧忌。他永遠也想不到,楊帆究竟如何取信了關隴世家。楊帆隻做了一件事:摒退那些關隴世家長者身邊所有的人,包括寧珂姑娘身邊的船娘,然後向關隴門閥之主們說清一件事:他和上官婉兒的關係!早在獨孤世家同他接觸,充分表露願意與他合作的意願,並著手推動他登上繼嗣堂顯宗之主的位置時,他就盯上了關隴這支力量。如果他能成為顯宗之主,他很需要這支外力,他才不願做老家夥們擺布下的一個傀儡,哪怕隻是暫時的。這一點,他和沈沐、薑公子,都是一樣的想法。如果他不能成為顯宗之主,他就更需要這支力量。所以,他早就對獨孤兄妹說出了這件事,並請他們出麵查證此事。上官家族本就是關隴世家的一支重要力量,而且是為了關隴集團的利益敗落於武則天之手,現在上官家族還沒有平反罪名,但是因為上官婉兒是武則天最為倚重的近臣之一,所以已經獲得了一定的自由,和關隴眾世家也取得了一定的聯係。現在的上官世家,根本就是以上官婉兒為核心的,上官家族現在沒有家主,上官婉兒就是事實上的家主。女人做一家之主雖然有些彆扭,但是上官世家的情況本來就很特彆,而且關隴世家胡風猶重,也不是很在乎。如果說隸屬於關隴集團的上官世家之主是楊帆的妻子,那麼他們還有什麼不能信任楊帆的呢?楊帆肯把這個大秘密說給他們知道,就足以獲得他們的信任了。因此,當寧珂拿出婉兒親筆信時,大雁塔上登時一團和氣。你想獲得彆人完全的信任,就得對彆人推心置腹。能留在大雁塔上的人,哪個不是人精?一個個都是千年的狐狸,唯有以誠相待。正因為楊帆祭出了這個大殺器,所以他們的會談才能進行得這麼順利。要知道,就算他們軟硬兼施,從這次南疆事件中獲得的好處也是有限的,可要是山東士族的繼嗣堂宗主是他們關隴的女婿,那麼從長遠看,他們將獲得多大的好處?這些世家考慮問題從來都不是以月、以年為單位的,他們傳承太久遠,考慮的也久遠,一些重大舉措常要考慮到幾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後的影響,既然有這麼長遠的利益,他們當然寧願在短期利益中讓步。李慕白走了幾步,在江邊站住,看著倒映著白雲藍天的悠悠江水,漫聲說道:“朝廷的使者馬上就要到長安了,你很快就要回洛陽去。出京時,你還是刑部一郎中,回京時……,嘿嘿……”李慕白笑了笑,負手轉身望向楊帆,道:“你明白,你馬上將掌握些什麼嗎?”老頭子擺明是個話嘮,而且現在談興正濃,楊帆當然不會掃他的興,楊帆“孺子可教”地躬身道:“請老太公指教!”李慕白朗聲道:“力量!一種很特殊的力量!”他傲然乜了楊帆一眼,道:“你同盧賓宓鬥這一場,靠智更靠力,你以為他掌握著的是什麼呢?是那班來自三山五嶽的江湖豪傑、技擊高手?錯了,大錯特錯了,說到底,那不過是一群侍衛,最最微不足道的力量,甚至根本稱不上力量!你知道你即將接手的真正力量是什麼嗎?是大音希聲、是大象無形、是可以讓滄海化為桑田的真正力量!”p:誠求月票、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