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那徐郎將如此剛愎自用,先是不敢任事,對他們通報的消息不予置信,以致貽誤了戰機,現在又以三軍統帥的身份親自上陣,以身涉險,楊帆不由大光其火。天愛奴勸道:“邊軍守將大都如此,識字不多,讀書很少,全仗一身武勇晉職受官。何況他先前不信你,臉上很有些掛不住,不廝殺一陣他如何肯走?”楊帆氣得口不擇言道:“真他娘的,走!咱們也上,好歹把他囫圇弄回來,真叫他死在這裡,更加不可收拾了!”情人眼裡出西施,楊帆氣得罵人,天愛奴卻是愈覺有趣,她抿了抿嘴唇兒,沒說什麼,卻跟著楊帆一起殺向山口。穀口大戰雙方已經迫近,變成了肉搏,兩邊加起來近百匹戰馬,把穀口陣地殺得雪飛揚、血飛濺,慘烈無比。楊帆剛剛衝到穀口,一左一右兩道刀光便向他身上呼嘯著斬來。“喝!”天愛奴提馬前衝,嬌喝聲中,一道劍光伸縮吞吐如靈蛇吐信,一劍點在一口刀的刀麵上,“叮”地一聲蕩開那口刀,手腕一翻,便斬向那人手腕。與此同時,楊帆手中鋼刀硬磕開另一口當,“當”地一聲,將那口刀震得高高蕩起,刀鋒反劈,向天愛奴大喝一聲道:“俯首!”天愛奴會意地一低頭,手中劍不停,那持刀突厥武士收手不及,四根手指齊被削斷,大叫一聲,掌中刀便連著四根斷根落馬下。與此同時,楊帆的刀帶著一股激蕩的狂風從天愛奴頭頂呼嘯而過,一刀劈在斜刺裡紮來的一杆長矛上。將那長矛斬開。穀口的人已殺作一團。楊帆迫開四下裡的敵軍,催馬便向正揮刀猛戰的徐郎將身邊趕去,天愛奴策馬相隨。楊帆使刀,剛烈威猛,專事大開大闔。硬擋強架對方兵刃,天愛奴劍走輕靈,利用楊帆給她製造的機會,挑抹削刺,一連傷了幾個撲上來的突厥斥候,配合十分配默。“殺!”楊帆一刀蕩開當頭劈開的一口馬刀,自己手中的刀隨那蕩起的刀勢一揚複又一沉,勢如狂飆,風聲勁厲地斬向對方頭顱。右前方一個突厥軍急來相救,挺矛刺向楊帆胸口,天愛奴左手一振。一串銀光脫手飛出。“嘩愣”一聲纏住了那人槍杆,伸手一奪。身形一探,大半個身子都跳離了馬背,右手劍一挑,便似靈蛇般在那人咽喉處吞吐了一下。幾乎與此同時,楊帆一刀把當麵敵酋連帽帶頭砍西瓜似的劈成兩半,側麵那突厥兵也棄了長矛,雙手掩著咽喉,鮮血“滋滋”地從指縫間噴出來,仰麵倒了下去。“徐郎將,不要一錯再錯!你是軍中主將,如何確保……”“當當當!”楊帆一麵說,手中刀一麵劈斬如電,一連蕩開幾口劈向自己和徐郎將身上的兵器,接口續道:“把飛狐口的五千守軍安全撤回明威戍才是你的責任!”徐郎將殺得眼都紅了,他揮舞著手中帶血的鋼刀,大叫道:“殺!殺光他們再走!”說罷一提馬韁,無畏無懼地再度衝向敵群,楊帆恨得咬牙,無可奈何之下,隻得隨著這莽夫繼續往前衝。“嗚~~~~”穀口風雪激蕩,箭矢破空,本就會發出呼嘯之聲,此時突然響起一聲箭嘯,聲音竟又大了數倍,那聲音十分怪異而尖銳,徐郎將聽了忽地一勒馬韁,訝然道:“鳴鏑?”鳴鏑始於秦末漢初。那時冒頓為匈奴太子,但是其父又與心愛的女人生了個兒子,便想廢掉他,把他送去月氏國做人質,冒頓剛到月氏,其父就對月氏發動了進攻,試圖借月氏之手殺掉兒子。幸虧冒頓機警,偷了匹快馬僥幸逃回。此後冒頓研究出鳴鏑,這種箭由鏃鋒和鏃鋌組成,縫補一麵中起脊,以免弧內凹,鏃鋌橫截麵呈圓形,射出時會發出淒厲的響聲。隨後冒頓練兵,凡其鳴鏑所指,手下必須隨射,不從者斬。冒頓先射殺其愛馬,又射殺其愛妻,把其侍衛們訓練得聞鳴鏑而射,根本無暇考慮對方是誰,他的鳴鏑最後射向的人就是他的父親,最後他做了匈奴單於。此後,鳴鏑就成了軍中一種特殊的箭矢,它既可以示警,也可以懾敵,還可以在萬馬千軍中有著指示目標、下達軍令的效果。徐郎將此番是帶著親兵出來行獵的,距飛狐口已出來數十裡地,不可能是他的人馬發射鳴鏑,這枝鳴鏑從何而來?隻是一怔間,他就發覺不妙了。穀口裡,忽啦啦又衝出數十騎突厥騎兵,個個張弓搭箭,箭矢如雨,且馳且射,一矢既發,後矢既至,雖隻有數十騎,但是因為箭如連珠的原因,竟仿佛數百人一同發箭,那箭雨頃刻間便覆蓋了山穀中唐軍這一麵的陣地。尤其是方才那支鳴鏑,估計所用的弓至少是兩石力的弓,箭矢既勁且疾,一箭飛來正中一名唐軍的胸膛,嗚咽的鳴叫聲戛然而止,那枝利箭貫穿了那名唐軍的皮甲、衣袍,直沒至箭羽,箭簇從後背露了出來。“當當當!”楊帆一連磕飛三枝仰射下來的利箭,又一個鐙裡藏身避過當胸一箭,斜裡一睨天愛奴,見她無恙,這才向徐郎將厲聲吼道:“徐郎將還不快走!飛狐口五千將士若無端喪命於此,明威戍若因守軍分散而失守,涼州若因此而被攻陷,你百死莫贖!”徐郎將被他吼得一個“激靈”,眼見穀口突厥兵像一群螞蟻似的源源不絕,情知他們的大隊人馬很快就要壓上來了,也虧得這穀中狹窄,千軍萬馬擺布不開,否則此時早像潮水一般湧出,隻得恨恨地一撥馬頭,大吼道:“咱們撤!”這時從穀中湧出來的生力軍已經看到了他們,更是注意到了徐郎將,因為他那一身盔甲實在是太炫眼了。這時候不管是遊牧民族還是中原軍隊,都少有重裝騎兵了,因為當時的主要馬種就是北方的蒙古馬,而蒙古馬太矮小,若馱乘重裝騎兵,機動性就嚴重製約了它的威力。隋朝的重裝騎兵就被農民軍的輕裝長矛手和輕騎兵打了個落花流水。所以唐時軍中雖然披甲率極高,卻少有徐郎將身上這樣拉風的一身鐵甲,那鐵甲不但式樣威武,打磨得更是鋥明瓦亮,仿佛一口鏡子似的,在今天如此明媚的陽光下閃閃發光,簡直就是一隻活靶子。那突厥人衝出山口,看見有唐軍在此也頗為意外,再看唐軍不多,其中還有一位明顯是將領的人,雖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以如此少的人數出現在這裡,卻知道機會難得,那方才以兩石弓發射鳴鏑的突厥大將立即認扣搭弦,瞄準了徐郎將。“嗚~~~”這回他用的不是鳴鏑,但是箭矢又疾又快,還是發出了淒厲的破空時,楊帆隻覺得耳膜一炸,一枝狼牙箭已經直貫剛剛撥轉了馬頭的徐郎將後心,楊帆幾乎是不假思索,立即一刀斬去。那箭太快了,肉眼隻能看見一抹虛影,他是憑著感覺一刀劈下去的。刀如閃電,堪堪迎上那道箭影,箭被磕飛,這箭的速度和力量實在是大得可怕,震得楊帆手腕酸麻,然而他卻無暇顧及,因為這人箭發連珠,又是一連三箭,竟向他和徐郎將、天愛奴三人同時射來。三矢同至,目不暇接,楊帆雙腿挾緊馬腹,身形斜斜歪出,避過了射向自己的那一箭,揮刀劈向天愛奴身前,天愛奴剛剛圈馬回身,躲避不及,掌中劍想也不想反手撩出,“鏗”地一聲,劍應聲而斷,箭矢稍稍改了方向,向她麵門疾射過來。天愛奴驚得一閉眼睛,幾乎與此同時,一道雪亮的刀光從她麵前劈下,將那一箭硬生生斬落,這時楊帆再想救徐郎將已經來不及了,徐郎將剛剛撥轉了馬頭,楊帆替他劈飛第一箭的舉動他都沒有看到。徐郎將這人雖然莽撞粗魯,對部下卻極是關愛,不肯獨自逃生,他撥轉了馬頭,腰杆兒下意識地一挺,剛要召呼眾親兵一起撤退,一箭便從背後襲至,“噗”地一聲從護心鏡的邊隙插進了他的後心。徐郎將“啊”地一聲大叫,被那箭帶得向前一撲,楊帆大駭,圈馬過來,一把扯住了他的馬韁繩,大叫道:“我帶你走!”說罷以刀麵狠拍馬股,催馬離去。天愛奴隻管護在他的左右,一見他走也不遲疑,三人三馬便落荒而逃。徐郎將雖不是一位足智多謀的良將,但他臨戰敢拚,體恤士卒,甚得飛狐口守軍愛戴,在軍中威望極高,這些親兵更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一見將軍中箭,這些親兵都紅了眼,根本無一人肯退,紛紛撲上去,為徐郎將爭取著逃脫的機會。穀口肉搏到了白熱化的地步,突厥援軍依舊連綿不絕,一柱香的時間之後,最後一個死守穀口的唐軍也帶著滿身的傷痕和箭矢倒下了,穀口皚皚的白雪已經零落成泥,許多地方都有泛著暗紅色。那個持兩石鐵弓的突厥大將催著戰馬,從遍地屍骸中緩緩地走出來,目光從地上一具具的屍體上緩緩掠過,望向遠處隱隱的三個黑點,冷冷一笑,吩咐道:“速速通報大葉護,可加快前行!”他一手勒韁,一手將鐵胎弓向前一指,意氣飛揚地道:“今天的午飯,咱們在飛狐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