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無病的長眉微掀,細長的眼眸驟然綻放精光,沉聲問道:“你說那江烽真的已經到了南陽?”“應是如此,他們一行六人進了迎賓館,住在西邊一處跨院。”坐在尉遲無病下手的青年男子,一身錦袍玉帶,玉樹臨風,對尉遲無病也是格外尊敬。“真沒想到這家夥還是要來攪這趟渾水。”尉遲無病輕輕唏噓了一聲,轉手旁邊坐在側麵的披甲武士,“薛禪,你還記得麼?半年前我們從南陽到襄陽的船上,那個爬上我們船上躲避南陽追殺的家夥?江二郎,江烽,現在是固始軍的軍指揮使,居然也成了可以參與這種局麵的角色了。”“噢?大人,他就是那個江烽江二郎?!”被叫做薛禪的披甲男子吃了一驚,“我隻聽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完全沒有把那個江二郎和這個固始軍的江烽聯係起來,真沒想到,大人,有沒有搞錯?我記憶中那家夥頂多就是洗髓期,不應該洗髓期都沒到,就是一個通脈期的角色啊,怎麼可能……?”“之前我也不信,以為是同名同姓,後來說這家夥是許氏斥候出身,我就覺得有點兒像了,再說此人心思狡獪,尤善揣摩人心,我就覺得恐怕是這個家夥了,那一日在船上,我們不也是被這家夥給說得放了他一馬麼?”尉遲無病嘴角微微浮起一抹笑容,似乎是回憶起了當時的場景,再聯想到現今關中的局麵,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劉玄不可靠,當日江烽就很含蓄的提醒過自己,隻是自己沒當一回事兒,劉同對劉玄的影響力下降若斯,也是讓尉遲無病扼腕不已。若是照這樣的情形下去,劉同日後這個五州節度使隻怕都隻能是一個擺設,隋州、安州和申州已經在劉玄手中,若是再讓劉玄拿下光州,甚至是部分蔡州,劉同何以相對?他真的以為劉玄會念及同胞兄弟之情麼?家主大位,縱然他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其子考慮。劉同之子劉翰和劉玄之子劉墉皆為一時翹楚人物,劉翰乃是關東四子之首,而劉墉雖然未列入關東四子之列,但卻是因為此人異常低調,與其父的高調恰恰相反,但越是這般,就越是讓人難以放心。據說劉玄三子皆為不俗,尤以嫡長子的劉墉為傲,隻不過平素出頭露麵的多是劉墉的兩個弟弟,劉墉鮮有一見。坐在下方的錦袍青年忍不住吃驚得張大嘴巴,訝然問道:“尉遲叔叔,您是說您曾經放過那江烽一馬?”“嗯,半年前,他還是許氏斥候,被南陽追殺,得我庇護,得以逃脫。”尉遲無病點頭道。“唉,真是太可惜了!”錦袍青年下意識的扼腕歎息,“尉遲叔叔,若真是如此,您就真的是養虎為患了,若不是這江烽,我們蔡州何至於到這種田地?趙欖兄如何會命喪固始?而連無為大人和十九哥都在固始折戟,就是拜這江烽所賜,我九伯也是在固始受重傷,至今未曾恢複,聽族中郎中所說,九伯怕是難以再修習武道了。”尉遲無病長眉一掀,“沒出息!你們蔡州就這點兒水平?自己不爭氣,卻去怪那江烽,不過是一支被淘汰的州軍,方才薛禪也說了,江烽頂多也就是一個洗髓期的水準,怎麼就能斬殺趙欖?難道說你們這汝陽八柱都是浪得虛名之輩?若是蔡州軍將都是如此,我看著無論南陽態度如何,你們蔡州軍也必亡!”被尉遲無病一陣教訓,弄得錦袍青年惶恐不已,趕緊起身行禮:“尉遲叔叔,明棟失言了,不過那江烽的確是個禍患,若不是當初他在背後作祟,我們蔡州軍早就一統光州,也根本就沒有這後續事情,大梁若是來犯,我們也無需這般捉襟見肘了。”“禍患?你們反手滅了許氏,就隻許你們吞並光州,就不許人家固始軍自保?這個世界哪有這樣的道理?”尉遲無病仍然毫不客氣的反駁:“自己沒有規劃設計周全,中間出了意外,彆隻想著賴在彆人頭上,好好找一找自己的不足才是正理。”尉遲無病的話也讓錦袍青年滿頭是汗,一時間也是訥訥無語。尉遲無病見對方如此,這才稍微緩和了一下口氣,“你說那趙欖都算是你們汝陽八柱中的翹楚人物,比你實力還強一籌,竟然喪身於江烽手下,可是真的?”“尉遲叔叔,絕無虛言。”錦袍青年一臉肅色,“趙欖兄在我們汝陽八柱中僅次於文樑兄,已然逼近了天境初階養息期,我雖然也在天境初階靜息後期,但距離養息期也還有些差距,但趙欖兄卻隻是一步之遙,所以他喪生與江烽手下,我們都不敢相信,但是這卻是無數人看見的事實,當然,這其中可能是因為江烽采取了某種陰謀手段,利用術法先行襲擊乾擾了趙欖,江烽才突發毒招殺死了趙欖。”尉遲無病也知道自己這個老友兒子的水準,雖然隻是靜息後期,但實際上距離養息期已經不遠了,若是那趙欖比薛明棟還要強一籌,那江烽能斬殺趙欖不靠術法,那就太不可思議了。那一日在船上尉遲無病也見識了江烽層出不窮的術法手段,對這一點尉遲無病還是比較相信的,隻是戰場上本來就是要窮儘手段來殺敵,這不算什麼。“嘿嘿,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啊,我當初也覺得江烽是個人物,本想招他隨我回長安,沒想到這家夥是在哪裡都能閃光啊,現在居然成了一軍之主了。”尉遲無病搖搖頭,“明棟,那你說說他此次來南陽的目的?打秋風肯定是免不了,但你覺得除了打秋風外,他來南陽會不會給這邊的局麵帶來一些變化?還有,你覺得江烽會對這個局麵怎麼來判斷,或者他會怎麼做來影響這個局麵?”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薛明棟目瞪口呆,難道這就是尉遲家對自己能否獲得他們認可的第一道考題?這尉遲家的女婿可不好當啊。薛明棟的思路也隨著尉遲無病的問題迅速旋轉起來。家中一直希望他能和尉遲無病家族聯姻,甚至這樁婚姻還得到了袁家的鼎力支持,就是希望蔡州能夠進一步密切與關中豪門的關係。隻是關中李氏素來不太待見蔡州,雖然也清楚蔡州對遏製大梁的重要性,但是蔡州袁氏的名聲實在不太好,所以關中李氏連帶著對蔡州出身的各家族都不太親善。也幸虧薛明棟的父親早年遊俠關中時與尉遲無病交好,也才有了這段姻緣的可能。尉遲無病有兩子一女,女兒雖非嫡出,卻是平妻所生,頗得尉遲無病寵愛,所以家族和袁家也都極力在推動這段婚姻。可這尉遲無病雖然也不反對這段婚姻,但是卻也對薛明棟十分挑剔,估計也是要好好考察一番看是否配得上他的女兒。尉遲無病緩緩將身體靠在胡椅中,慢慢閉上眼睛,似乎是要給薛明棟時間慢慢思考。薛明棟也是凝神苦思,良久方才道:“尉遲叔叔,我覺得江烽未必樂意見到南陽出兵蔡州。”“唔,理由?”“若是南陽出兵蔡州,光申素來一體,以玄公之心,豈有不取光州之理?若是玄公取了光州,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固始軍還能存身麼?”薛明棟目光湛然,緩緩道。“若是我告訴你,江烽已經請求大梁向長安奏請設澮州,下轄固始、殷城、盛唐、霍山四縣呢?”尉遲無病點點頭:“你覺得劉玄會不會願意和江烽平分光州呢?”薛明棟大吃一驚:“尉遲叔叔,當真?”“唔,這個時候隻怕奏疏已經到了長安了。”尉遲無病點頭。“決不能讓大梁這個奏請獲批,否則大梁——玄公——固始就真的有可能成為一個聯盟了,蔡州固然危如累卵,但是恐怕一旦蔡州失敗,那對淮北、對大晉、對泰寧軍,對關中,就都是一場大災難!”薛明棟已經有些激動的站起身來,高聲道:“尉遲叔叔,必須要阻止這個奏請!”江烽一旦獲得澮州這一名頭,那形勢頓時就是一變,有一州之地,江烽便可肆無忌憚的擴軍備戰,就像一把尖刀始終頂在蔡州的脊背上,蔡州就永無寧日了。尉遲無病搖搖頭,“沒有這個奏請,江烽若是實力夠強,一樣可以掌控四縣,關鍵在於劉玄會不會這麼做?江烽又會怎麼看?”局勢的確有些撲朔迷離,雖然尉遲無病給劉同施加了很大壓力,但是劉同始終還是希望通過說服劉玄,而不是施壓,而且尉遲無病也深刻感受到了劉同對劉玄的忌憚和擔心,更不願意和劉玄撕破臉。但尉遲無病認為,越是這般,那麼劉玄就會越發猖狂,越是會認為一己之力就可以獨立行動,一旦劉玄有了這個想法,就完全可以甩開劉同,獨自出兵,可蔡州已經經不起這麼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