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樓。汴河河畔永遠都是熱鬨非常的,來往的行人往往都喜歡沿著一簇接一簇的彩樓歡門而行,時不時的指點一番,遇有那孩童嬉戲打鬨,更是會在彩樓歡門下引來更多的人關注。千帆樓以能夠在站在三樓上一攬汴河州橋四周千帆競渡為名,每年龍舟競渡都使得這裡成為百金難求一席的最佳去處,即便是尋常時候,這裡也是客滿為患,往往需要提前幾天才能定席。當然,江烽沒有那麼騷包的非要去定三樓最顯眼的位置,實際上像這樣的酒宴,更合適的還是花木扶疏的廳堂樓閣裡,單家彆院,修竹夾牗,芳林匝階,這才是夜宴飲酒歡樂的好去處。十瓶用虎紋白底黑花瓶盛裝的酒是千帆樓自釀的最好競渡醇,據說這競渡醇也是得名於十多年前一幫劃龍舟的漢子們喝了這競渡醇之後氣力大增,變得龍舟競渡中獲勝奪冠,這一下子使得這競渡醇成了這千帆樓的英雄酒,凡外地男兒到此飲酒,都得要一嘗此酒,顯示自己英雄氣概。江烽對與這樣一類酒宴並不是十分的喜歡,因為這的確太耗時間和精力了,但有些時候必要的形式卻又不可或缺。不過他從未想過在這上邊,汴梁人也能玩出這麼多花樣來,看眼前這副場景,不得不承認在經曆了盛唐一代,這個時代的上流社會已經在宴飲這一行上有了這麼多講究和花式了。這崔尚倒是挺會安排,規格氣氛都是的確上來了,但是估計這花費絕對不會小。這一切對於江烽來說並不重要,正如他自己所說,所有這一切的美好,都是建立在大筆的花費上。崔尚雖然尚未明確表明態度,但是給江烽的感覺,這位博陵崔氏子是有些心動了。作為五姓七望的博陵崔氏子弟,崔尚怎麼會在這汴梁城裡成為一個寂寂無聞的白身,最初的確讓江烽很是驚訝。縱然經曆了黃巢之亂和藩閥興起,文人時代已然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以武力稱尊的時代到來,但是作為五姓七望中的一脈,崔氏仍然是相當受尊崇的,起碼在關中,崔氏子弟仍然十分活躍。汴梁朱氏雖然是以黃巢叛將而起,麾下諸閥也是以武人居多,縱然有文臣世家,但也多是當年跟隨老梁王朱溫打天下時的敬、謝、李等幾家,其他文人的確難以受到重視,不過江烽一直覺得以崔尚的才學,縱然沒有這博陵崔氏的光環,也一樣可以在大梁獲得重用的,不過後來也是常昆一語點醒,也正是因為他是博陵崔氏子,所以才不可能在汴梁受到重用。清河崔氏在關中仍然很得寵,而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源出同脈,雖然早已經各自立戶,但是在朱氏眼中,仍然是一丘之貉,自然就不待見,這也使得崔氏一族在河南之地難以出頭。崔氏在汴梁的境況其實也就是唐以來天下以五姓七望為首的老牌名門望族的縮影,大批以武力建藩立閥的豪族開始在中原大地崛起,他們大多出身都是鄙陋不堪的下層,乞丐、佃農、私鹽販子、盜匪、屠夫、還俗僧道這些構成了這些新興豪族藩閥的基本家底。這些人本來對老牌的名門望族羨慕嫉妒恨,能夠有機會將這些老的名門望族掀翻之後,自然不會再給他們多少機會,縱然有時候形勢所迫不得不用其中人才,也是慎之又慎。這種情況在關中、南陽、襄陽這等地方還好一些,像在大梁、河東、淮南、荊南、潭嶽以及河北三鎮這些地方,就尤為突出。一句話對李唐正朔較為尊重的地方藩閥就要略好,而那些完全是靠刀槍拚殺出來的新興藩閥就特彆厭惡這些名門望族。不過無論怎麼樣,這些老的名門望族對這個社會影響還是根深蒂固的,縱然不讓他們進入權力中樞,但是他們在各行各業裡仍然有著不小的影響力,數百年來的家族沉澱和文化熏陶,使得他們在許多方麵仍然廣受歡迎,所以崔尚這類名門子弟仍然在汴梁城裡有其生存渠道,對於江烽請托安排一次像樣的酒宴並不是問題,當然前提是得有足夠的金餅銀鋌。來汴梁之前,江烽也是好生琢磨了一番的,來求援,肯定得花錢,但是怎麼個花法也是頗有講究的,包括秦再道、張越、穀明海等人都覺得要求人肯定得走門道,該花就得花,為此也是狠狠在固始城裡的士紳商賈們身上索要了一分捐輸。這些捐輸都換成了金銀鋌餅,這也是這個時代的通行做法,行賄、贈禮、賞賜、進貢、報效、捐輸,大多都是用金銀,反倒是日常使用倒無人用金銀。來之前,江烽準備了兩百兩金鋌和一百多兩銀鋌,這已經不算是一個小數目了。但這些錢怎麼個花法,江烽也一直在考慮。對有的人來說,這些錢花不花,他態度都不會改變,比如上座的李固,南陳州是他李家的老巢,這一仗,自己不花錢他也會全力去推動,如果自己真的能表現出足夠的實力,他甚至會想辦法來扶持支持自己,為自己提供一些錢銀和物資支持也不是不可能,隻要自己能對他有用。再比如那位與李固相談甚歡的崇政院直學士大人,直覺告訴江烽,雖然這一位對自己並沒有表現出多少太熱情的態度來,但是他能感覺對方對自己是很感興趣的,尤其是對自己對固始城的控製力十分關注,有幾個問題有意無意的都在旁敲側擊了解一些尋常人不太關注的問題。像光州逃亡到固始的士紳主要是哪幾家,原來在光州城中是以田地為生,還是經營某個具體產業發家,或者就是典當錢莊,這些問題都相當刁鑽,或者說專業,也直接關係到這些人對固始軍的支持力度。比如以田土產業為主的,他們的田土早就被袁氏沒收,自然沒有和袁氏和解的可能,又比如經營典當錢莊這些商賈,如果袁氏願意他們繼續從事這個行業,那麼這些人反水的可能性就會很大,而像以從事某個行業,比如糧食、冶鐵、運輸、鹽商、藥鋪、林木等產業的,就要看袁氏作何選擇了。這位直學士大人的詢問很有技巧,不動聲色的流露出了很多意思,江烽自然要投桃報李,一些必要的消息自然也要透露給對方。不過現在這種場合還不適合探討更深層次的東西,興致高昂的客人們還沉醉在歌舞伎們帶來的表演當中。“二郎,來喝一盅,這競渡醇可不是什麼地方都能喝上的。”坐在江烽側首的男子暢飲美酒,顯然很喜歡這競渡醇,起初盧高就介紹了這一位,政事堂五房中的人物,兵房執筆裴林。“裴大人,請。”江烽大梁政事堂的運作機製還不是很清楚,但是估計應該和唐代的政事堂是一脈相承的,而這種政事堂五房,按照慣例就是要和尚書省的六部相對應,也是一個顯赫位置,隻是兵房執筆人數不一,這位裴執筆有多大的分量還不清楚。不過既然是被李固請來的,江烽估摸應該是在態度上傾向於出兵蔡州的,所以也還是很客氣熱情的邀酒。“二郎,你可要多敬裴大人幾盅啊,裴大人可是難得參加這種聚會,我可是花上了一番心思才把他請動的。”李固一邊扶著自己身旁的女伎調笑,一邊笑著道:“裴大人,政事堂那邊還在為軍議費用爭執不下?”“將軍何必為難我?那都是大人們討論的事情,可輪不到我們這些曹吏們置喙。”裴林也有些放浪形骸,一邊搖頭,一邊道:“不過若是崇政院這邊定下來的事情,政事堂那邊再怎麼爭吵,也會按照慣例來的。”“哦,裴大人的意思是隻要崇政院這邊儘早敲定,那政事堂那邊就不是問題嘍?”直學士的問話讓裴林酒醒了不少,“李大人,我沒這麼說過,我隻說應該會按照慣例來的,至於說會不會改變慣例,那我就不知道了。”“裴大人,你是話裡有話啊,嗬嗬,將軍,……”直學士目光轉了一圈,回到了李固的身上,李固點點頭,揮手示意,坐在最下首的盧高立即明白過來,用目光示意:“鞠師妹,……”鞠蕖也醒悟過來,起身從鞶囊中拿出一把銀鋌,放在了最外邊的托盤裡,一乾歌姬舞伎們也都很知趣的站起身來,躬身行禮之後悄然離開,隻剩下一乾客人們留在了堂中。楚齊和陳實二人和李固帶來的幾名親衛也都站在了大堂外,防止外人闖入。“裴大人,現在這裡已經沒有外人了,二郎雖然是我們初始,但是想必你也知道我們的想法,所以還要請你點撥點撥啊。”李康目光裡多了幾分深沉,“我以為政事堂那邊是不會出問題呢。”“李大人,在您和李將軍麵前我也不遮掩什麼,三年前南陳州一戰,大梁損失太大,您也知道前兩年汝洛連續遭遇大旱,伊洛流賊四起,這也是為什麼朝內要求對蒲州而非蔡州用兵的主因,實在是朝裡沒錢了,打不起仗了。”裴林苦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