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新衣的孩子在雪地上奔跑跳躍。滿耳都是“恭喜發財”聲。賣玩具爆竹的小販,已經擺起攤子,準備賺外婆給孩子的壓歲錢了。這一年的初一是個大晴天。這時小方已經在路上逛了很久,眼中的紅絲已消退,昨夜醉意已漸漸清醒。這裡沒有楊柳岸,也沒有曉風殘月。他清醒時,發現自己站在一個賣玩偶的攤子前麵,看著一個矮矮瘦瘦的爸爸,帶著三個矮矮胖胖的小孩子在買泥娃娃。看見孩子們臉上的歡笑,終年省吃儉用的父親也變得大方起來,缺乏營養的瘦臉上也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有子萬事足”,這是中國人的天性,就因為這緣故,中國人才能永遠存在。小方忽然覺得眼睛有點濕濕的。——他也有了孩子,他也像彆的人一樣快做爸爸了。剛聽到這消息時的震驚已過去,現在他已能漸漸感覺到這是件多麼奇妙的事——他感覺到這一點,彆的事就變得完全不重要。他也買了個泥娃娃,笑得像彌陀佛一樣的泥娃娃。等想到孩子還沒有出生,還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玩這泥娃娃,他自己也笑了。他決定回去告訴蘇蘇,不管怎麼樣,他都會好好照顧她和他們的孩子。——孩子一定要生下來,生命必須延續,人類必能永存。走在回去的路上,手裡捧著新買來的泥娃娃,小方隻覺得自己的心情從未如此開朗過。但是等他回到那客棧的小屋時,蘇蘇已經不在了。屋裡一片淩亂,酒壺菜碗都已被摔得破碎。碎片和剩菜四下飛濺,紅燒肉的肉汁濺在粉牆上,就像是剛乾透的鮮血。小方的心裡也在滴血。他手裡還緊緊捧著那個泥娃娃,就像是一個母親在抱著自己的初生嬰兒。“噗”的一聲響,他手裡的泥娃娃也碎了。希望、理想、意誌、所有的一切,也都像這泥娃娃一樣碎了。現在小方應該怎麼辦?去找呂三?到哪裡去找?他的母親,他的朋友,他的情人,他的孩子,現在都已落入呂三手裡。他就算找到呂三又能怎樣?小方慢慢的,慢慢的坐了下去,就坐在他本來站著的那塊地上,就坐在那碗肉的殘汁和破碗的碎片上。刀鋒般的碎片刺入了他的肉。他完全沒有感覺。他隻覺得兩條腿忽然變得很軟很軟,腿裡的血肉精氣力量都好像一下子就被抽空了,好像永遠再也沒法子站起來。就在這時候,他聽見那好心的店主在窗外向他拜年,祝他:“年年平安,事事如意。”小方笑了,就像一個白癡一樣笑了起來。店東卻已笑不出。看見了屋裡的情況,看見了他的這種樣子,還有誰能笑得出?他好像還對小方說了些安慰勸解的話,可是小方連一個字都沒有聽見。小方正在對自己說,一直不停的告訴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一定要忍耐。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忽然發覺自己已經在喝酒。一直不停的喝。隻有一個已經完全被摧毀了的人,才知道“清醒”是種多麼可怕的痛苦。他知道喝酒絕對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也不能解除他的痛苦。可是他清醒時更是痛苦,痛苦得隨時都會發瘋。他一向不願逃避,無論遭遇到多大的打擊,都不願逃避。可是現在他已無路可走。——醉鄉路隱宜頻到,此外不堪行。自此醉了又醉,醉了又醉,直到他喝得爛醉如泥,無錢付賬,被一家小酒店的粗暴主人打斷了兩根肋骨,踢進一條陰溝。可是他醒來時並不在陰溝裡。小方醒來時已經躺在床上。寬大柔軟舒服的床,嶄新的乾淨被單,光滑如少女皮膚般的絲被。一個皮膚光滑如絲緞的少女,正躺在他的身旁,用一個女人能夠挑逗男人的所有方法挑逗他。宿酒將醒未醒,正是情欲最亢奮的時候,什麼人能忍受這種挑逗?小方是人。小方也不能忍受。他終於做出連自己都不能原諒的事,他甚至連女人是誰都不知道。可是他剛開始做了沒多久,就已經開始嘔吐了。等他吐完了,他才想到應該問她:“你是誰?怎麼會睡在我旁邊?”“我叫文雀。”這個女人並不在乎他嘔吐,態度仍然同樣纏綿溫柔:“是你的朋友要我來陪你的。”——他的朋友。——現在他還有朋友?“我那朋友是誰?”“是呂三爺。”小方幾乎又忍不住要開始嘔吐。他沒有吐,因為他已經沒有東西可吐。文雀又開始她的動作,隻有一個老練的妓女才能做得出的動作。“這裡是我的地方。”她說:“隨便你高興在這裡住多久都行。你的朋友已經替你把所有的賬都付過了。”她的手一直不停。“這裡還有酒。”文雀說:“花雕、茅台、大曲、竹葉青,隨便你要喝什麼,這裡都有,所以你絕不能走。”這是溫柔鄉。這裡有最好的酒,最好的女人。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現在最需要的。這裡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他一走出這地方就沒法子再得到的。小方的傷還在疼,一動就疼。他躺在那裡沒有動。文雀笑了。“我知道你絕不會走的。”她笑得那麼甜:“呂三爺也知道你絕不會走的,他……”她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小方已經跳起來衝了出去。他已被摧毀,已沉淪,可是他還有一口氣。烈日。烈日如烘爐中的火焰,小方正在烘爐裡。嘴唇乾裂,囊空如洗,頭疼如被針刺,胃裡就像是有無數隻手在絞擰,身上帶著種死魚般的臭氣。這麼樣一個人走到哪裡會受歡迎呢?小方自己也不知道應該走到哪裡去,隻不過一直在走。因為他不能躺下去,不能像野狗般躺下去,不能躺在一個連他死了都沒人問的地方。他想去買杯酒喝。可是他剛走進一個有酒喝的地方,就被人像野狗般轟了出來。他對自己說:“姓方的,你已經完了,不如死了算了。”可是他又不甘心。就在這時候,忽然有隻手從後麵拉住了他,一隻強有力的手。他回過頭,就忍不住叫了起來。“趙群。”從後麵拉住他的人,赫然竟是趙群,一去無消息的趙群。——蘇蘇是趙群的女人,蘇蘇已有了孩子,蘇蘇的孩子是他的。小方幾乎忍不住想逃走。可是趙群已經拉住了他,絕對不會再讓他走了。“你還沒有死。”趙群又驚又喜:“想不到我們居然都沒有死。”他的聲音已因驚喜激動而嘶啞:“那天我挨了他們一刀,本來以為已經死定了,想不到那一刀沒有砍在我的要害上。可是等到我回去找你們時,你們已經不在了。”然後他才問出小方最怕他問的那一件事。“蘇蘇呢?”他問小方:“蘇蘇為什麼沒有跟你在一起?”小方不能回答這問題,又不能不回答他。他一直想去找趙群,可是現在卻隻希望永遠沒有見過這個人。趙群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著他。“你瘦了,而且好像病了。”他說:“這些日子來,你一定遭遇到很多很可怕的事。”小方不能否認。“不管怎麼樣,那些事現在都已經過去了。”趙群道:“今天我剛巧約了很多朋友,那些朋友一定也會認得你。”他又說:“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你一定要去。”這裡是邊陲小城。趙群是個亡命的人,想不到他在這裡居然還有朋友。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的朋友居然都是些在江湖中很有名聲、交遊很廣闊的人。其中有幾位威震一方的武林大豪,本來絕不可能到這種邊陲小城來的,現在居然都來了。——他們是不是要在這裡商議什麼大事?小方沒有問,趙群已經為他引見。“各位一定聽說過,江湖中有個要命的小方。”趙群顯然以他的朋友為榮:“我這朋友就是要命的小方。”他用力拍小方的肩:“我可以向各位保證,他絕對是個好朋友。”群豪的反應很熱烈,大家都來敬小方的酒。小方不能拒絕,也不想拒絕。他喝了很多,比平時還多些,但是還沒有醉。他忽然聽見趙群在說:“現在我不妨讓各位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好朋友。”小方的心開始往下沉,因為他已經知道趙群要說什麼了。趙群說的是蘇蘇和“陽光”。“卜鷹是他的好朋友,我也是,我們都曾經救過他。”趙群道:“我們都信任他,甚至將自己未來的妻子都交托給他。”他的聲音充滿憤怒悲傷:“可是現在我的妻子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小方聽著他說,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好像在聽一件和他完全沒有關係的事。他又喝了很多,整個人都已喝得完全麻木。趙群問他:“我說的是不是真話?”“是。”“你承認?”“我承認。”小方還在不停的喝,一杯又一杯:“我承認,我承認……”好像有人把酒潑在他身上、臉上,但是他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他們喝酒的地方,是在一家很不錯的酒樓上。酒不錯,菜不錯,設備不錯,夥計侍候得也很不錯。在這種邊陲小城,能夠找到這麼一家酒樓,實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小方就醉在這酒樓內,醉在趙群麵前。他醒來的時候,還在這家酒樓上。趙群還是在他麵前,冷冷的看著他。群豪已散了,燭淚已乾了,趙群的臉色,就好像窗外灰暗的穹蒼,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很遠。小方在揉眼睛,仿佛很想看清楚這個人,卻又偏偏看不清。——這個人為什麼還沒有走?還留在這裡乾什麼?——如果他要報複,為什麼不把小方一刀割掉?小方掙紮著坐起來,還是比趙群矮了半截。——有些人好像總是要比另外一些人矮半截的。這個小城雖然在邊陲,卻是個很繁榮的鎮市。這家酒樓當然是在一條很熱鬨的街道上。窗外的天色雖然灰黯,現在卻已是正午。正是吃飯的時候,不管生意多壞的酒樓飯鋪,多少都應該有幾個客人。這家酒樓絕不像是生意壞的酒樓,如果生意壞,這地方早就沒法子維持下去。可是現在酒樓上隻有他們兩個人。小方看著趙群,趙群看著小方。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除了他們兩個之外,誰也不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他們兩個人都沒有開口。酒樓上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外麵的街道上卻有各種聲音傳了過來。有人聲,有車聲,有馬蹄馬嘶聲,有小販的叫賣聲。趙群終於說話了,說的卻不是他心裡在想的事。他忽然問小方:“你在想什麼?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不是。”小方道。“不是?”趙群問道。“不是我有話要對你說。”小方道:“是你有話要對我說。”“哦?”“有件事你早就應該告訴我了。”“哦。”“你還記不記得那個穿白衣,飲烈酒,唱悲歌的歌者?”小方問。“我記得。”趙群道:“我當然記得。”“我們埋葬了他之後,在蘇蘇為‘陽光’治傷的時候,在那個山坡上,你是不是對我說過,有件秘密要告訴我?”“是。”“但是你一直都沒有告訴我。”“我沒有。”趙群道:“我一直都沒有機會說出來。”小方用一種很奇怪的眼色看著他,過了很久才問:“現在呢?”“現在……”趙群還沒有說下去,但小方已經打斷了他的話:“現在你也已經用不著說出來了。”“為什麼?”“因為我已經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麼。”小方眼色奇怪:“因為現在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趙群在笑:“你知道我是誰?”他的笑容也同樣奇怪:“你說,我是誰?”小方的回答絕對可以使每個人都大吃一驚——最少可以使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的每一個人都大吃一驚。“你就是呂三。”小方說。趙群又笑了。他居然沒有否認,連一點否認的意思都沒有,他隻問小方:“你怎麼知道我就是呂三?”這個問題本身就是答案,他問這句話,就等於已經承認自己就是呂三。所以他自己回答這一問題:“其實我知道你遲早總是會想到的。你並不太笨,現在也是你應該知道的時候。”有很多的事,有很多關鍵,如果他不是呂三,就無法解釋。“不錯。我就是呂三。”他居然立刻就承認:“你當然早就知道‘趙群’這個名字是假的,這張臉也是假的。所以你現在雖然知道我就是呂三,但是等到你下次見到呂三時,還是沒法子認得出來。”“還有下次?”小方冷冷的問道:“這一次還不是最後一次?”“還不是。”“是不是因為你還不想讓我死得太快了?”“是。”呂三微笑:“千古艱難惟一死,誰都不想死,隻不過有時候死了反而比活著好得多。”——死了一了百了,活著才會痛苦。“我相信你一定也知道這道理。”呂三又問小方:“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把蘇蘇留下來給你?”他自己又替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的回答無論什麼人聽見都會覺得難受得要命。“因為你殺了我的兒子。”呂三說:“所以我也要你還給我一個兒子,你自己親生的兒子。”有時候一個人往往會一下子就變成空的。身體、頭腦、血管,全部變成空的。連思想、感覺、精神、力量,什麼都沒有了。未曾有過這種經驗的人,一定不會相信一個人真的會變成這樣子。小方相信。小方現在就是這樣子。——一刹那間的真空,永無止境的痛苦回憶。——一刹那間往往就是永恒。小方仿佛聽見呂三在說話。“你已經完了,徹底完了。”呂三的聲音溫和得令人想吐:“你在江湖中的名聲已經完了。你的母親、你的朋友、你的情人、你的兒子,都已經落入我手裡。隻要我高興,隨便我用什麼法子對付他們都行。”他在笑:“可是你永遠都想像不到我會用什麼法子對付他們,所以你隻有往最壞的地方去想,越想越痛苦,不想又不行的。”這是真的。沒有人能控製自己的思想。越不該想的事,偏偏越要去想。這種痛苦本來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之一。小方仿佛又聽見自己在說:“最少我還沒有死,還有一口氣。”“你還沒有死,隻不過因為我根本已不必殺你。”呂三道:“因為現在你活著遠比死更痛苦得多。”他的笑容更溫和:“如果你認為你還有一口氣,還可以跟我拚命的話,你就更錯了。”小方在冷笑,一種連自己聽見都會覺得非常虛假的冷笑。“你不信?”呂三道:“那麼我不妨就讓你試一試。”他招了招手,他的身邊忽然就出現了一個陌生人。一個短小精悍的黑衣人。酒樓上本來並沒有這麼一個人,可是呂三一招手,這個人就出現了。連小方都看不出他是怎麼來的。他的手裡握著一柄劍,出了鞘的劍。劍氣森寒,秋水般的劍光中有一隻眼。魔眼。“這是你的劍。”呂三將劍拋在小方腳下:“這柄劍,本來也是我的,現在我還給你。你既然還有一口氣,你不妨就用這柄劍來跟我拚一拚。”小方沒有動。劍光在閃動。魔眼仿佛在向他眨眼,可是他沒有動。他為什麼不伸手去握起這柄劍?呂三在看著自己的手。小方也在看著自己的手。呂三的手潔淨、乾燥、穩定;小方的手在抖。指甲已經變黑了。這麼樣一雙手,怎麼配去握著這樣一柄劍?呂三輕輕歎息。“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會伸手的。”他說:“因為你自己也知道,隻要一伸手抓起這把劍,你就死定了。”他的歎息聲聽起來令人想吐。“現在你活著雖然痛苦,可惜又偏偏不想死。”呂三道:“死了什麼都完了,現在你多多少少還有一點希望。”——還有希望?一個人到了這種地步,還有什麼希望?呂三道:“你心裡說不定還在盼望著,卜鷹、班察巴那他們說不定還會跑來救你。”他又歎了口氣:“可惜就算他們真的來了,也一樣沒有用的。”他忽然回頭向那捧劍來的黑衣人笑了笑:“你不妨告訴他,你是什麼人?”黑衣人的臉看起來就像一隻鳥,不是飛鷹大鵬那種鳥。他的臉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已經塗上醬油麻油佐料,已經被烘乾烤透了的鳥雀。他靜靜的看著小方,用一種無論誰聽見都會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告訴小方:“我不是人,我是一隻鳥。”黑衣人道:“我的名字叫麻雀。”麻雀絕不是一種可怕的鳥。如果這個人真的是一隻鳥,就一點都不可怕。不管他看起來像什麼,不管他說他自己是什麼,他都是一個人。如果一個人的名字叫“麻雀”,這個人就絕對是個非常可怕的人。江湖中以飛禽之名為綽號的高手有很多,“金翅大鵬”,“追魂燕子”,“鷹爪王”,這些人絕對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可是,其中最可怕的一個人,卻是麻雀。因為這個“麻雀”不是一隻鳥,是一個人。不但輕功絕高,而且會“啄”,啄人的眼,啄人的心臟。不是用他的嘴啄,也不是用他的手,而是用一對他一伸手就可以抽出的獨創外門武器“金剛啄”。一個人如果能獨創出一種武器來,這個人無疑是個有頭腦的人。一個人如果有武功而且還有頭腦,這個人就一定是個非常可怕的人了。呂三用一種極為欣賞的眼色看著麻雀極不值得欣賞的臉。他又問麻雀,用一種已經明知確定答案所以極放心的態度問:“我交待你做的事,你是不是已經全做好了?”“是。”呂三微笑,走到臨街的窗口,再回頭對小方說:“你也過來看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已經做好了。”他的態度就好像是一位極殷勤的主人請一位客人去看一出極精彩的好戲。——他交代麻雀做了什麼事?窗外就是這邊陲小城中一條最主要的街道。街上有各式各樣的店鋪,各式各樣的小販,各式各樣的行人。一個搖鈴的貨郎正停留在一家糕餅店的前麵。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正站在貨郎的推車前,準備買一點針線。一個梳著條大辮子的小姑娘,站在老太太身後偷偷的看,看車上的胭脂花粉香油。糕餅店裡的一個年輕的夥計,正站著門口看這個衣服穿得很緊的小姑娘。旁邊一家店鋪是賣年貨的。現在年已經過了,店裡的生意很清淡。店子裡的掌櫃正在打瞌睡,卻被隔壁一家綢緞莊的爆竹聲驚醒了。看起來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好像準備要出來罵人。一個挑著擔子賣花的老頭子,正在跟另一個賣花的小夥子吵架搶生意。斜對麵一家酒鋪的門口,躺著個醉漢,正準備扯起嗓子來唱山歌。幾個要飯的正圍住幾個穿紅戴綠的胖太太討賞錢。兩條樣子一點都不像財神的大漢正在一家米店門口送財神。那邊鑼鼓敲響,一隊舞獅的人已經敲敲打打的舞了過來。街上的老太太、小姑娘、胖太太、大姑娘,都扭過頭去看。看這些在寒風中赤裸著上身的年輕人,看他們身上一塊塊凸起的肌肉。她們在看彆人的時候,彆人也看著她們。看小姑娘的臉,大姑娘的腳,看老太太的首飾,胖太太的大屁股。還有幾個缺德的小夥子,正在指著這些胖太太的大屁股吃吃的笑,悄悄的說:“那上麵最少可以打兩桌葉子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