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深處,在水之濱,在一個遠離紅塵的99lib.綠樹林裡,搭一間小小的木屋。在你飽經憂患,曆儘艱苦,出生入死,百戰歸來的時候,偷半月閒,帶一個你所喜歡,而她也喜歡你的女孩,到這木屋來,做一點你喜歡做她也喜歡做的事,或者什麼事都不做。如果你有這麼樣一間木屋,如果你有這麼樣一個女孩子,你當然不願彆人來打擾。所以這木屋,這女孩一定是你的秘密,絕不會有第三者知道的秘密。所以你有了危險時,也可以躲到這裡來。卜鷹有這麼樣一間木屋,在山深處,在水之濱,在一個遠離紅塵的綠樹林裡。“陽光”就是他的女孩子。這是他們的秘密,本來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現在她把小方帶來了。木屋有四扇大大的窗子,一個小小的火爐。如果是夏天,他們就會打開窗子,讓來自遠山、來自水之濱的風吹進窗戶來,靜靜的呼吸風中從遠山帶來的木葉芬芳。如果是冬天,他們就會在小小的火爐裡生一堆旺旺的火,在火上架一個小小的鐵鍋,溫一壺酒,靜靜的看著火焰閃動。這是他們的世界,寧靜的世界。“如果卜鷹還活著,一定會到這裡來的。”陽光說:“他知道我一定會來找他。”卜鷹沒有來。門沒有鎖。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這地方,門不必鎖。“陽光”推開門,臉上的血色就退儘了。一間空屋,滿屋相思,滿屋濃愁——他為什麼沒有來?她的身子突然發抖,血色已退儘的臉上忽然起了種奇異的紅暈。她的身子抖得好可怕好可怕,她的臉紅得好奇怪好奇怪。她看見了什麼?她什麼都沒有看見。窗下有張小桌,她的眼睛就盯著這張小桌子看,可是桌上什麼都沒有。無論誰在看著一張空桌子時,臉上都絕不會露出她這樣的表情。她為什麼會忽然變得如此興奮激動?難道她能看得見一些彆人看不見的東西?小方忍不住要問她。“陽光”用力咬住嘴唇,過了很久才能開口:“他沒有死,他已經到這裡來過。”“你怎麼知道他來過?”“這張桌上本來有個泥娃娃,是他特地從無錫帶回來的泥娃娃。”陽光輕輕的說:“他一直覺得泥娃娃很像我。”小方終於明白:“你們上次走的時候,泥娃娃是不是還在這張桌上?”陽光點頭:“我記得清清楚楚,絕不會錯。”她說:“我們臨走的時候,我還親了它一下。”“以後你們還有沒有來過?”“沒有。”“除了你們之外,還有沒有彆人會到這裡來?”小方又問。“沒有。”陽光強調:“絕對沒有。”“所以你認為卜鷹一定已經到這裡來過,泥娃娃一定是他帶走的?”“一定是。”她的聲音已哽咽,有些問題她想問,又不敢問,因為她知道這些問題一定會刺傷她自己。——卜鷹既然已來了,為什麼又要走?為什麼不留在這裡等她?為什麼沒有留下一點消息?這些問題她就算問出來,小方也無法回答的。這些問題她沒有問出來,反而有人為她回答了——是用一種很奇怪很驚人很可怕的方法回答的。開始的時候,他們隻聽見屋頂上有“篤”的一聲響。接著,這小木屋的四麵八方都有了同樣的響聲,“篤、篤、篤……”一連串響個不停,就好像有無數愚蠢的獵人,將這小木屋錯認為一個洪荒巨獸,射出了無數弩箭,釘在木屋上,想活活把它射死。木屋不會死,世上也沒有如此愚蠢的獵人。這是怎麼回事?他們很快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就在這一瞬間,木屋忽然飛起,每一塊木板都忽然脫離了原來的結構,一塊塊飛了出去。每一塊木板上都釘著個鋼鉤,每一個鋼鉤上都帶著條長索。他們隻看見一條條長索帶著一塊塊木板滿天飛舞,一眨眼就不見了。木屋也不見了。那張小小的空桌子還在原來的地方,那個小小的火爐也還在原來的地方。木屋裡每樣東西都依然在原來的地方,可是木屋已經不見了。這裡是深山,是在大山最深處的一個遠離紅塵的綠色叢林最深處。長索飛來又飛去。木屋也飛去。大山卻仍依舊,叢林也依舊,風依舊在吹,風中依然充滿了從遠山帶來的木葉芬芳。雖然是白天,陽光卻照不進這濃密的原始叢林,四下一片濃綠,濃得化也化不開,綠得就像是江南的春水。除了這一片濃綠和他們兩個人之外,天地間仿佛什麼都沒有了。沒有彆的人,沒有聲音。“陽光”看著小方,小方看著她,孤零零的兩個人,兩個人的手腳都已冰冷。因為他們都知道,現在他們雖然看不見任何人,也昕不見任何聲音,可是在每一株綠樹後,每一個陰影裡,都已經布滿他們看不見也聽不見的殺機。長索不會無故飛來,木屋也不會無故飛去。——他們的仇敵已經來了,跟著他們來的,在拉薩,在那火場裡,就已經盯上了他們。——如果卜鷹還沒有走,現在當然也已落入這些人的掌握中。——所以卜鷹走了,而且沒有留下一點消息。——因為他算準了“陽光”遲早一定會來找他,也算準了他的對頭一定會跟著她來的。強敵環伺,殺機四伏。現在他們應該怎麼辦呢?“陽光”看著小方,小方也看著她,兩個人居然全都笑了,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就好像木屋還在原來的地方。“這地方真不錯。”小方微笑道:“你早就應該帶我來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這地方。”小方找了個椅子坐下來,忽然說:“我敢跟你打賭。”“賭什麼?”“我敢賭這裡一定有酒。”“你贏了。”“陽光”笑得仿佛真的很愉快,真的從一個小小的櫃子裡拿出了一小壇酒和兩個酒杯。她在小方對麵坐下來,小方敲開了酒壇的泥封,深深吸了口氣。“好酒!”小方說。他倒了兩杯酒,一杯給他自己,一杯給“陽光”。“我敬你。”他舉杯:“祝你萬事如意,長命百歲。”“我也敬你。”陽光說:“也祝你萬事如意。”他們同時舉杯。他們還沒有把杯中酒喝下去,忽然間,風聲破空,“叮”的一響,兩個酒杯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