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並不可怕。但是小方聽見這兩個字,心就沉了下去。瞎子看不見,瞎子要殺人時,用不著見那個人,也一樣可以殺了他。瞎子在黑暗中也一樣可以殺人。沒有星光,沒有月色,在這種令人絕望的黑暗中,瞎子遠比眼睛最銳利的人更可怕。卜鷹道:“他並沒有完全瞎,但是也跟瞎子差不多了,他的眼睛多年前受過傷,而且……”他沒有說下去,這句話就像是忽然被一把快刀割斷了。小方全身上下的汗毛在這一瞬間忽然一根根豎起。他知道卜鷹為什麼忽然閉上了嘴,因為他也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既不是腳步聲,也不是呼吸聲,而是另一種聲音。一種不能用耳朵去聽,耳朵也聽不見的聲音,一種隻有用野獸般靈敏的觸覺才能聽見的聲音。有人來了。想要他命的人來了。他看不見這個人,連影子都看不見,但是他能感覺到這個人距離他已越來越近。冰冷的大地,冰冷的砂粒,冰冷的劍。小方已握住他的劍。他還是看不見這個人,連影子都看不見,但是他已感覺到一種奪人魂魄的殺氣。他忽然往卜鷹那邊滾了出去。卜鷹剛才明明是躺在那裡的,距離他並不遠,現在卻已不在了。但是另外一定有個人在,就在他附近,在等著要他的命!他不敢再動,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他的身子仿佛在逐漸僵硬。忽然間,他又聽見了一陣急而尖銳的風聲。他十四歲起就開始闖蕩江湖,像是一條野狼般在江湖中流浪。他挨過拳頭,挨過巴掌,挨過刀,挨過劍,挨過各式各樣的武器和暗器。他聽得出這種暗器破空的風聲,一種極細小,極尖銳的暗器,這種暗器通常都是用機簧打出來的,而且通常都有毒。他沒有閃避,沒有動。他一動就死!“叮”的一聲,暗器已經打下來,打在他身旁的砂粒上。這個人算準他一定會閃避,一定會動的,所以暗器打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退路,不論他往哪邊閃避,隻要他一動就死!他沒有動。他聽出風聲不是直接往他身上打過來的,他也算準這個人出手的意向。他並沒有十成把握,這種事無論誰都絕不可能有十成把握。在這間不容發的一刹那間,他也沒法子多考慮。但是他一定要賭一賭,用自己的性命作賭注,用自己的判斷來下注。這一注他下得好險,贏得好險。但是這場賭還沒有完,他一定還要賭下去,他的對手絕不肯放過他的。這一手他雖然贏了,下一手就很可能會輸,隨時都可能會輸,輸的就是他的命,很可能連對手的人都沒有看見,就已把命輸了出去。他本來就已準備要死的,可是這麼樣死法,他死得實在不甘心。他忽然開始咳嗽。咳嗽當然有聲音,有聲音就有目標,他已將自己完全暴露給對方。他立刻又聽到了一陣風聲,一陣仿佛要將他整個人撕裂的風聲。他的人99lib.卻已竄了出去,用儘他所有的氣力竄了出去,從風聲下竄了出去。黑暗中忽然閃起劍光。在他咳嗽的時候,他已經抽出了他的劍,天下最鋒利的七把劍之一。劍光一閃,發出了“叮”一聲,然後就是一聲鐵器落在地上的聲音。這一聲響過,又是一片死寂。小方也不再動,連呼吸都已停止,惟一能感覺到的,就是冷汗從他鼻尖往下滴落。又不知過了多久,就像是永恒般那麼長久,他才聽到另外一種聲音。他正在等待著的聲音。一聽見這種聲音,他整個人就立刻虛脫,慢慢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