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巧妙安排(1 / 1)

大人物 古龍 5760 字 1個月前

世上真的有絕路?路本就是人走出來的!一個人隻要沒有真的躺進棺材,總會有路走的——就算沒有路,你也可以自己走出來。田思思已倒在棺材旁。她距離棺材實在已太近了。秘室中忽然靜了下來,這倒不是因為他們要專心欣賞田思思的哭聲,而是因為他們忽然聽到了一陣很奇怪的腳步聲。腳步聲是從上麵傳下來的,上麵就是梵音寺。梵音寺是個廟,有人在廟裡走路,並不能算是件很奇怪的事。奇怪的是,這腳步聲實在太沉重。就算是個十丈高的巨人在上麵走路,也不會有這麼沉重的腳步聲。每個人都在聽著,隻聽這腳步聲慢慢地走過去,又慢慢地走回來。柳風骨忽然道:“無色來了。”王大娘臉色已有些發白,道:“你怎麼知道是他來了?”柳風骨冷冷道:“除了這老和尚之外,誰腳下能有如此深厚的內力。”楊凡道:“來的一共有三個人。”柳風骨點點頭,道:“旁邊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很輕,你們聽不出。”張好兒道:“這老和尚在上麵窮兜圈子乾什麼?”柳風骨笑道:“他這是在向我們示威。”張好兒動容道:“這麼樣說來,他莫非已知道有人在下麵?”楊凡點點頭,道:“但他卻還沒有找出到下麵來的路。”張好兒道:“可是他遲早找得出來的,是不是?”王大娘道:“他既然已知道有人在下麵,不找到我們,怎麼肯走?”張好兒勉強笑了笑,道:“幸好金大胡子他們已沒法子再開口,這件案子已死無對證了。”王大娘道:“但他若看到我們在下麵,還是會起疑心的。”張好兒道:“那麼我們不如就快點走吧。”楊凡忽然道:“我們不能走。”張好兒道:“為什麼?”楊凡沉著臉,道:“不能走就是不能走。”張好兒道:“難道我們就這樣在這裡等著他找來。”楊凡道:“我們也不必等。”張好兒道:“既不能走,也不必等,你說該怎麼辦呢?”楊凡道:“我上去找他。”王大娘失聲道:“你上去找他?你瘋了?”楊凡沉聲道:“他既已找到這裡來,說不定已對這件事起了疑心,不查個水落石出,他是絕不肯放手的,所以……”張好兒搶著道:“所以怎麼樣?”楊凡道:“所以我們就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連他也……”王大娘也搶著問道:“你難道想連他也一起殺了滅口?”楊凡淡淡道:“我們已殺了一個和尚,和尚又不是殺不得的。”張好兒道:“問題是,誰去殺他呢?”楊凡道:“我。”張好兒瞪大了眼睛,道:“你?你不怕他的羅漢伏虎拳?”楊凡笑了笑,道:“我又不是老虎,為什麼要怕他的伏虎拳?”張好兒歎了口氣,轉身看著柳風骨,道:“你說他是不是瘋了?”柳風骨淡淡道:“他沒有瘋,就算天下的人全都瘋了,他也不會瘋的。”上麵的腳步聲還在響,楊凡已大步走了出去。張好兒歎了口氣,喃喃道:“我隻希望他這一去,莫要變成了個死老虎。”柳風骨忽然笑了笑,悠然道:“就算他死了,我又沒有要你陪著他死,你急什麼?”腳步聲突然停了下來。張好兒輕輕吐出口氣,道:“現在他已經上去了,那老和尚已看到他了。”王大娘道:“那老和尚既然不認得他,當然也不知道他是乾什麼的。”張好兒道:“所以老和尚現在一定在問他,你是什麼人?想來乾什麼?”王大娘道:“他會不會說,我是來殺你的?”張好兒道:“絕不會,他又不是豬,怎麼會讓那老和尚先有了戒備。”王大娘點點頭,道:“不錯,他一定要在那老和尚猝不及防時下手,得手的機會才比較大。”張好兒道:“就算不能一把得手,至少也能搶個先機。”王大娘道:“所以他現在一定在跟那老和尚鬼扯。”張好兒笑道:“憑他那張油嘴,一定能把那老和尚騙得團團亂轉。”王大娘也笑了,道:“你是不是也被他騙得團團亂轉過?”張好兒道:“你是不是又在吃醋?”她拉起田心的手,笑道:“現在就算有人要吃醋,也輪不到你了。”田心一直瞪大了眼睛在聽著——不是在聽他們說話,是在聽著上麵的動靜。對楊凡,她顯然比誰都關心。田思思呢?她是不是真希望楊凡的大腦袋,被無色大師像西瓜似地砸得稀爛?田心忽然道:“你們聽,他們好像已經打起來了。”其實用不著她說,彆人也已全都聽見。這時上麵又響起了很沉重的腳步聲,甚至比剛才更沉重。腳步很快,但卻隻踏在幾個固定的地方。據說一個真正對羅漢伏虎拳有造詣的少林高僧,在雪地將一趟拳打完,最多也隻不過在地上留下七個腳印。王大娘道:“看來那老和尚果然是在用羅漢伏虎拳對付他。”張好兒歎了口氣,道:“所以他並沒有能一擊得手。”王大娘歎道:“看來這老和尚果然有兩下子,要對付他還真不容易。”上麵的腳步聲更急,更沉重,仿佛已用儘全力。但卻隻有一個人的腳步聲。張好兒忽又笑了笑,道:“可是他也不是好對付的,否則這老和尚怎麼會使這麼大的勁。”忽然間,腳步聲很快地連響了七次,就好像巨錘連擊皮鼓。柳風骨臉色也很凝重,沉聲道:“這一著想必是‘風雷並作’。”“風雷並作”正是伏虎拳中最霸道的一招,而且招中有招,連環變化,變化無窮。以無色大師的功力火候,使出這一招來,江湖中人能避開的人不多。但楊凡卻顯然避開了。上麵並沒有他的跟頭聲,也沒有人倒下。也不知為了什麼,田思思居然也在暗中鬆了口氣。她不是一心希望楊凡快點死的麼?女孩子的情感,實在真難捉摸。但男人們的情感難道就有什麼不同?世上本沒有人真的能控製自己的情感,就正如沒有人能控製天氣一樣。張好兒也鬆口氣,道:“看來這老和尚的‘風雷並作’沒有製住他。”柳風骨沉著臉,道:“他的確避開了。”張好兒道:“我真想上去看看,他在用什麼功夫對付那老尚。”柳風骨道:“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攻出一招。”張好兒道:“難道他隻挨打,不還手?”柳風骨道:“正是這樣。”張好兒道:“這又算哪門子打法?”柳風骨道:“這就算是最厲害的打法,他隻有用這種法子,才能對付無色。”張好兒道:“你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法子?”柳風骨點點頭,道:“現在他正以八卦遊身拳的輕功身法,任由那無色全力搶攻,要等無色的體力消耗完了,他才肯出手。”張好兒眨眨眼,道:“我明白了,無色不管多麼強,畢竟已是個老頭子,體力絕不如年輕人。”柳風骨道:“何況羅漢伏虎拳本是以強欺弱,以剛克柔,所以最消耗真力,能將一百零八招伏虎拳打完,還能開口說話的,已經是少見的高手。”張好兒道:“但他又不是八卦門的徒弟,怎麼會遊身拳那一類的功夫呢?”柳風骨道:“這人會的武功很雜……”他目中顯著若有所思的表情,過了很久,才慢慢接著道:“他是個很好的幫手,很有用,我既然很需要這種人,又何必去追究他的來曆。”張好兒眼珠子轉了轉,笑道:“這話你是說給誰聽的?”柳風骨淡淡道:“說給我自己聽的。”王大娘忽然道:“其實我一直都想不通,你怎麼會跟他有這麼好的交情。”柳風骨冷冷道:“我說過,我很需要他,他也很需要我。”王大娘道:“他為什麼需要你?”柳風骨道:“據說他在關外做了幾件大案子,得罪了很多高手,所以他才逃到江南。”王大娘道:“你調查過?”柳風骨冷冷道:“你以為我隨隨便便就會相信一個人?”王大娘道:“但你還是並沒有完全相信他,有很多事你都沒有讓他知道。”柳風骨忽又笑了笑,道:“你以為你每件事全都知道?”他笑得很親切,也很瀟灑。但王大娘的臉卻似已有些發白,連話都說不出了。張好兒卻又笑道:“我也有件事一直都想不通。”柳風骨道:“哦?”張好兒吃吃笑道:“他的頭那麼大,肚子也不小,怎麼能施展出輕功來呢?是不是因為他的骨頭太輕了?”她笑聲忽然停頓。柳風骨忽然道:“這一著是‘伏虎揚威’。”就在這時,一個人忽然從上麵跌了下來,恰巧正跌入了那口棺材。棺材並不是沒有蓋子的。棺材蓋雖掀開,卻還是有一半蓋在棺材上。這人居然還是跌入了棺材,因為他的人實在太瘦,太小。就算棺材的蓋再蓋起來一點,他還是照樣能掉得進去。他跌進棺材後,就像真的是個死人,連動都不能動了。這人當然不是楊凡。他的頭太大,肚子也不小,再大點的棺材,他也很難掉下去。掉下去的人是無色。“伏虎揚威”正是一百零八式羅漢伏虎拳的最後一招。這一招剛使出,無色已跌了下來。他不能開口說話。然後楊凡才輕飄飄地落下來。他隻算一個腦袋,至少已有十來斤重,但落在地上時,卻輕得好像四兩棉花。難道他真的骨頭奇輕?就算他的骨頭真輕,總算連一根都沒有少,總算完完整整的回來了。田思思閉起眼睛。她永遠不想再看到這個人,永遠不想。可是他剛才沒有回來的時候,她為什麼還仿佛在替他擔心呢?他明明是個卑鄙下流無恥的人,明明在騙她,在害她。無色大師明明是個正直俠氣的高僧。可是他心裡為什麼還偏偏希望這一戰勝的是他?田思思閉起眼睛,眼淚又悄悄地流了下來。她實在不能了解自己。她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顛顛倒倒,莫名其妙的感情。她雖然閉著眼睛,卻還是可以想像到這大頭鬼現在的樣子。“現在他一定是神氣活現,揚揚得意。”現在他不得意誰得意?連無色大師都已敗在他手裡。他們的陰謀計劃,現在眼看已大功告成,再也沒有一個能阻撓他們的人了。田思思以前也曾聽到過很多有關陰謀和惡徒的故事,無論多麼複雜周密的陰謀,到後來總是要被人揭穿,總是要失敗的。善良正直的一方,遲早總有勝利出頭的時候。但現在,她親身遭遇到的情況,竟和她聽到的故事完全不同。現在惡徒已得勝,陰謀已得逞,好人反而要被打進悲慘黑暗的地獄裡。田思思真恨,不但恨自己,恨這些卑鄙下流無恥的惡徒,也恨這世界。這世界上難道已沒有天理?楊凡果然是滿臉神氣活現,揚揚得意的樣子。他有理由得意。柳風骨已走過來,用力拍著他的肩,笑道:“好兄弟,你真有兩下子,這一戰打得真漂亮。”楊凡淡淡道:“其實那也沒什麼。”張好兒搶著道:“誰說那也沒什麼?江湖上能連敗少林護法的人,有幾個?像你這樣的英雄,又有幾個?”楊凡微笑道:“其實他功力的確比我深厚得多,我隻不過靠了幾分運氣而已。”柳風骨道:“那還不是運氣,是你的戰略運用成功。”張好兒又搶著道:“你究竟是怎麼打倒他的?說給我們聽聽好不好。”楊凡緩緩道:“少林的羅漢伏虎拳,經過十餘代少林高僧的修正改進,到現在幾乎已無懈可擊,我也知道他將這趟拳一施展開來,我絕不可能有擊倒他的機會,所以……”王大娘也忍不住道:“所以你怎麼樣?”楊凡道:“所以我隻有等,等他將這路拳的一百零八招打完,等著他變招提氣的那瞬間,用儘全力,給他一下子。”張好兒笑道:“你果然一下子就將他打倒了。”柳風骨道:“這一下子說來容易,其實可真不簡單,那不但要先想法子避開無色大師那一百零八招伏虎拳,而且還得算準他換氣的時候,算準他的空門在哪裡,時間部位都要拿捏得連半分都不能錯,因為這種機會一錯過,就永遠不會再來的。”王大娘忽又問道:“那兩個小和尚呢?”楊凡微笑道:“那兩個也不是小和尚,也是少林寺中有數的硬手。”王大娘笑道:“你當然也把他們一起收拾了。”楊凡道:“沒有。”王大娘道:“沒有?你難道……”楊凡道:“他們已去了。”王大娘愕然道:“你怎麼能讓他們去?”楊凡道:“我故意放他們去的。”王大娘道:“為什麼?”楊凡笑了笑,道:“因為我要讓他們回去,告訴少林寺的門下,多事和尚是死在誰手裡的。”王大娘想了想,嫣然道:“腦袋大的人,想得果然比彆人周到些。”秦歌一直癱在椅子上,他已是奄奄一息,此刻忽然道:“你們如此陷害我,難道就為了怕田思思嫁給我?”柳風骨道:“那倒也並不完全是為了這原因。”秦歌道:“還有什麼原因?”柳風骨道:“多事和尚實在太多事,我久已想除掉他。”秦歌道:“可是你又怕少林寺的門下來報複。”柳風骨微笑道:“現在我的確不願和少林寺正麵來衝突,再過幾年,情況也許就不同了。”秦歌道:“所以你現在就要找個替死鬼。”柳風骨笑道:“其實我跟你也沒什麼特彆難過的地方,隻不過當時想不著更好的替死鬼,所以隻好找到你了。”秦歌冷笑道:“其實你早就跟我難過得很。”柳風骨道:“哦。”秦歌道:“因為我忽然竄起來,這兩年我的名頭已經比你響,你早已把我看成眼中釘,遲早總要想法子來修理我的,這就叫一計害雙斫,一下子就拔掉兩個眼中釘。”柳風骨悠然道:“你既然一定要這麼想,我也不必否認。”秦歌道:“現在我隻問你,多事和尚究竟被誰殺的?”柳風骨道:“你猜呢。”秦歌道:“你!當然是你!”柳風骨道:“你看見了?”秦歌道:“我雖然沒有看見,但卻知道當時多事和尚從翻板上掉下去的時候,你已在下麵等著,乘他身形還未站穩,就給了他致命的一擊。”柳風骨道:“然後呢?”秦歌道:“然後你就將他的屍身從地道中送到後麵密室裡去。”柳風骨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秦歌道:“因為你要爭取時間,你將我們誘到密室中去,為的就是要乘這一段時間,將外麵布置好,等我們出去時,外麵已又是個賭場。”柳風骨沉著臉道:“說下去。”秦歌道:“同時你故意透露消息給無色大師,說多事和尚有了危難,要他在那時趕到賭場去。”柳風骨道:“我怎麼知道他一定會及時趕到?”秦歌道:“多事和尚不但是無色大師的師弟,而且從小就跟著這位師兄練武,兩人的情感就如同父母手足一樣,無色大師若知道這小師弟有了危難,當然會不顧一切趕去的。”柳風骨道:“還有呢?”秦歌道:“你為了要讓無色大師親眼看到當時的情況,所以一定要將時間算得很準,而且早已收買了一批人,要他們作賭場中的賭客,好在無色大師麵前作偽證。”柳風骨道:“然後呢?”秦歌道:“被多事和尚強迫剃光了頭的那些人,雖然本也是你的心腹手下,但你為了要將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死無對證,所以不惜殺了他們滅口。”柳風骨道:“我在哪裡殺他們的?”秦歌道:“就在這裡。”他喘了口氣,接著又道:“這梵音寺本是個古寺,遠在梁武帝屠僧時,寺已落成,寺僧們為了避禍,所以在廟裡建造了很多地道複壁。”柳風骨冷冷道:“再說下去。”秦歌道:“在這裡殺人不但隱秘,而且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埋葬屍體,要布置埋伏暗卡也很容易,所以你才會選擇這裡作你的狗窩。”他冷笑著,接著道:“所以你們這一群公狗母狗,才會約在這裡相見,等著吃你們的狗屎。”柳風骨冷冷地看著他,道:“還有沒有?”秦歌道:“沒有了,現在狗屎眼看已經快被你們吃到,我還有什麼話可說。”柳風骨忽然長長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是聰明人,我們一直低估了你。”秦歌道:“多事和尚究竟是不是你殺的?”柳風骨淡淡道:“我很少殺人,若非多事和尚這樣的高僧,還不配我親自出手。”他悠然接著道:“我殺的隻不過是名士、高僧、英雄、美人。”秦歌道:“我呢?”柳風骨冷笑道:“你還不配。”楊凡忽然道:“但你也不必著急,我們總會找個合適的人來殺你的。”秦歌冷笑道:“我急死了,我情願死,也不願再看你們這群餓狗的嘴臉。”楊凡也不生氣,淡淡地笑道:“餓狗至少總比死狗好。”柳風骨忽又道:“你會的武功很雜,不知道有沒有學過少林派的拳法。”楊凡笑道:“練武的人,沒練過少林拳法的,隻怕還不多。”少林拳的確太普遍,隻不過練少林拳的人雖多,能得到其中精髓的,加起來也許還不到十個。柳風骨道:“你既然練過少林拳,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楊凡道:“哪件事?”柳風骨道:“最後一件事。”他微笑著,接道:“你隻要用少林拳在秦大俠立機穴附近重重一擊,再用秦大俠的刀,剌在無色大師的咽喉裡,我自然會找人將他們送到嵩山去。”張好兒搶著道:“我明白了,你要叫少林寺的人,以為他們是在決戰之下同歸於儘的。”王大娘笑道:“這麼樣一來,秦歌雖然殺了無色大師,但無色大師總算也替他師弟報了仇,這件公案到此就算結束了。”張好兒笑道:“我們這計劃,也就完全大功告成,隻等著喝喜酒了。”柳風骨悠然笑道:“所以我說這是最後一件事,也是最容易的一件事。”楊凡忽然搖了搖頭,道:“你們全都錯了。”柳風骨皺了皺,道:“怎麼錯了?”楊凡道:“以我看,這才是最困難的一件事。”張好兒道:“為什麼困難,現在要殺他們,隻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楊凡淡淡地笑了笑,道:“你若認為很容易,你為何不去殺他們?”張好兒眨了眨眼,道:“你若不肯動手,我動手也沒關係。”她揚起了一雙春蔥般的玉手,吃吃地笑道:“你莫以為我這雙手隻會摸男人的臉,有時候它也會變得很硬很硬的,硬得叫你吃不消。”楊凡道:“哦。”張好兒道:“你不信?”她忽然從懷裡拿出鐵護手,戴在她那柔若無骨的玉手上,嫣然道:“現在你信不信?你要不要試試?”楊凡笑道:“既然已經有人試,我又何必搶人家的生意。”張笑兒笑道:“你總算不笨。”柳風骨已沉下了臉,忽然道:“慢著。”張好兒道:“你雖然瞧不起我,少林派的拳法,我也練過的,不信你就看這一招伏虎揚威。”她忽然竄到秦歌麵前,沉腰坐馬,“呼”地一拳擊出。這一拳果然很有少林拳的架子,也很夠力。可是張好兒這一拳並沒有打到秦歌身上。她的手突然被秦歌捉住。看來已軟得就像一攤泥的秦歌,竟忽然間又變得硬了起來。他的手硬得就像是一道鐵箝。張好兒用儘力量,也掙不脫他的手,突又飛起了一腳。她的腳也被捉住。她臉上已變得慘無人色。楊凡這才歎了口氣,淡淡道:“我說這才是最困難的事,現在你們總該相信了吧。”柳風骨冷冷看著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田思思也在看著,並且已看呆了。她實在弄不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隻聽一人厲聲道:“你殺的名士高僧,英雄美人,我殺的佞臣逆子,無恥小人,今日我就為你這小人開一開殺戒。”無色大師!忽然間,無色大師竟也從棺材裡站了起來。他身材雖枯瘦矮小,但寶相莊嚴,看起來就像是個十丈高的巨人。王大娘也已麵色慘變,忽然轉身,就想往外麵衝出去。秦歌一手提著張好兒的腕子,一手提著她的腳,忽然將她提起來一掄。張好兒的人就飛了起來,撲到王大娘身上,兩個人就一起撲倒在地上。秦歌笑道:“這就對了,你們本是好姐妹,誰也不能拋下誰走的。”王大娘掙紮著,轉過身,忽然張開嘴,重重地一口咬住了張好兒的耳朵。張好兒慘呼一聲,扼住了她的咽喉。王大娘回起腿,用膝蓋猛撞開張好兒的小肚子。她們就是這種人。能夠彼此利用的人,她們就是好姐妹,到了大難臨頭時,她們就變成了瘋狗,你不咬我,我也要咬你幾口。她們就是這種不是人的人。柳風骨突然走過去,一把拉住了張好兒,正正反反給了她十幾個耳刮子,再拉起王大娘,也給了十幾個耳刮子。兩個人被打得滿臉是血,連動都不敢動。柳風骨這才轉過身,淡淡一笑,道:“這種女人就不知羞恥為何物,在下本不該讓她們參與大事的,倒讓三位見笑了。”到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能沉得住氣。秦歌長長歎息了一聲,道:“看來一個人要做大俠真不容易,不但要心黑手辣,臉皮也得比彆人厚些才行。”楊凡微笑道:“但大俠也並不是全都像這樣子的,像他這樣子的大俠,世上還沒有幾個。”柳風骨道:“像閣下這樣的好朋友,世上隻怕不多。”楊凡笑道:“的確不多。”柳風骨也長長歎息了一聲,道:“現在我才知道,交朋友的確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楊凡道:“有些事其實你本來早就該想到的。”柳風骨道:“哦。”楊凡道:“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柳風骨道:“我很想明白。”楊凡道:“你這裡防守得很好,裡裡外外至少有三十六道暗卡,無論誰隻要走近這裡周圍百丈之內,你立刻就知道。”柳風骨道:“你隻算錯了一點,這裡的暗卡一共有四十九道。”楊凡道:“所以無論誰要找你算賬,還沒有走過這裡,你早已遠走高飛。”柳風骨道:“要找到我的確不容易。”楊凡道:“何況,就算能找到你,也未必能抓住你害人的證據,你當然絕不會承認多事和尚是死在你手上的。”柳風骨道:“所以你隻有用這法子,才能將他們帶到這裡來。”楊凡道:“我讓田思思一個人先進來,為的就是要你認為已可以放手對付她,我絕不能讓你對這件事起一點點疑心。”柳風骨道:“所以你就連她也一起瞞住。”楊凡道:“因為她不是個會說謊的人,若已知道這秘密,一定會被你看出破綻的。”柳風骨輕輕歎息,道:“但若換了我,我就舍不得讓她這樣子害怕擔心,看來你實在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楊凡道:“但我能懂得怎麼叫一個不老實的人說實話。”柳風骨道:“哦。”楊凡道:“我隻有用這法子,才能叫你在無色大師麵前說實話,因為這件事的確已死無對證,你若不親口招認,就根本沒法子洗清秦歌的罪名。”柳風骨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你做得很好,的確做得太好了。”楊凡笑道:“你是不是也很佩服我?”柳風骨道:“我一直都很看得起你,一直都將你當我的好朋友看待,想不到你……”他長長歎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好像痛苦得要命,好像痛苦得連話都說不下去。楊凡卻又笑了笑,道:“你真的一直將我當朋友?”柳風骨道:“你自己難道不明白?”楊凡道:“我當然明白,而且太明白了,不明白的是你。”柳風骨道:“哦。”楊凡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去找你?”柳風骨道:“我隻知道自從那一天開始,我就跟你交上了朋友,是你要來對付我,我從來就沒有想到要對付你。”楊凡道:“所以你還是不明白。”柳風骨道:“不明白什麼?”楊凡道:“是你先想要對付我,所以我才會去找你。”柳風骨道:“我幾時對付過你?”楊凡道:“很久以前。”他不讓柳風骨開口,接著又道:“我問你,你一心想田家的財產,為的是什麼?”柳風骨道:“因為我需要錢。”楊凡道:“你為什麼忽然急著要錢?”柳風骨道:“因為我要做一件大事,做大事總是需要錢的。”楊凡道:“這件大事是什麼事?”柳風骨目光閃動,沉吟著道:“這件事難道你已經知道了?”楊凡笑了笑,道:“我隻知道江湖中最近又出現了一個叫‘七海’的秘密組織。”柳風骨道:“你還知道什麼?”楊凡道:“我也知道這組織為的是要對付‘山流’的,因為這組織的老大,在暗中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生意,都被山流破壞了。”他笑了笑,又道:“我當然也知道這組織的老大就是你。”柳風骨的臉色好像有點變了,瞪著他看了很久,才一字字道:“這件事和你又有什麼關係?”楊凡道:“不但有關係,而且關係很大。”柳風骨道:“你……你難道也是‘山流’的人?”秦歌忽然也笑了,接著道:“若沒有他,又怎會有山流?”柳風骨就好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過了很久,才能說得出話來。他長歎了一聲,苦笑道:“我一直猜不出山流的龍頭大哥是誰,一直想找到他,想不到這個人每天都跟我見麵的。”楊凡微笑道:“你若真的將我當朋友,為什麼不要我參加你的組織?”柳風骨道:“因為……”楊凡打斷了他的話,道:“你若沒法子說出口,我可以替你說,那隻不過因為你利用我做過這件事之後,就不會讓我再活著的。”他淡淡地接下去道:“像七海這種嚴密的組織,當然不需要一個已經快死的人。”柳風骨道:“至少我要你做的,並不是壞事,你並沒有吃虧。”楊凡道:“哦。”柳風骨道:“我要你表演英雄救美人,又給你這樣的美人做老婆,像這麼好的事,有很多人都願意搶著來做的。”楊凡道:“但你卻沒有再去找彆人。”柳風骨道:“不錯,就囚為我看得起你,拿你當朋友,所以才沒有去找彆人。”楊凡道:“不是這原因。”柳風骨道:“不是?”楊凡道:“你找我,隻不過因為沒有人比我長得更像楊凡,你早就想找這麼樣一個人了。”柳風骨道:“為什麼?”楊凡道:“因為你想要我冒充楊凡,去田家騙婚。”柳風骨道:“我不怕被人揭穿?”楊凡道:“沒有人能揭穿,楊三爺眼已失明,耳已失聰,隻因他壯年時結怨不少,生怕仇家找上門,所以這件事江湖中極少有人知道。”柳風骨沉吟著,道:“但前幾天還有人看到他。”楊凡道:“那隻不過是楊三爺自己用的替身。”柳風骨道:“替身?”楊凡道:“就因為楊三爺不願江湖中人知道他已殘廢失明,所以自己找了個替身,每年替他到江湖中來走動一兩次。”柳風骨道:“田二爺呢?”楊凡道:“田二爺近幾年來,根本就沒有見過楊凡。”柳風骨道:“真的楊凡若回來了呢?”楊凡道:“他失蹤已有三四年了,有人說他已做了和尚,也有人說他已經死了,你算準他絕不會忽又出現的。”柳風骨道:“他的朋友呢?”楊凡道:“他脾氣本就有點古怪,本就很少和人接近,接近他的人,脾氣大多比他更古怪,你當然也算準這些人不會去喝酒的。”他笑了笑,又道:“就算楊凡和他的朋友忽然出現,你也一定有法子對付他們,叫他們永遠沒法子露麵。”柳風骨沉默著,似已默認。楊凡又道:“這件事本來已計劃得很好,誰知事情忽又有了變化。”柳風骨道:“什麼變化?”楊凡道:“變化就發生在田二爺身上。”柳風骨皺了皺眉,道:“你知道他已經死了。”楊凡道:“我本已有些懷疑,直到今天晚上,才完全證實。”柳風骨道:“怎麼證實的?”楊凡笑了笑,道:“你莫非已忘記王大娘還有個比男人更豪爽灑脫的妹妹?”柳風骨道:“你已見過她?”楊凡點了點頭,道:“這消息你一直瞞著我,就因為田二爺既已去世,你已用不著我,已準備把我踢開。”柳風骨看著他,又沉默了很久,才長長歎了口氣,道:“如此複雜的事,想不到你居然知道得這麼清楚。”楊凡道:“我的確知道得很清楚。”柳風骨道:“有些事你本來絕不該知道的。”楊凡道:“你想不出我怎會知道的?”柳風骨苦笑道:“我實在想不出。”楊凡又笑了笑,道:“那隻不過因為你還有一件事不明白,這件事才是最大的關鍵。”柳風骨道:“哪件事?”楊凡悠然道:“楊凡本來就是我,我本來就是楊凡。”他微笑著接道:“你當然絕對想不到,這假楊凡就是真楊凡。”柳風骨這才真的怔住。楊凡道:“這幾年來我忽然失蹤,既沒有做和尚,也沒有死,隻不過因為山流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才一直沒有在江湖中露麵。”柳風骨臉色蒼白,再也說不出話來。楊凡回頭向秦歌笑了笑,道:“這件事實在很複雜,連你也許直到現在才明白。”秦歌歎了口氣,苦笑道:“說老實話,我直到現在還是不太明白。”楊凡道:“我豈非已將每個細節都說出來了麼?”秦歌道:“你雖然說出來了,我卻沒法子記得住。”他看著楊凡的頭,忽又笑道:“我又沒有你這麼大的腦袋,怎麼能記得住這麼多亂七八糟的頭緒。”楊凡也笑了,道:“其實你隻要仔細地再想一遍,就會發覺這件事非但一點也不亂七八糟,而且很合理。”秦歌道:“很合理?”楊凡道:“這件事的頭緒雖多,但結局卻隻有一種,而且是早已注定了的。”秦歌道:“早已注定要有什麼樣的結局?”楊凡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又轉頭看看柳風骨,道:“無論誰都不會無緣無故去買口棺材,是不是?”柳風骨點點頭。他也不能不承認,若沒有死人,誰也不會去買口棺材。楊凡道:“你並不知道無色大師和秦歌會到這裡來。”柳風骨道:“我不知道。”楊凡道:“所以這口棺材,你本來是為我準備的,是不是?”柳風骨道:“這口棺材並不壞。”楊凡道:“有了死人,就不能沒有棺材,有了棺材,也不能沒有死人。”柳風骨看著秦歌,又看了看無色大師,終於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你的意思現在我總算已完全明白了。”楊凡道:“所以現在我也不必再說什麼……也許還有一句話。”柳風骨道:“哪句話?”楊凡道:“請君入棺。”“柳風骨已死了多久?”“九個月。”“九個月並不長,有時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但這九個月卻真長。”“那隻因你心裡還是很悶。”“我總覺得若不是我太荒唐,爹爹就不會死得那麼快的。”“現在你已經長大了,為什麼還會有這種小孩子的想法?”“你叫我怎麼想。”“你並沒對不起彆人,也沒有對不起自己,這就已夠了。”“可是我……”“你應該出去走走,多看看,多聽聽,你心胸就會變得開朗起來的。”“你要我到哪裡去?”“江南——你豈非就想到江南去?”江南。江南春早。長堤翠柳,水綠如藍。田思思挽著楊凡的手,漫步在長堤上。秦歌和田心走在他們前麵,鮮紅的絲巾在春風中飛揚。飛揚著的紅絲巾,輕拂著田心的臉。田思思忽然笑了笑,道:“這小鬼終於長大了,我本來幾乎以為她永遠都長不大的。”楊凡微笑著道:“你也長大了,我本來也幾乎以為你永遠都長不大的。”隻有經過憂患的人,才會真正懂得生命的意義,才會真正長大。田思思的確長大了。她看來更沉靜,也更美。楊凡似在沉思著,慢慢地說道:“田心實在是個很忠實的朋友,為了你,她什麼事都肯做,若不是她肯冒險,柳風骨也許還不會那麼容易上當。”田思思道:“那次她的確連我都騙過了。”楊凡道:“我一直覺得,我們應該想個法子謝謝她。”田思思道:“你說什麼法子呢?”楊凡看著那飛揚的紅絲巾,微笑著道:“我們不如就送她一條紅絲巾吧。”田思思也笑了,笑得真甜。隻有站在感情與幸福中的女人,才能笑得這麼甜。長堤外,紅男綠女,成雙成對。春天本就是屬於情人們的,現在正是春天。田思思滿麵春風,心裡甜甜的,看著這些人,隻希望每個人都和她同樣幸福,同樣快樂。忽然間,也不知是誰在呼喊:“嶽大俠也來遊湖了,就是威震天下的嶽環山嶽大俠。”人群立刻向湖岸上衝了過去,成名的英雄就是人人都想看一看的。楊凡忽又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去看看?”田思思眨眨眼,道:“看誰?”楊凡道:“嶽環山,他本來豈非也是你心目中的大人物?”田思思道:“但現在我卻不想看他了!”楊凡道:“為什麼?”田思思抬起眼,凝視著他,眼波溫柔如春水,輕輕道:“因為我已找到了一個真正的大人物,在我心裡,天下已沒有比他更偉大的大人物了。”楊凡也故意眨了眨眼,道:“這個人是誰?”田思思嫣然一笑,附在他耳旁,輕輕道:“就是你,你這個大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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