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誰是凶手(1 / 1)

大人物 古龍 4475 字 1個月前

賭場裡燈火輝煌,每張賭桌旁都擠滿了人。華燈初上,本就是賭場最熱鬨的時候。天下所有的賭場都一樣。但田思思看見這情況,卻比她剛才看見滿屋子的和尚還吃驚十倍。她怔了很久,才回頭。秦歌站在後麵,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也好像剛被人在肚子上踢了一腳似的。田思思用舌頭舔了舔乾乾的嘴唇,吃吃道:“你看見了什麼?”秦歌道:“一……一家賭場。”田思思道:“你真的看見了?”秦歌苦笑道:“誰知道是不是真的……鬼才知道。”田思思還想說話,忽然看見一個人笑嘻嘻地向他們走了過來。一個穿得很講究的人,手裡端著個鼻煙壺,身材很高大,滿臉大胡子,看他走路的樣子,就知道這人的下盤功夫不弱。田思思不等他走過來,就先迎了上去,道:“這賭場開了多久了?”這人好像覺得她這問題問得很妙,上上下下看了她幾眼,才笑道:“這賭場開張的那一天,姑娘隻怕還是個小孩子。”田思思勉強忍住心裡的驚懼,道:“賭場一開張,你就在這裡?”這人又笑了笑,道:“這賭場的第一位客人,就是我請進來的。”田思思道:“你一直都在這裡?”這人道:“除了睡覺的時候都在。”田思思道:“今天下午呢?”這人道:“下午我本來通常都要睡個午覺的,但是今天恰巧來了幾位老朋友,所以,我隻有在這裡陪著。”田思思用力握著雙手,忽然回過頭,道:“你……你聽見他說的話沒有?”秦歌的臉也已發白,一個箭步竄過來,厲聲道:“你最好說老實話。”這人麵上露出吃驚之色,道:“我為什麼要不說老實話?”田思思接著道:“你究竟是什麼人?”這人道:“我姓金……”田思思道:“姓金?金大胡子是你的什麼人?”這人摸了摸臉上的絡腮大胡子,笑道:“在下就正是金大胡子。”田思思實在忍不住了,大叫道:“你不是金大胡子,絕不是!”這人顯得更吃驚,道:“我不是金大胡子是誰?”田思思道:“我不管你是誰,反正你絕不是金大胡子!”這時旁邊有人圍了過來。田思思也沒有看清楚那都是什麼人,隻看見一張張笑嘻嘻的臉,笑得又難看,又奇怪。這人也在笑,忽然道:“姑娘怎知道我不是金大胡子?”田思思道:“因為我認得金大胡子,他沒有胡子,連一根胡子都沒有。”這人突然放聲大笑起來,指著田思思大笑道:“這位姑娘說金大胡子沒有胡子。”所有的人全都放聲大笑起來,就好像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金大胡子怎麼會沒有胡子?”“他若沒有胡子,怎麼會叫金大胡子?”笑聲又難聽,又刺耳。田思思簡直快要急瘋了,氣病了,用儘全身力氣,大聲叫道:“金大胡子非但沒有胡子,而且已做了和尚。”這句話說出來,大家笑得更厲害,笑得彎下腰喘不過氣來。金大胡子若是會去做和尚,天下的人隻怕全都要去做和尚了。“這位姑娘若不是弄錯了人,就一定是中了暑,腦袋發暈。”田思思跳了起來,道:“我一點也不暈,也沒有弄錯人,我親眼看見的。”那人忍住笑,道:“看見了什麼?”田思思道:“看見金大胡子做了和尚。”有人搶著道:“他好好的為什麼要去做和尚?”田思思道:“因為有人逼他。”那人問道:“誰在逼他?”田思思道:“一個……一個和尚。”笑聲越來越大,越刺耳,她隻覺自己的頭真的暈了起來。這一天之中,田思思遇見的這些奇奇怪怪的事,究竟是真是假?連她自己都已漸漸分不清了。突聽一人道:“你是說一個和尚?”這聲音緩慢沉著,並沒有高聲喊叫,但在這哄堂大笑聲中,每個人卻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就好像這人是在自己耳邊說話一樣。就算不太懂武功的人,也知道說話的這人必定是內力深厚。本來圍在一起的人,立刻都紛紛散開,不約而同向這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才發現說話的這人竟然也是個和尚。這和尚乾枯矮小,麵黃肌瘦,看來就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坐在那裡也比彆人矮了一個頭。並不是因為他一雙眸子分外銳利,也不是因為還有兩個相貌威嚴,態度沉著的中年和尚站在他身後,既不是因為這些和尚穿的僧袍質料都很華貴,更不是因為他們手裡數著的那串金光耀眼的佛珠。到底是為了什麼,誰也弄不清楚,隻不過無論誰一眼看到他,心裡就會不由自主生出一種敬重之意。就連田思思都不例外。她雖然從來沒見過這和尚,也不知道這和尚是誰,但心裡卻覺得他必定是位得道的高僧。高僧本如名士,無論在什麼地方都一樣受人注意。奇怪的是,剛才誰也沒有看見他們,這屋子本來連一個和尚都沒有。誰也沒有看見這三個和尚是從哪裡來的。田思思眨眨眼道:“你剛才是在問我?”老和尚道:“女施主剛才是否說起一個和尚?”田思思道:“是的。”老和尚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和尚?”田思思沉吟著,道:“那和尚圓圓的臉,笑起來好像還有對酒窩。”老和尚道:“他有多大年齡?”田思思道:“年紀倒並不太大,但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老和尚道:“是不是還有位道人跟他在一起?”田思思道:“不但有個道士,還有個秀才。”老和尚道:“現在他們的人呢?”田思思道:“秀才和道士我沒有看見,隻知道那和尚……”她長長吐出口氣,接著道:“那和尚已死了!”老和尚枯瘦蒼老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但突然間,“砰”的一聲,他坐著的一張紅木椅子竟已片片碎裂!這老和尚卻還是穩如泰山般,懸空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每個人都不禁在暗中倒抽了口涼氣,再也沒有人笑得出來了。過了很久,才聽得這老和尚一字字道:“他死在哪裡?”田思思往後麵的那扇門裡指了指。她手指剛指出,老和尚身後的兩個中年僧人已橫空掠起。隻聽衣袂帶風之聲“獵獵”作響,數十人身上的衣襟都被勁風帶起,有的人甚至連帽子都已被吹走。田思思忍不住偷偷瞟了秦歌一眼。秦歌的臉色也很沉重,脖子上的紅絲巾似已濕透。再見那兩個中年僧人已從門裡走出來,架著那和尚的屍體。兩人雖在儘力控製著自己,但目中卻已充滿了悲憤之色。老和尚隻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瞼,雙手合什,低宣佛號。等他再張開眼來,田思思突然覺得好像有道電光在眼前一閃。老和尚忽然已到了她麵前,一字字道:“女施主尊姓?”田思思輕輕咳嗽了兩聲道:“我姓田,叫田思思。”老和尚靜靜地看了她兩眼,目光突然轉到秦歌身上,道:“這位施主呢?”秦歌道:“在下秦歌。”老和尚道:“是不是三戶亡秦之秦?慷慨悲歌之歌?”秦歌道:“正是。”老和尚慢慢地點了點頭,滿帶病容的臉上突然有一根根青筋盤蛇般暴起。但他的聲音還是很沉著緩慢,一字字道:“好,好武功,好身手,果然是名不虛傳。”田思思忍不住又叫了起來,道:“這和尚不是他殺的,你莫要弄錯了人。”老和尚道:“不是他殺的,是你?”田思思道:“怎九_九_藏_書_網麼會是我,我進去的時候,他早已死了。”老和尚道:“進到哪裡去?”田思思道:“就是裡麵那屋子。”老和尚道:“那時秦施主已在屋子裡?”田思思道:“不在,他是後來才去的,剛進去沒多久。”那大胡子突然道:“那裡是在下的私室,彆無通路,秦大俠若是剛進去的,在下等為什麼卻都沒有瞧見?”田思思道:“他不是從這裡進去的。”老和尚道:“這位施主剛才已說得很明白,那屋子彆無通路。”田思思道:“他……他是從地下鑽出來的。”她自己也覺得這句話很難令人相信,所以立刻又解釋著道:“今天下午我們來的時候,這和尚還沒有死,正在跟我們說話的時候,突然掉到地道下去了。”老和尚道:“然後呢?”田思思道:“然後秦歌也掉了下去,那時屋子裡已沒有彆的人,一屋子的和尚都已走了,所以我就進去找他們,才發現這和尚已死在這裡麵,我驚駭異常,想逃出來的時候,門已從外麵鎖住了。”她一口氣說到這裡,才發現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在看著她。每個人都好像想笑,又笑不出。隻有那老和尚目中全無笑意,沉聲道:“姑娘是今天下午來的?”田思思道:“那時剛過午時沒多久,距離現在最多隻有一個半時辰。”老和尚道:“那時這屋子沒有人?”田思思道:“有人。”老和尚道:“是不是這些人?”田思思道:“不是,是一屋子和尚,金大胡子也在其中。”那大胡子忍不住笑了笑,插嘴道:“在下從未做過和尚,人人都可證明!”老和尚道:“有沒有人能夠替女施主你來證明,那一屋子和尚呢?”田思思道:“都……都已走了。”老和尚道:“到哪裡去了?”田思思道:“不知道。”老和尚道:“他們走了之後,這裡還有沒有彆的人?”田思思道:“沒有,一個也沒有。”這句話沒說完,她已發現有人在忍不住偷偷的笑了。等這句話說完,已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老和尚目光閃動,四麵看了一眼,道:“各位今天下午都在哪裡?”幾十個人紛紛搶著道:“就在這裡。”老和尚道:“各位是幾時來的?”有人道:“就是下午來的。”也有人道:“昨天晚上就來了。”老和尚道:“各位有沒有離開過?”大家又搶著道:“沒有,絕對沒有。”賭徒們賭得正高興的時候,就算用鞭子來趕,也趕不走的。田思思氣得簡直要發瘋,大叫道:“他們在說謊,今天下午,這屋子裡明明沒有人……這……這些人連一個都不在這裡。”老和尚看著她,冷冷道:“這裡七八十位施主都在說謊,隻有你沒說謊?”田思思怒道:“我為什麼要說謊?”老和尚道:“你可知道死的這和尚是誰?”田思思道:“不知道。”老和尚目中已充滿悲憤之意,道:“他法號上無下名,正是老僧的師弟。”那大胡子突然失聲道:“莫非就是空門第一俠僧,人稱‘多事和尚’的少林無名大師?”老和尚長歎道:“既然是僧,又何必俠?既然無名,又何必多事?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胡子動容道:“那麼,大師你……”老和尚道:“老僧無色,來自少林。”這名字說出來,突然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笑了。無論是不是武林中人,對少林寺兩大護法高僧的名字,總是知道的。田思思一直很急,一直很氣,一直在暴跳如雷。但現在也靜了下來。因為她突然感覺到一種冷入骨髓的寒意,就好像在寒夜中突然一腳踏入已將結冰的湖水裡。這是賭場也好,是廟也好,金大胡子有胡子也好,沒胡子也好,那都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但若殺了少林寺的弟子,殺了江湖中最得人望的俠僧,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田思思直到這時,才發現這些奇奇怪怪的事完全是一件早已計劃好的陰謀。這陰謀非但可怕,而且真的能要人命。她和秦歌顯然已被套入這要命的陰謀裡,要想脫身,隻怕很不容易。她第一次真正了解到,被人冤枉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每個人都在盯著她,眼色卻已和剛才完全不同了。剛才大家最多隻有過將她當做瘋瘋癲癲的女孩子,說些瘋瘋癲癲的謊話,還覺得她很可笑。但現在大家看著她的時候,簡直就好像在看著個死人似的。“我為什麼要說謊?”“你當然要說謊,無論誰殺了無名大師,都絕不會承認的。”田思思衝過去嘶聲道:“我跟你們無怨無仇,你們為什麼要害我!”大胡子冷冷地瞧著她,腳下一步步往後退。彆的人也跟著往後退,就好像她身上帶著什麼瘟疫,生怕自己會被她沾上。田思思衝出去,揪住一個人的衣襟,道:“我知道你是個老實人,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你今天根本不在這裡,這裡根本連一個人都沒有。”她一生從未求過彆人,但此刻目中卻充滿了懇求之色。這人臉色雖已發白,卻還是一口咬定,冷冷地道:“今天下午我若是不在這裡,怎麼會輸了五百兩銀子。”田思思眼睛都紅了,忍不住反手一個耳光摑了過去。這人摸了摸臉,既不生氣,也不計較。誰也不會跟死人計較的。那老和尚可真沉得住氣,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閉起眼睛,數著佛珠,居然像是在替無名和尚的亡魂念起經來。他當然不必著急。死人本就跑不了的。田思思又衝過去,大聲道:“好,我再說一句話,我跟他無冤無仇,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什麼理由要殺他!”無色大師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據說他已入了山流。”山流?田思思道:“他入了山流,所以我就要殺他?”無色大師道:“要殺他的,隻怕還不止你們,一入山流,已無異舍身入了地獄。”田思思又跳了起來,大聲道:“這才是見你的鬼,我連山流是什麼玩意兒都不知道。”無色大師沉下了臉,道:“在老僧麵前,誰也不敢如此無禮。”田思思道:“是你無理?還是我無理?我就算想殺他,隻怕也沒那麼大的本事。”秦歌一直站在那裡,好像在發怔,此刻突然歎了口氣,道:“沒有用的。”田思思道:“什麼沒有用?”秦歌道:“你無論說什麼都沒有用。”田思思道:“可是我……”秦歌道:“你雖然沒有殺他的本事,我卻有。”田思思道:“可是你並沒有殺他。”秦歌道:“除了你之外,誰能證明我沒有殺他?”田思思怔住了。秦歌突然仰麵長笑,道:“秦某身上的刀傷創傷,大大小小不下五百處,又豈在乎多這一次暗箭!”無色大師沉聲道:“老僧也久聞施主你是條硬漢……”秦歌大笑道:“不錯,好漢做事好漢當,你若一定要說我殺了他,就算我殺了他又何妨!”無色大師道:“好,既是如此,就請施主跟老僧回少林一趟。”秦歌道:“走就走,莫說少林寺,就算刀山油鼎,姓秦的也一樣跟你去。”田思思突然拉住他衣袖,道:“你……你跟他回少林乾什麼?”秦歌笑了笑,道:“隨便他們想乾什麼都行。”田思思咬著牙道:“他們是想要你的命!”秦歌道:“我這條命本就是撿回來的。”田思思道:“你撿回這條命並不容易,怎麼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人帶走。”那相貌威嚴的中年僧人突然輕叱道:“姑娘莫忘了,殺人者死,這不但是天理,也是國法。”田思思道:“莫忘了你是個出家人,怎麼能口口聲聲的要死要活,佛門中人不能妄開殺戒,這句話你師父難道沒有教過你?”中年僧人冷冷道:“小姑娘好利的嘴。”田思思道:“這隻怪大和尚的眼睛太不利,連好人壞人都分不清。”中年僧人沉下了臉,厲聲道:“出家人的嘴雖不利,但……”無色大師突然低叱道:“住口,你修為多年,怎麼也入了口舌陣?”中年僧人雙手合什,躬身而退,道:“弟子知罪。”到了這時,每個人心裡都有了兩個結論。少林寺果然是戒律森嚴,但也絕不容任何人輕犯。秦歌果然是條硬漢。但這件事的結論是什麼呢,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無色大師沉聲道:“正因老僧不願妄開殺戒,所以此番要將秦施主帶回去。”田思思道:“帶回去乾什麼?”無色大師道:“照門規處治。”田思思道:“他又不是少林寺的弟子,你怎麼能以門規處治他?”無色大師道:“他殺的是本門弟子,本門就有權以門規處治他。”田思思道:“誰說他殺了你少林寺的和尚?”無色大師道:“事實俱在,何必人說。”田思思冷笑道:“什麼叫事實俱在,有誰看見他殺了多事和尚,有誰能證明是他下的手!”無色大師道:“那時隻有你們才有下手的機會。”田思思道:“為什麼?”無色大師道:“那時隻有你們跟他在一起。”田思思道:“那時你在哪裡?”無色大師道:“還在路途之上。”田思思道:“你既然還在路上,怎麼知道這裡的事?怎麼知道那屋子裡投有彆人進去過?”無色大師麵上已不禁現出怒容,道:“小姑娘怎能強詞奪理?”田思思冷冷道:“是老和尚強詞奪理,不是小姑娘。”無色大師怒道:“好個尖嘴利舌的小婦人,老僧的口舌雖不利,但降魔的手段仍在。”他已忘了這些話正是他剛才禁止他徒弟說出來的。那中年僧人眼觀鼻,鼻觀心,連看都不敢往他這邊看。田思思再笑道:“原來隻許老和尚妄動嗔心,隻許老和尚入口舌陣,小和尚就不能……”無色大師厲聲道:“住口,若有人再敢無禮,就莫怪老僧手下無情了。”田思思道:“你想動武?好……”她轉身拍了拍秦歌的肩,道:“他想動武,你聽見了沒有?”秦歌道:“聽見了。”田思思道:“你怕不怕?”秦歌笑道:“我本就隻會動手,不會動口。”田思思拍手笑道:“這就對了,硬漢是寧可被人打破腦袋,也不能受人冤枉的,否則就不能算硬漢,隻能算豆腐。”秦歌道:“好,我聽你的!”話還沒說完,他拳頭已飛出,一拳向著他最近的那中年僧人迎麵打了過去。他出手可真快。那中年僧人倒也不是弱者,沉腰坐著,左手往上一格,右拳已自下麵的空門中反擊而出。少林寺本以拳法揚名天下,他這一著連招帶打,正是少林“伏虎羅漢拳”中的妙擊。誰知秦歌竟然不避不閃,竟硬碰硬地挨了他這一拳。“砰”的一聲,那中年僧人的拳頭已打在他肚子上。看的人一聲驚叫,誰也想不到威名赫赫的秦歌竟這麼容易就被人打著。更想不到的是,看的人雖然驚呼出聲,挨打的人卻一點事也沒有。那中年僧人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就好像打上塊大木頭,剛怔了怔,無色大師已叱道:“小心!”叱聲還沒有完,這中年僧人的拳頭已被秦歌扣住。接著,秦歌的拳頭也打在他肚子上。這中年僧人可就挨不起了,踉蹌後退,雙手掩住肚子,黃豆般大的冷汗,一粒粒往外冒。再也直不起腰來。田思思這才鬆了口氣,笑道:“你這叫什麼功夫?”秦歌道:“這就叫挨打的功夫。”田思思道:“挨打也算功夫?”秦歌道:“這你就不懂了,未學打人,先學挨打,我的功夫就在這‘挨’字上。不但能挨拳頭,還能挨刀。”他的確能挨刀,誰也不能不承認這一點,他至少已挨過四百七十二刀。田思思笑道:“不錯,你打他一拳,他也打了你一拳,本來沒輸贏的,隻可惜他沒有你這麼樣能耐挨打。”秦歌笑道:“這道理你總算明白了。”無色大師鐵青著臉,慢慢地走來,冷笑道:“好,老僧倒要看看,你有多能挨!”秦歌道:“你也想來試試?”無色大師道:“請!”秦歌道:“好!”他拳頭立刻飛出,用的還是他剛才一樣的招式。無色大師沉腰坐馬,左手往上一格,右手已跟著反擊而去。這一招也和那中年僧人剛才使的一模一樣。可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無色大師身材和拳頭雖都比那中年僧人小得多,但這一招神元氣足,勁力內蘊,就算真是塊大木頭,也要被打得稀爛。誰知秦歌這一次竟不挨打了,他身子突然躍起,淩空一個翻身,已經自無色大師頭頂上掠過,並指如劍,急點無色大師腦後的“玉枕穴”。這一招不但險絕,妙絕,而且出手又準又快,已和剛才那種硬拚硬的招式完全不是一回事。無色大師叱道:“好!”叱聲中,大仰身,鐵板橋,“叮叮當當”一串響,鐵佛珠套向秦歌手腕。秦歌雙腿往後一踢,身子就突然移開三尺,腳尖在一個人肩上一點,跟著就衝天飛起。誰知無色大師的鐵佛珠也跟著脫手飛出,風聲急厲,如金刃破風。秦歌的退勢再急,總也不如鐵佛珠的去勢急。就算他真的能挨,但被這鐵佛珠打在身上——無論打在什麼地方,都不會很好受的。田思思又已不禁驚呼出聲,誰知在這時,突聽“嘭”的一聲,屋頂上突然裂了個大洞。一隻手從洞裡伸出來,一下子就將那串佛珠抄走。無色大師怒喝道:“誰?”屋頂有人笑道:“一個擊敲和尚腦袋的人,尤其是多事的和尚。”田思思大喜叫道:“莫讓他走,也許他就是殺無名和尚的人。”根本用不著她叫,無色大師一撩衣衫,孤鶴衝天,旱地拔蔥式,人已如一隻灰鶴似的自屋頂的大洞裡穿了出去。就在這同一刹那,屋頂上又飛下幾點寒星,“叮,叮,叮”,一連串急響,屋子裡所有的燈光已全都擊滅。黑暗中人群大亂,幸好田思思早已認出了秦歌落下來的地方,立刻走過去,低叫道:“你在哪裡?”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田思思道:“我們犯不上跟他們打這場糊塗官司,走吧。”秦歌的聲音道:“現在就走,豈非被人認定了是凶手?”田思思道:“你不走彆人更認定你是凶手。”秦歌歎了口氣,道:“好,走就走。”門是開著的,門外有星光射入。田思思拉住秦歌跑過去,突見一個人跑過來擋在門口,手裡提著柄快刀,滿臉大胡子,厲聲喝道:“這兩人想溜,快來捉住!”喝聲中,一刀往秦歌砍了下來。秦歌冷笑,突然衝過去,迎著刀光衝過去,他什麼都怕,就是不怕刀,多快的刀都不怕。那大胡子反而慌了,一刀還未砍下,手裡的刀已被秦歌劈麵奪走。隻見刀光一閃,刀光就貼著大胡子的麵前飛過。大胡子隻覺臉上一涼,嚇得心膽皆喪,不由自主伸手往臉上一摸,下巴上好像是光溜溜的。再見眼前黑絲飛舞,原來是他的胡子,他臉上的大胡子竟已被人一刀剃得精光。好快的刀,好妙的刀。大胡子的腿都軟了,一跤坐倒在地上。隻聽田思思的笑聲從門外傳來,哈哈地笑著道:“我早就說過,金大胡子是沒有胡子的。”秦歌大笑道:“現在連一根胡子也沒有。”現在胡子總算沒有問題了。“但和尚呢?”和尚究竟是誰殺的?是不是從屋頂上伸出手來的那個人?他為什麼要殺和尚?為什麼要救秦歌?他又是誰呢?看來這些問題並不是很快就會解決的,要解決也很不容易。星光滿天。田思思停下來,喘著氣。這裡總算再也看不見和尚,看不見大胡子了。田思思看看秦歌的臉,忽然笑道:“幸好你沒有留胡子,你運氣真不錯。”秦歌道:“我運氣還不錯?”田思思道:“你若留了胡子,我一定把它一根根的拔下來。”她忽又鈹起眉,道:“你認不認得那大胡子?”秦歌道:“非但不認得,連見都沒見過。”田思思道:“我也沒見過,我見過的人裡麵,胡子最多的,也沒有他一半那麼多。”秦歌看了看手裡的刀,忍不住笑道:“幸好這把刀很快,否則還真不容易把他的胡子割下來。”田思思也笑了,道:“想不到你除了挨打的本事外,刀法也不錯。”秦歌道:“一個人若挨了四百三十二刀,刀法怎麼樣也錯不了的。”田思思歎了口氣,道:“但那老和尚也實在厲害,看起來就像是隻老猴子似的,想不到竟是那麼難對付。”秦歌道:“少林寺上上下下,幾千個和尚,連一個好對付的都沒有,何況他正是那幾千個和尚裡麵,最難對付的一個。”田思思道:“他真的是少林第一高手?”秦歌道:“就算不是第一,也差不遠了。”田思思歎道:“這就難怪連你都不是他的對手了。”秦歌瞪眼道:“誰說我不是他的對手?”田思思撇了撇嘴,道:“我也知道若不是有人救你,你已經……”秦歌搶著道:“那不能算數。”田思思道:“為什麼?”秦歌道:“因為他用了兵刃,我卻是空手的,先就已吃了虧。”田思思道:“他用的也不過是串佛珠而已。”秦歌道:“那佛珠,就是他的兵器,出家人走在外麵,總不好意思拿刀帶劍的,尤其是他這種身份地位的和尚,所以他隻有用這種不像兵器的兵器。”田思思眨眨眼,道:“他若也空手呢?你就能擊敗他?”秦歌笑了笑,道:“至少總差不多。”田思思道:“少林派是武林正宗,幾百年來,還沒有一派的名聲能賽過他的,你武功既然和少林的第一高手差不多,豈非已天下無敵?”秦歌道:“嘿嘿,哈哈。”田思思道:“嘿嘿哈哈是什麼意思?”秦歌笑道:“就是我並不是天下無敵的意思。”田思思也笑了,道:“你總算很老實。”秦歌歎了口氣,道:“大俠不能不老實。”田思思道:“依你自己看,世上有幾個人武功比你高?”秦歌想了想,道:“不多。”田思思道:“不多是什麼意思?”秦歌道:“不多就是也不少的意思。”田思思道:“究竟有幾個?”秦歌想了想,道:“聽說東海碧螺島翡翠城的城主(附注1),劍法之快,天下無雙。”田思思道:“他算不算天下第一?”秦歌道:“不算。”※※※附注1:此處太白版原文為“聽說東碧環島翡翠城的成立”,頗為不順,跟珠海版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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