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並沒有真正“絕對”的事。同樣的一件事,你若由不同的角度去看,就往往會有不同的結論。若有個迷路在荒山中的旅人,夜半來敲門求宿,你隻要還有點同情心,就“絕對”應該收容他的。來的若是個蒙麵的黑衣人,你是不是收容他,就不一定了。就算收容他,也“絕對”應該有戒心的,多多少少總會提防著些。但來的這黑衣人,若是昨天晚上剛為你出過力,幫過你忙的,那情況是不是又完全不同了呢?情況不同,做法當然也就會改變。隻有原則才是不變的。有些人無論做什麼事,無論怎麼去做,都有一定的原則。郭大路他們的原則是什麼呢?他們很容易就會忘記彆人的仇恨,卻很難忘記彆人的恩情。你隻要對他們有過好處,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們都一定會想法子報答你。隻要是他們答應過的話,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一定會想法子做到的。就算打破頭也要去做到。他們絕不會找藉口來推諉自己的責任,更不會厚著臉皮賴賬。無論遇著什麼樣的事,他們都絕不會逃避。夜半,又有人來敲門。敲門聲很急。第一個聽到敲門聲的,也許是燕七,也許是王動,但第一個搶著去應門的,卻一定是郭大路。來的還是昨夜那神秘的黑衣人。他還是幽靈般站在那裡,緩緩道:“荒山迷路,錯過了宿頭,不知是否能在這裡借宿一宵?”郭大路笑了,道:“能,當然能,莫說隻借宿一宵,就算在這裡住一年,也沒問題。”黑衣人道:“真的沒問題?”郭大路道:“一點問題也沒有,不管你是不是錯過了宿頭,你隨時來,我們隨時歡迎。”黑衣人道:“閣下雖如此,隻怕彆人……”郭大路搶著道:“彆人也一樣,你既然來了,就是我們的客人。”黑衣人道:“哪種客人?”郭大路道:“我們的客人隻有一種。”黑衣人道:“主人卻有很多種。”郭大路道:“哦?”黑衣人道:“有種主人隨時都會逐客的。”郭大路笑道:“那種主人這地方絕沒有,你隻要進了這道門,除非你自己願意出去,否則就絕不會有任何人要你走的。”黑衣人忽然長長歎息一聲,道:“看來我果然沒有敲錯門。”他這才慢慢地走了進來,穿過院子,走上長廊。他走路的姿勢還是沒有變,樣子也沒有變,但卻至少有一樣事變了——變得話多了起來。在這片刻之間,他說的話比昨天一晚上加起來都多了兩三倍。※※※夜雖已很深,但還有兩三間屋子燈光是亮著的。林太平好像還在看書。燕七呢?他在屋裡做什麼,從來都沒彆人知道,因為他總是喜歡將門窗都關得很緊。黑衣人看著窗上的燈光,忽然道:“你的朋友都住在裡麵?”郭大路點點頭,笑道:“我住的是最後一間,離吃飯的地方最近。”最後一間房,不但燈還沒熄,門也是開著的。黑衣人走過去,站在門口,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有件事閣下雖然未說,想必也早就知道。”郭大路道:“哪件事?”黑衣人道:“沒有人真能站著睡覺的。”郭大路笑了,道:“連坐著睡都很難。”從開著的門裡望進去,可以看到屋裡的一張大床。黑衣人看著這張床,忽又歎息一聲,道:“但還有些事閣下卻想必不會知道。”郭大路道:“哦?”黑衣人緩緩道:“閣下絕不會知道,我已有多久未曾在這麼大的一張床上,安安穩穩的睡過一宵了。”郭大路笑了笑,道:“這件事我的確不知道,但卻知道另外一件事。”黑衣人道:“哦?”郭大路道:“我知道你今天晚上,一定可以在這張床上,安安穩穩的睡一宵。”黑衣人霍然回頭,道:“真的?”郭大路道:“當然是真的。”黑衣人道:“閣下能讓我一直睡到天亮?”郭大路微笑道:“就算睡到中午也無妨,我保證絕沒有人會來打擾。”黑衣人看著他,眼睛裡發著光,忽然長長一揖,再也不說彆的,就大步走了進去,而且關起了門。然後,屋裡的燈也熄滅了。燈已滅了很久,郭大路才慢慢地轉過身,坐在門外廊前的石階上。富貴山莊裡並不是沒有彆的空房,彆的空床。但他卻偏偏要坐在這裡,好像已準備要替這黑衣人守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