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缺的輕功縱然妙絕天下,怎奈這老虎既不必用眼睛看,也不必用耳朵聽,它隻要用鼻子一嗅,無論什麼人走進這後院,都休想瞞住它——那黑衣人既然已入了後院,此刻隻怕已凶多吉少了。花無缺一驚之後,又不禁歎息。隻見滿廳燈火搖動,那猛虎已待撲起,虎威之猛,當真是百獸難及,就連花無缺心裡也不禁暗暗吃驚。但這時黃幔後卻傳出了一陣柔媚的語聲,輕輕道:“小貓,坐下來,莫要學看家狗的惡模樣嚇壞了客人。”這猛虎竟真的乖乖走了過去,坐了下來,就像是忽然變成了一隻小貓。花無缺不覺已瞧得呆住了,卻見黃幔後又伸出一隻晶瑩如玉、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輕撫著虎背。隻聽那柔媚人骨的語聲帶著笑道:“足下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坐坐呢?”花無缺暗付道:“那黑衣人方才所經曆的,是否正也和此刻一樣?他是否走進去了?他進去之後,又遭遇到什麼事?”他斷定那黑衣人既抱著必死之心而來,就絕對不會退縮的,這花廳縱然真是虎穴,他也會闖進去。想到這裡,花無缺也不再遲疑,大步走了過去。他正麵帶著微笑,一步步走進去,就好像一個彬彬有禮的客人,來拜訪他的世交似的。黃幔後傳出了銀鈴般的笑聲,道:“好一位翩翩出世佳公子,不敢請教高姓大名?”花無缺抱拳一揖,道:“在下花無缺,不知姑娘芳名?”黃幔後嘻嘻笑道:“徐娘已嫁,怎敢再自居姑娘……賤妾姓白。”花無缺道:“原來是白夫人。”白夫人道:“不敢,花公子請坐。”花無缺竟真的坐了下來,道:“多謝白夫人。”這也是花無缺改不了的脾氣,隻要彆人客客氣氣地對他,他就算明知道這人要宰了他,也還是會對這人客客氣氣的。隻聽白夫人又笑道:“公子遠來,賤妾竟不能出來一儘地主之誼,盼公子恕罪。”花無缺道:“能與夫人隔簾而談,在下已覺不勝榮幸。”白夫人忽然大笑道:“我已經算很客氣的了,不想你竟比我更客氣,咱們這樣客氣下去,我既不好意思問你是為何而來,你也不好意思說,這些客氣話不如還是免了吧!”花無缺微微一笑道:“先禮而後兵,正是君子相爭之道,以在下之見,還是客氣些的好。”白夫人道:“你我無冤無仇,你甚至連我的麵都未見到,你怎知我要和你先禮後兵呢?我並沒有和你‘兵’的意思呀!”花無缺道:“陌生之人,夤夜登堂,夫人縱以乾戈相待,固亦理所當然也。”白夫人嬌笑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的來意,但看你文質彬彬,一表人材,又是滿腹詩書,出口成章,怎麼看也不像個壞人的樣子,你若像剛才進來的人那副樣子,我縱然不會難為你,但彆人也放不過你了。”花無缺長長吐了口氣,沉聲道:“多蒙夫人青睞,怎奈在下卻偏偏是為了方才那人而來的。”白夫人道:“哎喲,你難道和那個鬼鬼祟祟的小黑鬼是朋友?”花無缺道:“夫人若能將他的下落賜知,在下感激不儘。”白夫人道:“我就算將他的下落告訴了你,你有這本事救他出去麼?”花無缺道:“在下在夫人麵前,倒也不敢妄自菲薄。”白夫人大笑道:“好,好個不敢妄自菲薄。既是如此,你就先露一手給我瞧瞧吧,我看你是不是真有能救他出去的本事。”花無缺微微一笑,道:“如此在下就獻醜了。”他坐著動也沒有動,但整個人卻突然飛了起來,那張沉重的紫檀大椅,也好像黏在身上了。白夫人大笑道:“好,有你這樣的本事,難怪你說不敢妄自菲薄了,隻恐怕……”花無缺皺眉道:“隻恐怕什麼?”白夫人又接著道:“我們這裡有兩個客人,卻瞧著那小黑鬼不順眼了,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說著說著就打了起來。唉!你那朋友樣子雖然凶,卻又偏偏不是我那兩個朋友的對手。”花無缺失聲道:“他莫非已遭了彆人毒手?”白夫人道:“你那朋友好像是被我的朋友帶走了,但帶到哪裡去了,我可也不知道。”花無缺不覺呆住了,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做才好。他也摸不清這位白夫人是何等身份,更摸不清她說的話是真是假,何況,他就算明知她說的是假話,也是無可奈何。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在發怔。誰知白夫人卻又忽然“噗哧”一笑,道:“但你也莫要發愁,你若真的要找他,我是可以帶你去的。”花無缺喜道:“多謝夫人。”白夫人竟又歎了口氣,道:“隻不過我被人關在這裡。動也不能動,又怎麼能帶你去呢?”花無缺瞧著那在纖手撫摸下,馴如家貓的猛虎,訥訥道:“夫人既是此問的主人,此虎又是夫人所養,夫人卻是被誰關在這裡的,在下實在百思不得其解。”白夫人歎了口氣道:“這事說來話長,你先掀起這簾子,我再告訴你。”花無缺遲疑著道:“莫非是個陷阱?”白夫人道:“你還說自己本事大,竟連這簾子都不敢掀麼?”花無缺霍然長身而起,一把將那簾子掀了開來。簾子一掀,他更吃驚得說不出活來。這花廳前麵一半,陳設精雅,堂皇富麗,但被黃幔隔開的後麵一半,卻什麼陳設也沒有,滿地都是稻草,隻有在角落裡放著隻水槽——這哪裡像是人住的地方,簡直像是豬窩、馬廄。這情況已經夠令人吃驚的了,更令人吃驚的是,這華衣美婦的脖子上,還係著根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深深釘入牆裡。花無缺也像是被釘子釘在地上了,再也動彈不得。白夫人瞧著他,淒然一笑道:“你現在總該明白我為什麼不能帶你去了吧!”花無缺暗中歎了口氣,道:“這……這究竟是誰做的,是誰……”白夫人垂下了頭,一字字道:“我的丈夫。”花無缺幾乎跳了起來,失聲道:“你的丈夫?”白夫人淒然道:“不錯,我的丈夫是天下最會吃醋,最不講理的男人,他總是認為隻要他一走,我就會和彆的男人勾三搭四。”花無缺呆望著她,哪裡還說得出話來。白夫人道:“你看我的衣服打扮還不錯,又覺得奇怪,是麼?”她長歎著接道:“若有彆人瞧了我一眼,他就要將那人殺死,你現在已瞧過我了,你就算不救我出去,他也要找你算賬的。”花無缺苦笑道:“在下平生最恨的,就是欺負婦人女子的人,莫說在下還有求於夫人,就算沒有此事,在下無論如何也要將夫人救出去的。”鐵心蘭伏在黑暗中,等了許久。忽然間,她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虎吼,但虎吼過後,四下又轉於靜寂,什麼動靜都沒有了。這沒有動靜卻比什麼動靜都令鐵心蘭擔心。她又等了半晌,越等越著急,到後來實在忍不住了,終於自藏身處躍出,她無論如何也想去瞧個究竟。鐵心蘭縱身躍上了牆頭。她剛躍上牆頭,突然有燈光一閃——那是特製的孔明燈,一道光柱閃電般從她臉上掠過。接著,黑黝黝的大殿裡,就有一人緩緩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鐵心蘭姑娘。”鐵心蘭這一驚,幾乎在牆頭上凍結住了,嘶聲道:“你是誰?”“姑娘走進來瞧瞧,就會認得我是誰的。”鐵心蘭又驚又疑,哪裡敢貿然走進這陰森黝黯的大殿。那人陰森森一笑,接著又道:“姑娘既已來到這裡,還是進來瞧瞧的好。否則,連姑娘的那兩個朋友都走不了,憑姑娘的本事,難道能走得了麼?”鐵心蘭全身都顫抖了起來。難道連花無缺都已落入彆人的陷阱,遭了毒手?黑暗中那人緩緩道:“石階旁的柱子下,有盞燈,還有個火折子,姑娘最好點著燈再進來,彆人都說我在燈光下看來,是個非常英俊的男人。”鐵心蘭又在猶疑:“這又是什麼詭計?”但無論如何,燈光通常都能帶給人一些勇氣,黑暗中危險總比較大——於是她尋著燈,燃起。鐵心蘭緊緊握著燈,一步步走進了大殿。大殿中哪裡有什麼人?巨大的香爐,褪色的黃幔,魁偉而猙獰的神像……燈光又像是忽然黯淡了。鐵心蘭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大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躲起來?”沒有人回答,也瞧不見人影。莫非那木雕的神像,在向一個平凡的女子惡作劇?鐵心蘭不敢抬頭,卻又忍不住抬起頭。巨大的山神,箕踞在一隻猛虎身上,似乎正在瞧著她獰笑。鐵心蘭幾乎忍不住要拋下燈,轉身逃去。銅燈又變得冰冷,她的手已開始發抖。忽然,神幔後爆發出一陣狂笑聲。一人大笑道:“鐵心蘭呀鐵心蘭,你的膽子倒當真不小。”這語聲赫然竟似那木塑神像發出來的。但鐵心蘭反自沉住氣了,她也冷笑道:“你既敢請我進來,為何又躲在神像後不敢見我?”那人大笑道:“女人的膽子,有時候的確比男人大得多。我本想駭你一跳的,誰知道竟被你瞧破機關了。”隨著笑聲,一個人緩緩自神像後轉了出來,飄搖的燈光,照著他蒼白的臉和銳利的眸子。他果然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但鐵心蘭瞧見了這個男人,卻比瞧見什麼惡魔都要吃驚。她失聲而呼,道:“江玉郎,是你!”江玉郎微笑道:“不錯,是我,我方才跟你開了個玩笑,你受驚了麼?”鐵心蘭一步步往後退,道:“你……你要怎樣?”江玉郎卻微笑道:“我們是老朋友了,你看見我還怕什麼?”鐵心蘭連腳趾都冰冷了,臉上卻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道:“誰說我還在害怕,我也高興得很。”她嘴裡說著話,腳下還是在往後退,她突然將手裡的燈。往江玉郎臉上摔了過去,飛一般逃出了大殿。她突然撞入一個人懷裡。鐵心蘭用不著用眼瞧,已知道這人是誰了。這人穿的衣裳又軟又滑,滑得像一條滿身都是腥涎的毒蛇。這人的一雙手也是又軟又滑。他竟然輕輕摟住了鐵心蘭,柔聲道:“你為何要逃?你難道怕我?”鐵心蘭整個人都軟了,整個身子都發起抖來。她竟已沒有力氣伸手去推。江玉郎輕撫著她肩頭,緩緩道:“告訴我,你怕的究竟是什麼?”鐵心蘭努力使自己心跳平靜下來。於是她跺著腳道:“我不理你了,你剛剛嚇得我半死,我為什麼要理你!”她知道自己絕不是江玉郎的敵手,她知道此時此刻,惟有少女的嬌嗔,才是她惟一可用的武器。江玉郎果然笑了,大笑道:“你真是個可愛的女人,難怪小魚兒和花無缺都要為你迷著了。”鐵心蘭搶著道:“你以為你自己比不上他們兩人?”江玉郎眯著眼道:“你以為我比他們兩個人如何?”鐵心蘭道:“他們還都是孩子,而你……你卻已經是男人了?”江玉郎大笑道:“你果然有眼光,隻可惜你為何不早讓我知道?”他將鐵心蘭抱得更緊,鐵心蘭簡直快要吐出來了。但她卻隻是嬌笑道:“你難道是呆子,你難道還要等我告訴你?”在這微帶涼意的晚風中,在這寂寂靜靜的黑暗裡,懷抱中有個如此溫柔如此美麗的女人……江玉郎縱然厲害,隻怕心也軟了吧。鐵心蘭的聲音更溫柔,緩緩道:“現在,我不妨告訴你,其實我早已……”她已準備了許久,此刻她雙臂已蓄滿真力,她用儘全身力氣,向江玉郎腰眼上打了過去。但她的手剛一動,左右肩頭上的“肩井”穴,已被江玉郎捏住了,她的力氣連半分都使不出來。江玉郎這惡魔,竟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思。她隻覺江玉郎的手沿著她脊背滑了下去,沿著脊背又點了她七、八處穴道,她立刻連手指都無法動彈。但江玉郎的手卻還在她身上不停地動著,嘴裡咯咯笑道:“我知道你已喜歡我了,今天晚上我可不能辜負你的好意。”他冰冷柔滑的手,已滑進她衣服裡。鐵心蘭全身的肌膚都在他手指下顫抖起來。這是她處女的禁地,如今竟被惡毒的男人侵入。她隻覺靈魂已飛出了軀殼,心已飛出腔子。她隻想死!從江玉郎嘴裡發出來的熱氣,熏著她耳朵。隻聽江玉郎哧哧笑道:“你不用怕,我會很溫柔地對你,非常非常地溫柔,你立刎就會發覺,小魚兒和花無缺和我比起來,的確還都是孩子。”鐵心蘭咬著嘴唇,沒有喊出來。她知道此時此刻,呼喊和掙紮非但無用,反而會激起江玉郎的獸性。她已準備接受這悲慘的命運。她閉起眼睛,眼淚湧泉般流了出來。誰知就在這時,江玉郎的手竟然停住不動了,鐵心蘭還未覺察這是怎麼回事時,江玉郎竟已將她推開。她無力地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她立刻便瞧見一個女人。這女人雪白的衣服,蒼白的臉,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江玉郎,冷冰的眼睛裡,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哀。江玉郎拍了拍手,強笑道:“這丫頭當我是呆子,居然想騙我,我怎能不給她個教訓。”那女子還是冷冷地瞪著他,不說話。“你吃醋了麼?”他笑嘻嘻地去摸她的臉,又道:“你用不著生氣,更用不著吃醋,你知道我心裡真正喜歡的隻有你。”那女子動也不動地被他摸著,就像是塊木頭。那女子終於開了口。她瞪著江玉郎,一字字道:“不管你是不是騙我,從今以後,我隻要看見你再動彆的女人一根手指,我就立刻殺了你,然後再死在你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