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麵暗暗罵著,一麵卻又不禁暗暗歡喜,一瞧這臭丫頭這副悲傷的模樣,她是萬萬不會立時走的了。臭丫頭,你在乖乖的等著送死嗎?哪知溫黛黛心裡卻早已打定了主意。她低語道:“小妹妹,你好生呆在這裡,讓燕子與鮮花來消除你的寂寞。你隻管放心,我不會讓你白白死的。”她竟又突然站起身子,向來路狂奔而去。風九幽這下可驚呆住了,眼睜睜的望著她奔出花林,又是氣惱,又是著急,卻又無計可施。花林裡隻剩下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個人活著,一個已死;一個是絕頂醜陋,一個是絕頂美麗;一個是惡魔,一個卻是天使。死了的美麗天使,落入活著的醜陋惡魔手掌中,這豈非是一件令人悲傷,令人歎息的事。溫黛黛腳步越來越緩,雙眉緊皺,似是在苦苦思索。她心思本就是千靈百巧,心裡若是打起了什麼主意,彆人便是猜上一生一世,也休想猜得到。但見她也不選路途,隻是高一腳,低一腳的往前麵走,目光茫然凝注在前方,似是想得極為出神。然後,她麵上突然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抬起頭來,四麵辨了辨方向,向東走去。此刻日色還未升至中央,她迎著日光而行,仍然走得極慢,又拾了根樹枝,在兩旁草叢中撥動。在這荒山之中,她芽似在尋著什麼珠寶似的,尋找得極是仔細——唉!這位姑娘的舉動,實在是教人捉摸不透。突然間,她瞧見幾根長草,被根絲線縛在一起,絲線極細,若不留心瞧,絕對難以發現。黑色的絲線,一點也沒有什麼古怪。但溫黛黛瞧在眼裡,麵上卻露出了喜色,當即彎下身子,在那堆長草裡仔細尋找了起來。長草中果然有些奇怪的東西。但她卻又怎會知道這長草間有些奇怪的東西?易明與易挺終於醒來。先醒的是易明,她揉了揉眼睛,轉目四望,但見陽光遍地,滿山青翠,哪裡還是她閉起眼睛時的光景。她模模糊糊記起昨夜的事,她記得自己突然聽不見,又瞧不見了,那當真有如噩夢一般。但噩夢中那些惡魔哪裡去了?那兩個為鐵中棠痛哭的女子哪裡去了?水姐姐又到哪裡去了?她立時嚇出一身冷汗。幸好還有她哥哥在身旁,她趕緊拚命去搖易挺的身子,連連叫道:“醒醒,你醒醒呀!”易挺一驚,跳了起來,瞧見易明,方自鬆了口氣,但目光四望一眼,麵上不禁露出茫然之色,吃驚道:“我怎麼會到了這裡?”易明恨聲道:“你怎會到這裡?你自己都不知道?”易挺搖了搖頭,道:“我……我記不清……”易明頓足道:“你是死人麼?昨天晚上……”易挺道:“昨天晚上……對了,昨天晚上你與水靈光走後,我等了許久,你們還不回來,我就忍不住出來找了。”易明歎道:“你早就該出來找了。”易挺雙眉緊皺,似是在拚命思索,口中緩緩道:“我找了好久,也未瞧見你們,突然聽得有人聲,我立即趕過去,哪知突然有個滿身黑衣,黑巾蒙麵,隻露出雙惡魔般的眼睛的人,自黑暗中一掠而出,張開雙手,擋住了我的去路。”易明驚呼一聲,道:“對了,就是這個人。”易挺吃驚道:“莫……莫非你也見到了他?”易明著急道:“你先莫管,先說你後來怎樣?”易挺道:“我大驚之九*九*藏*書*網下,厲聲一叱,哪知這人隻是用那惡魔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瞧著我,我被他瞧了半晌,心裡不知怎的,竟突然有些害怕起來,想逃,哪知腳竟似已散了,想避開他的眼睛,哪知卻又偏偏忍不住要去瞧他。”易明失色道:“後……後來怎樣?”易挺麵色更是迷茫,道:“後來我不知不覺間,竟變得迷迷糊糊起來,自己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又怎會到了這裡,我全不知道了。”易明倒抽一口涼氣,駭然道:“攝心術!”易挺苦笑道:“不錯,想來我必是要走上運了,此等彆人瞧也未瞧見的功夫,卻竟親自嘗著了它的滋味……”目光一轉,突又失色道:“水……水靈光哪裡去了?”一提水靈光,易明大眼睛裡就不禁急出了淚水,撇著嘴道:“她……她……”說了兩個“她”,便撲到易挺身上大哭起來。易挺見她如此模樣,更是吃驚,顫聲道:“……她莫非已……”易明終於哭哭啼啼,將自己經過之事說了出來。易挺還未聽完,手足冰冰冷冷,整個人都似被拋入冰裡,而且在冷水裡發起抖來。兩人猜來猜去,也猜不出自己怎會昏迷,更猜不出自己昏迷後又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此刻兩人在荒山之間,既辨不出方向,身子也還是虛軟得很。這從來不知著急得兄妹兩人,如今當真是著急得要發起瘋來。易挺搓手頓地,道:“無論如何,咱們也得找著她。”易明流著眼淚道:“但……但到哪裡去找呢?”易挺苦著臉,也是想不出辦法。兩人垂首發了半天愁,終於還是易明心中靈機一動,脫口道:“有了,咱們先去找著盛大哥他們,再請他們幫著咱們找。人多勢眾,總是要好得多了。”這雖算是沒有主意中的好主意,但那“嶗山山陰,上清道觀”究竟在哪個方向,他們還是不知道。兩人隻望能遇見個人問問路,鼓足氣力,大步向前,轉來轉去,也不知走出了多遠,卻哪裡遇得見人。直走得易明眼花腳軟,心裡也有些失望了,突然間,隻聽一聲厲叱,自前麵山坳後傳了過來,一人怒罵道:“我早就想找你了,你也知道,還裝什麼糊塗。”另一人卻笑道:“在下實不知前輩尋找在下為的是什麼?”後麵一人說話的聲音,易明、易挺雖聽不出,但前麵那人尖厲的語聲,他兩人一聽便知道是錢大河的。兩人正自走投無路時,突聞故人之聲,心中自是狂喜,當下再不遲疑,放足狂奔而去。隻聽錢大河厲聲喝道:“就算你不知道,我今日也要將你這小淫賊廢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胡亂尋花問柳?”接著,便是兵刃相擊聲,呼喝叱吒聲。易明、易挺更是聽得滿心驚喜,加緊腳步趕去,隻見山坳中,一片林木間,正有縱橫之劍氣,滿天飛舞。直到兩人走入林中,錢大河仍然全未發覺。他迅急辛辣的劍法,此刻施展的每一著都是殺手,竟似與對方有著極深的仇恨,恨不得一劍便將之傷在劍下。對方卻是個易明、易挺素不相識的錦衣少年。這少年武功雖不弱,但顯見並非這彩虹劍客的敵手,掌中一柄劍,已漸漸隻有招架,不能還擊。易氏兄妹既不便出手,也不能攔阻,隻有在一旁瞧著。那兩人正自拚命中,根本未瞧見有人進來。錢大河越打越是憤怒,眼睛都紅了。易明、易挺與他相識頗久,也時常見他與人交手,但卻從未見過他劍法使得有今日這般迅捷狠辣。他實已將本身劍法,使至巔峰。但見劍勢有如飛虹,四下木葉,在森森劍氣中漫天飛舞,那景象真是驚心動魄,眩人眼目。突然,錢大河劍光顫動間,分心一劍刺出。那少年閃避不及,肩頭立刻被劃出一條血口。他驚痛之下,破口大罵道:“錢大河,你鬼鬼祟祟,在這裡攔住我去路,就逼著我動手,你如此欺負個後輩,算什麼英雄?”錢大河厲聲道:“今日若不廢了你這淫賊,我‘黃冠劍客’一生的英名,才真是要葬送在你這畜生手裡了。”語聲中快刺七劍,那少年左胸又多了條傷口,鮮紅的血跡,立刻在他織錦的衣衫上,畫出了點點桃花。他駭極之下,放聲大呼道,“師父!師叔!快來救救徒兒的命呀!這錢大河不知發了什麼瘋,竟要胡亂殺人了……”錢大河獰笑道:“你喊吧!隻管喊吧!嘿嘿!你縱然喊破喉嚨,黑星天與司徒笑卻也萬萬不會聽得到的。”易明、易挺兄妹兩人這才知道這少年竟是黑星天與司徒笑的徒兒,兩人對望一眼,不覺更是奇怪道:“錢大河豈非已與黑星天、司徒笑等人一路的麼,卻為何又似與這少年仇深如海,竟定要取他性命?”心念一轉,突聽一聲輕叱:“住手!”三條人影,閃電般掠入林來,劍光一閃,“當”的一聲,擋住了錢大河手中長劍,一人厲聲道:“大弟,你瘋了麼?”語聲沉猛,正是紫心劍客盛存孝。還有兩人,一個目光閃動,嘴角帶笑,護住了那少年,一個身材嬌小,滿麵驚惶,勾住了錢大河的手臂。目光閃動的自是司徒笑,身材嬌小的卻是孫小嬌。錢大河麵色已氣得赤紅,嘶聲道:“小嬌,你放手!大哥,你也莫要管我,說什麼我今日也要宰了這小淫賊,這小畜生。”司徒笑微微笑道:“錢兄但請息怒,沈杏白若有什麼無禮之處,錢兄隻要說出來,小弟必定重重責罰於他,錢兄又何苦定要取他性命?”他滿麵俱是微笑,錢大河卻已氣得說不出話來。司徒笑轉向那少年,輕叱道:“你怎的得罪了錢大叔,還不從實說來。”那少年正是沈杏白,見到有人來了,膽子立刻大了,眼珠子一轉,作出十分委屈的模樣,道:“徒兒也不知哪裡得罪了錢大叔,錢大叔口口聲聲罵我淫賊,徒兒更不知是為了什麼。”盛存孝麵色凝重,沉聲道:“大弟你究竟為了什麼,但說無妨。”哪知錢大河身子隻是發抖,還是說不出這是為了什麼。司徒笑麵色突然一沉,冷冷道:“沈杏白小小年紀,來日在江湖中還要混的,今日若是被錢兄胡亂殺死,倒也罷了,但這‘淫賊’兩字,卻教他如何擔當得起?存孝,你乃‘彩虹七劍’之首,此事錢兄若不說個明白,我隻得來問你了。”易氏兄妹雖是初次見到司徒笑,但見他如此神情,聽他如此言語,兩人不禁齊地暗道:“好厲害的人物。”隻見盛存孝果然被他咄咄逼人的語鋒,逼得說不出話來,乾咳一聲,凝注著錢大河,訥訥道:“大弟你……”語聲方出,錢大河已嘶聲大呼道:“好!我說,司徒笑你聽著,你這無恥的徒兒,竟與我老婆不三不四,你說我是否該宰了他?”盛存孝、司徒笑齊地一怔。易明、易挺恍然忖道:“原來是這種事,難怪錢大河說不出。”隻見孫小嬌自呆在那裡,此刻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司徒笑厲叱道:“杏白,此事可是真的?”沈杏白眼珠子又轉了轉,垂首道:“此事怎會是真的?徒兒縱然有心要勾引錢夫人,但錢夫人玉潔冰清,怎會與徒兒做出不三不四的事?”錢大河怒喝道:“放屁,你這小畜生,還想賴……”他這“賴”還隻說到一半,麵上卻已被孫小嬌著著實實打了一掌。他又驚又怒,還未說話,孫小嬌卻大哭著滾在地上。隻見她一手撕著衣裳,一手拍著胸膛,放聲大哭道:“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你殺了我吧……你若不殺我,你就是活王八,活畜生……”錢大河平日倒也自命是個英雄人物,但見到老婆撒潑,也和天下彆的男人一樣,半點主意也沒有了。刹那之間,他身上已被孫小嬌打了三拳,踢了五腳,踢得他滿麵通紅,隻得連連頓足道:“起來起來,有什麼話好好說。”孫小嬌邊打、邊哭、邊罵道:“還有什麼好說的?彆人說你老婆玉潔冰清,你卻定要說你老婆與彆人不三不四!彆人都信得過你老婆,你卻偏偏信不過……各位,你們倒說說看,天下還有這種硬把綠帽子往自己頭上戴的人麼?”盛存孝滿麵尷尬,拉也不是,勸也不是。司徒笑背負雙手,仰麵向天,不住冷笑,沈杏白卻已悄悄偏過頭去,似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孫小嬌一躍而起,撕著錢大河的衣襟,大罵道:“好,你說我讓你當活王八,你怎的不宰了我?你……你動手呀……有種的就快動手呀……”錢大河麵紅耳赤,身上衣衫,已被老婆扯得七零八落,推也推不開,避也避不過,隻得呼道:“盛大哥,快拉住她。”盛存孝頓足道:“唉!你糊塗了,我怎能拉她?”這時幸好易明再也忍不住,終於一掠而出,攔腰抱住了孫小嬌,拍著她的肩頭,半哄半勸道:“好嫂子,歇歇吧!”孫小嬌反手要打,瞧見是易明,手才放下,一把摟住了易明的脖子放聲痛哭道:“好妹子,幸好你來了,你可知道好嫂子被人如何冤枉麼?天呀……天呀……叫我往後怎麼做人呀!”易明訥訥道:“錢大哥說錯了話,本是不該的。”這一來孫小嬌可哭得更傷心了,道:“好妹子,還是你知道我……姓錢的,你可聽到易家妹子的話了麼,你這沒良心的,你這畜生!”錢大河見易明來了,暗中鬆了口氣,早已遠遠走到一旁。此刻易明向他使了個眼色,道:“錢大哥,你冤枉了大嫂,還不快過來賠個不是。”錢大河委實是想過來的,但瞧了沈杏白一眼,卻又頓住了腳。司徒笑突然乾咳一聲,道:“此事既屬誤會,也就罷了。存孝,你且陪各位在此聊聊,我與杏白,卻要先行一步。”他實已看出沈杏白與孫小嬌的確有些不三不四的勾當,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當下與沈杏白打了個眼色,匆匆而去。錢大河這才走了過來,左打恭,右作揖,也不知賠了多少個不是,才總算將孫小嬌哄得停住了哭聲。但孫小嬌最後還是打了他一掌,道:“你以後還敢冤枉人麼?”錢大河垂手道:“不敢了。”孫小嬌這才“噗嗤”一笑,道:“你這活王八,瞧在易妹妹的麵上,這次饒了你。”盛存孝在一旁瞧得連連搖頭,連連歎息,他委實不忍也不願再看,轉過頭去,便瞧見了易挺。易挺躬身道:“小弟正在尋找大哥,又不知那‘上清道觀’究竟在哪裡,卻不想誤打誤撞的在此遇著了。”盛存孝歎道:“你們來得倒是湊巧,否則你們縱然尋著上清道觀,也未見能尋著我等,隻因我等早已離去了。”易挺奇道:“離去了?去了哪裡?”盛存孝道:“此刻我等之居處,有時當真可說是一日三遷,幸好我等俱都身無長物,他說要走……唉!立刻便可走了。”易挺更是奇怪,忍不住又問道:“那卻是為了什麼?”盛存孝仰天長長歎息,久久說不出話來。孫小嬌卻搶先道:“你不知道那位雷鞭老人可真難伺候,他深怕暗中隨時有人在窺探著他的秘密,是以時時刻刻都得換個居處,而且每日都逼著我們四下查訪,有時等我們回去時,他又已撤走了。”她麵上淚漬未乾,口中卻已咭咭呱呱說個不停。易挺皺眉道:“不想雷鞭老人如此聲名,如此地位,竟然也會疑神疑鬼……他如此脾氣,你等怎能容忍?”孫小嬌道:“不能容忍也沒法子呀,盛大哥的母親定是……”瞧了盛存孝一眼,終於未將下麵的話說出口來。盛存孝麵色更是悲愴沉重,仰麵向天,不住長歎。易挺見了他如此神情,也隻有黯然垂首。易明突然問道:“咱們此刻回去時,他若又已搬了,卻教咱們如何去找?”孫小嬌笑道:“這倒無妨,司徒笑他們昔日本有暗中聯絡的標誌,此番咱們出來尋訪,也用他們的暗記互相聯絡,互相呼應,無論他們走到哪裡,咱們都可找得到的。妹子,來,我這就帶你去瞧瞧。”她不由分說,便拉著易明走了,盛存孝等人也隻有隨後跟去,錢大河這才知道他們方才必是隨著沈杏白留下的暗記尋來的。他癡癡地望著孫小嬌那嬌小婀娜的背影,心裡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司徒笑的“五福臨門”與盛存孝的“彩虹七劍”,從此便埋下一粒不祥的種子。溫黛黛撥開草叢,隻見草叢中果然有五粒黑色的棋子,後麵四個,堆成一堆,前麵一個,指向東方。原來這正是司徒笑等人留下的指路標誌。溫黛黛昔日與司徒笑關係非淺,對他們的暗記自然了若指掌。她先前本已瞧見了這些標誌,隻是那時滿心悲傷,便未留意,此刻她暗中已下決心,要找尋雷鞭老人與司徒笑,便一路尋來。她凝目瞧了半晌,竟將那孤零零的一粒棋子,自前麵移到後麵,也就是將路標自東方移到西方。然後,她方自拍了拍手,揚長東去,想到司徒笑等人勢必要被這錯亂的路標弄得暈頭轉向,她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她一路行來,又尋得了四五處路標,她自然又將這些路標全部弄亂,好教司徒笑等人摸不著方向。最後到了一處,已入窮穀之中,前麵雖仍有道路可尋,左右兩邊,卻是山高百丈,壁立如削,而草叢中的路標,卻指向右方。溫黛黛怔了一怔,仰首望去,隻見那山壁高人雲霄,壁上雖有翅蘿攀緩,但縱是猿猴,隻怕也難飛渡。她又驚又奇,暗暗忖道:“莫非已有人先我而來,將這路標弄亂了?”但知道這路標暗記的,世上也不過隻有司徒笑等寥寥數人而已,他們又怎會自己將自己擺下的路標弄亂呢?溫黛黛想來想去,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她呆呆地木立半晌,隻覺風吹衣襟,向後飄舞。此刻她本是麵向山壁而立,這風莫非竟是自山壁裡吹出來的?這發現立時觸動了她的靈機,當下向山壁間有風吹出之處躍了過去,百忙中還是未忘將那路標棋子換了個方向,指向危崖。山壁間果然有條裂隙,雖然被滿布山壁的藤蘿掩飾得極為隱約,但溫黛黛以樹枝撥了半晌,終於發現了。她此刻實已渾然忘記了恐懼,這山隙裡是龍潭,是虎穴,她全都不管了,撥開藤蘿,便闖了進去。山隙中自是狹窄而陰暗的,草木也顯然已有被人踐踏過的痕跡,但若非溫黛黛心細如發,留心觀察,還是難以發現。她吃力地走出數十丈後,眼前豁然開朗。但見一片穀地,寬廣遼闊,似無邊際,陽光普照,風吹長草,有如無情大海中黃金色的波浪。溫黛黛實未想到這山隙裡竟有如此遼闊的天地。一時之間,她竟似已被這一片雄麗壯觀的景象所窒息,癡癡地站在那裡,良久良久,動彈不得。遼闊的草原中,長草幾有人高,溫黛黛行走在草叢中,更有如行在大海波浪中一般,茫然無主。她根本完全瞧不見四下景物,更辨不出方向。她本當入了山隙便可尋著雷鞭老人,如今方知大大的錯了。在這遼闊的草原中尋人,實如大海撈針一般。在這無人的荒山之中,她實已不敢放聲呼喚。至於草叢中是否有毒蛇猛獸,是否有強敵窺伺,這些她倒未放在心上,隻是邁開大步,直向前闖。但草叢委實太密,縱是對麵有人行來,她也難發覺;縱是全力邁開大步,她也無法走快。走了兩三盞茶功夫,四下還是絕無動靜,她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現,但聞風吹長草,在耳邊颼颼作響。這響聲當真令人心慌意亂。她終於忍不住了,奮身一躍而起,躍出草叢,放眼四望,但見草浪如濤,哪有什麼人影。她再想瞧仔細些,但真氣已竭,隻有落下。就在這將落未落的刹那之間,左麵的草浪,動得似乎有些異樣,但等她躍起再看時,已是什麼都瞧不見了。在這長草之間行走,本來危險已極,隻因長草間到處都可以埋伏陷阱,到處都可能埋伏著危險。若是換了旁人,此時此刻,怎敢胡亂去闖。但溫黛黛算定這穀地中隻有雷鞭老人這一夥人在,左麵既然有人蹤,便必定是這夥人中之一。她想也不想,便闖了過去。又走了數十丈遠近,她一頓足,便聽得前麵似是有一陣陣輕微的窸窣聲,似是衣衫磨擦草叢所發出來的。溫黛黛輕叱道:“是誰?”叱聲出口,這輕微的窸窣聲便告消失。溫黛黛皺了皺眉,輕輕向前走去。哪知她腳步一動,那聲音便又響起,似在向後退去,隻要她腳步一停,那聲音便也立刻停止。這情況當真有如捉迷藏,但卻又不知比捉迷藏要凶險多少倍。空山寂寂,風聲颼颼。溫黛黛縱然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此刻也不覺有些膽寒。這種出乎本能的懼怕,本是人性中不可避免的弱點之一。她再次停下腳步,輕叱道:“你究竟是誰?”風吹草動,四寂無聲。溫黛黛道:“我此來絕無惡意,無論你是誰,都請出來相見好麼?”她這次聲音說得已大了些,但四下仍無回答。她這一生中,不知已到過多少凶險之地,但無論多麼凶險的地方,那凶險總是可以看得出來的。而此刻這長草叢中,看來雖然平安,其實卻到處都埋伏著不可知的危險。這種不可知的危險,實比世上任何危險都要可怕。她口中不禁喃喃罵道:“這鬼草,怎的長得這麼長……”話聲未了,突聽前麵草叢中“擦”的一聲。溫黛黛驟然一驚,也不顧麵目被長草所傷,奮身掠了過去,激得長草嘩嘩作響,四下仍是瞧不見人影。轉身四望,身體立時又被那打不斷、推不倒的長草包圍。到了這時,溫黛黛心頭不覺泛出一股寒意。她忍不住呼道:“你難道聽不出我的聲音麼?我是溫黛黛。你可是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盛存孝?”她說了一連串名字,還是無人回答。她不禁皺眉忖道:“莫非前麵根本無人,隻是我聽錯了?無論如何,我此刻已是有進無退,好歹也要往前闖去。”一念及此,咬牙往前衝去。穹蒼漸漸陰暝,風勢漸漸大了。突然間,溫黛黛一步踏空,竟似陷入了陷阱之中,身子不由自主,往前麵筆直栽了下去。但她年紀雖輕,江湖曆練卻極豐,在此等情況下,猶能驚而不亂,雙臂一振,硬生生拔了起來,向旁躍去。哪知她腳尖方自落地,突然兩根樹枝自草叢中彈起,尖銳的樹枝,有如利劍一般,挾帶風聲,筆直劃了過來。溫黛黛引臂擊掌,身隨掌走,“龍形一式”,再往前竄,哪知腳下又是一軟,身子還是栽了下去。這次她真力已儘,再也無法竄起,但覺眼前一黑,一隻黑布袋子,自頸上直套下來,套住了她雙臂,令她完全動彈不得。溫黛黛驟然遇伏,竟然未能反抗,便被製伏。她不禁放聲驚呼道:“你是……”“誰”字還未出口,嘴也被一隻強大而有力的手臂捂住,接著,身子也被那人淩空提了起來。溫黛黛雙足亂踢,拚命掙紮。但這人卻是力大無窮,一雙手臂,更似鋼鐵鑄成一般,她哪裡掙得脫。但覺脅下一麻,她根本動也無法動了,身子似已被那人扛在肩上,大步向前走了出去。溫黛黛忖道:“這人究竟是誰?究竟要將我怎樣?他莫非與我有著什麼仇恨,是以方自這般暗算於我?”但路標所指,這穀地顯然乃是司徒笑等人潛伏之處,雷鞭老人在這裡,還有什麼彆的人敢在此落足?溫黛黛心念數轉,恍然忖道:“是了,這必定是司徒笑記念前嫌,是以方自暗算於我,為的隻怕是要將我好好羞侮一場。”一念至此,她心倒定了。哪知這時前麵突然響起輕語之聲,那是女子的口音。隻聽她說道:“四哥,你真的出手了麼?”雖是女子聲音,但語聲卻剛強得有如男子。扛著溫黛黛的那人,哼了一聲。那少女又道:“爹爹再三吩咐,未摸清對方路數之前,千萬出手不得,妄自打草驚蛇,小不忍而壞了大事。”那男子啞聲道:“你可知這女子是誰麼?”那少女道:“我怎會知道?我根本誰也不認得。”說到這句話時,她語聲中似乎微帶酸楚之意,聽來才總算多少有了些少女們應有的溫柔。那男人冷冷道:“這女子是來尋找司徒笑的。”簡簡單單一句話裡,竟似含蘊著山一般重的仇恨,海一樣深的怨毒。那少女輕輕驚呼一聲,再也說不出話來。然後,兩人誰也不再說話。風吹草浪,使這無邊的沉靜顯得更是沉靜得可怕,溫黛黛心頭寒意也更重。她在心中暗暗忖道:“這男女兩人究竟是誰?是司徒笑的仇人,還是司徒笑的朋友?是為了我來尋訪司徒笑而遷恨於我,還是為了怕我向司徒笑複仇,是以先將我擒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