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黛黛回過頭來,瞧見出來應門之人竟是鐵中棠,也吃了一驚,脫口道:“你……你怎會在這裡?”鐵中棠道:“你怎會來的?”溫黛黛也不答話,一腳跨了進去,放下雲錚,回身緊緊關上了門,長長鬆了口氣,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鐵中棠伸手扶住了她,皺眉道:“你怎麼樣了?”雖是短短五字,而且說得冰冰冷冷,但語句中卻顯然有種關切之情,不可掩飾地流露出來。溫黛黛滿足地倚在他臂上,心裡隻覺甜甜的,忽然瞧見地上的雲錚,身子一挺,站了起來,垂首道:“我還好。”鐵中棠見她神情與往日已大不相同,再瞧了瞧地上的雲錚,心裡便也明白,她對雲錚已生情感,展顏笑道:“你很好。”溫黛黛道:“但情況卻不好得很,黑星天、司徒笑等人,已尋著我了。幸而我還機警,否則此刻便已落入他們之手。”鐵中棠見她進來時的神色,便知已有危變,卻不料變得如此危急,當下沉聲道:“他幾人怎會知道你藏身之地?”溫黛黛道:“沈杏白帶來的。”鐵中棠大奇道:“但沈杏白已背叛黑星天,他怎會……”心念一轉,立時恍然,冷笑道:“是了,沈杏白雖然叛師,但黑星天見他那般奸狡,正是自己得力臂膀,怎會咎罪於他,說不定反而對他更加喜愛,此番這師徒兩人,正好同惡共濟,狼狽為奸了。”溫黛黛道:“我瞧見他們來了,立刻抱起他……雲錚,亡命飛逃,情急之下,也未擇路途,竟逃入了這條絕路,心裡正在發慌,瞧見這‘小小少林寺’,急病亂投醫,便投奔了過來,哪知遇到了你。”放心地歎了口氣,抱起雲錚,仿佛隻要有鐵中棠在,什麼事便都可解決似的。鐵中棠暗歎忖道:“她見著司徒笑等人,本不必如此惶急,此番必是為了雲錚的性命……”忽然大聲道:“你瞧見他們了麼?”溫黛黛道:“瞧得清清楚楚,決不會錯的。”鐵中棠冷笑道:“司徒笑行事,一向專喜放長線釣大魚,他讓你逃走,隻是要尾隨著你,看你投奔何處。”溫黛黛身子一震,道:“你……你能確定?”鐵中棠道:“自能確定,此刻他們隻怕已來了。”他委實有鐵般的心腸,過人的機智,方才雖是那般心傷紊亂,但此刻事變一生,便立刻冷靜下來。突然艾天蝠冷冷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來了,我們擋住。”溫黛黛見他在此,又吃了一驚。鐵中棠聽了這番言語,心下大是感激,趕過去一握他手掌,兩人也不再多話,但昔日的誤會恩怨,便在這一握之下完全冰釋。溫黛黛見了,更驚得怔了半晌,方自會過意來,不禁暗歎忖道:“這些英雄男兒的心胸,當真非他人能及。”當下鐵中棠便要溫黛黛將雲錚抱入裡間床上。陰嬪輕笑道:“哎喲,這是誰的床,你們也不問問麼?”鐵中棠冷笑道:“我三弟若是知道此乃你睡過的床,隻怕他寧願睡在刀山上,也不願睡此床……”陰嬪柔聲笑道:“那麼……外麵有刀,為什麼不讓他睡在刀上哩?”鐵中棠怔了一怔,還未答話,溫黛黛忽也柔聲笑道:“好姐姐,這床你反正不睡,就可憐他受了傷,讓他睡吧!”陰嬪上上下下瞧了她幾眼,嬌笑道:“唷,好甜的人兒,好甜的嘴,瞧在你麵上,就讓他睡吧!”溫黛黛笑道:“多謝姐姐。”將雲錚放了下去。鐵中棠暗笑忖道:“這兩人的脾氣,倒有幾分相似,若是兩人鬥上一鬥,倒也是棋逢敵手。”陰嬪望著溫黛黛百般伺候雲錚,搖首笑道:“這人既是他的師弟,想必也是‘大旗門’門下的子弟了?”溫黛黛笑道:“姐姐你真聰明,一猜就猜對了。”陰嬪笑道:“小妹子,姐姐真要勸勸你,大旗子弟,全是沒良心的人,你此刻對他這麼好,他以後未必對你好的。”溫黛黛呆了一呆,瞬即嬌笑道:“聽姐姐這樣說來,難道以前也上過大旗子弟的當麼?”陰嬪道:“這……這……”溫黛黛笑道:“姐姐若是上過當,妹子也不敢上當了。”陰嬪笑道:“小丫頭,好利的嘴,姐姐倒服你了。”話聲未了,突聽外麵又是一陣拍門之聲傳來,彆人還未說話,艾天蝠道:“我去應門。”嗖的竄了出去,溫黛黛與鐵中棠麵麵相覷,心房卻不禁跳動加劇。隻聽艾天蝠沉聲道:“什麼人?”呀的開了門扉。一個少年男子口音道:“家師令在下送上此物……”艾天蝠沉聲道:“你知道這裡住的是誰?怎的胡亂送來?”少年口音道:“家師吩咐,令弟子送來,弟子便送來了,這裡主人若是不要,方才進來的那位姑娘想必是要的。”溫黛黛瞧了瞧鐵中棠,歎道:“你果然猜對了。”隻聽陰嬪笑道:“有人送東西來,為何不要,拿過來吧!”少年口音道:“請,弟子在此恭候回話。”艾天蝠“哼”了一聲,飛身而入,手裡卻多了隻紫檀木匣,鐵中棠方待伸手,陰嬪卻已搶先接了過去。鐵中棠見她出手之快,當真快如閃電,心頭也不禁暗驚,隻見她啟開木匣,嬌笑道:“若是好東西,我就……”忽然嬌呼一聲,瞬又嬌笑道:“哎喲,這種東西我可不要,你拿去吧!”隨手一拋,將木匣直擲過來。鐵中棠隻當她要考較自己功力,哪知木匣卻輕飄飄落入他手中,宛如她手掌輕輕遞過來一般。但她此刻笑聲之中,卻似乎帶著些幸災樂禍之意。鐵中棠皺眉暗忖道:“這匣中不知裝的是什麼,想必不是什麼好東西,否則她怎會如此得意?”緩緩推開匣蓋一看,隻見這裝飾得極為華麗的紫檀木匣之中放的竟是一顆白發蒼蒼的人頭。鐵中棠不用再看第二眼,便知道這人頭是潘乘風的。潘乘風化裝成那老人模樣,冒充鐵中棠,與黑白雙星、司徒笑同時走了,此刻卻被人將人頭送回,顯然他行蹤已被彆人發現。溫黛黛見了人頭,不禁驚呼一聲,也隱約猜出這件事了!鐵中棠一驚之下,立刻鎮定思緒,暗暗忖道:“沈杏白被我驚走,奔逃之際遇黑、白等人,他大驚之下,哪知黑星天卻將他收容,他便敘出遇見溫黛黛與我之事,那時這假冒鐵中棠的潘乘風正好也在,司徒笑便將他殺死,再去追捕溫黛黛。他不知溫黛黛已與我失去連絡,隻當溫黛黛必來投奔於我,是以故意放走溫黛黛,卻在暗中尾隨而來,哪知溫黛黛卻真的誤打誤撞地來到這裡,遇到了我。唉!一切事陰錯陽差,卻被他們誤打正著,將我尋到了!”這些事雖然錯綜複雜,但鐵中棠轉念便已想通。他微一沉吟,便飛身而出。艾天蝠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後。隻見門外站著一人,長衫飄飄,麵帶笑容,正是沈杏白。他見到鐵中棠,立刻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司徒大叔果然神機妙算,兄台竟果真在這裡。家師的禮物,兄台收到了?”鐵中棠冷冷道:“你居然敢來,不怕我先宰了你麼?”沈杏白笑道:“除了方才那禮物外,家師還有件更貴重的禮物要送給兄台,兄台殺了我,禮物便收不到了。”鐵中棠變色道:“什麼禮物?”沈杏白狡笑道:“禮物即將送到,小弟此刻卻要先行告退,但禮物未到之前,兄台卻是萬萬走不得的。”鐵中棠冷笑道:“我若高興起來,隨時都可走的。”沈杏白躬身笑道:“兄台不妨試試。”抱拳一揖,倒退三步,突然撮口長哨一聲,哨聲尖銳,直上霄漢。四山回應未絕,茅屋前後左右,突然齊地響起了大笑之聲,齊聲道:“鐵中棠真的在這裡麼,好極好極。”數人同時張口同時閉口,顯然早已約定,以哨聲為號。鐵中棠聽那笑聲俱都是中氣充足,連綿不絕,內功俱已到了上乘火候,心頭不禁一驚,不料司徒笑已約了幫手。陰嬪見他垂首走了進來,格格一笑,道:“想不到來的都是高手,這些人圍住你們,你們隻怕走不掉了。”鐵中棠麵色鐵青,卻忍不住側目瞧了雲錚一眼。陰嬪嬌笑道:“不錯,以你武功機智,大約還可逃得出去,但你這位寶貝弟弟,嘿嘿,隻怕慘了。”鐵中棠長長歎息一聲,抱拳向溫黛黛道:“三弟傷勢,急待救治,此山前之少林寺,乃天下武林正宗,又是慈悲為懷之出家人,姑娘若是將他送去少林寺,那少林高僧想必決不會袖手不理。”溫黛黛道:“但……但我們怎麼走得出去呢?”鐵中棠道:“此屋雖已被圍,但……”陰嬪忽然截口笑道:“但你若真的有種,就莫用我地道。”鐵中棠被她一語說出心事,不禁呆了一呆。溫黛黛嬌笑道:“好姐姐……”陰嬪笑道:“好妹子,你莫怕,隻要跟著姐姐,姐姐負責你從大門堂堂正正的走出去,不用鑽狗洞。”溫黛黛道:“真的麼?”陰嬪笑道:“誰騙你,我已送出信去,少時便有人來接我了,那接我的人呀,嘿嘿,誰也不敢惹他!”溫黛黛道:“但是他……”陰嬪笑道:“人家大英雄兄弟的事,我可管不著。”溫黛黛道:“那麼我也不走了。”陰嬪笑道:“好妹子,不是我不讓你走地道,隻因這地道隻能爬著出去,你怎能帶著你那病人走?我方才不過是故意氣氣他的。”鐵中棠心中雖然惱怒,卻也知道她說得不錯。哪知溫黛黛卻笑道:“好姐姐,我若能帶著他走又如何?”陰嬪笑道:“我被你幾聲好姐姐叫得心都軟了,你若能走就走吧,但那大英雄若是要走,我卻要叫了,好教彆人堵住出路。”溫黛黛道:“謝謝你……”轉身麵對鐵中棠,緩緩道:“我引來了敵人,自己卻要走了,實在對不起你,但為了他……”鐵中棠道:“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溫黛黛抬頭瞧了他兩眼,那目光的言意,當真說也說不出。良久良久,她終於說了聲:“你多珍重。”抱起雲錚將一床被卷起他身子,倒退著縮入地道,然後才將雲錚緩緩拖了進去。陰嬪從未想到她真能走出去了,看得呆了一呆,苦笑道:“好個癡心的女子,想不到我這地道,卻救了個大旗弟子。”忽然揮了揮手,道:“算了,你要走,也就走吧!”鐵中棠呆了一呆,詫聲道:“你……你……”陰嬪笑道:“你莫吃驚,我這人雖狠毒,但對大旗弟子,總是……唉,回去見著雲九霄,代我問他好。”鐵中棠越來越是驚詫,暗奇忖道:“她難道和我雲叔父,也有什麼……什麼淵源不成。”但他想問時,陰嬪已倒在床上,再也不肯說話了。鐵中棠木立半晌,隻聽艾天蝠道:“你為何不走?”陰嬪閉著眼睛,懶懶笑道:“我自有去處,不用你管。”艾天蝠沉聲道:“今天承你相救之情,你我恩怨一筆勾銷。”陰嬪忽然睜開眼睛,大笑道:“你居然也肯鑽地道,我倒未想到,看來我費了三個月功夫掘了這條地道,總算不冤枉。”艾天蝠冷冷道:“我若不走,鐵中棠必不肯走的。他此生尚有許多重任,我何苦害他不走?”鐵中棠心中更是感激,他心中本有倔強好勝之意,聽了這番說話,也沒有了,長歎道:“艾兄,走吧!”艾天蝠道:“你當先,我斷後。”陰嬪忽又笑道:“少時那人送來的第二件禮物,你不看了麼?”鐵中棠木立半晌,想到自己所肩負之重任,長歎道:“不看也罷!”身子一縮,緩緩鑽入了地道之中。刹那間,突聽外麵大笑道:“鐵兄,禮物送到了,鐵兄縱是天縱奇才,見了這禮物隻怕也要大吃一驚了。”鐵中棠心頭一動,頓住身形。艾天蝠沉聲道:“無論那禮物是什麼,都莫要看了,走吧!”鐵中棠歎息一聲,又自緩緩鑽入了半個身子。隻聽外麵笑聲又起,道:“弟兄們,莫再圍住茅屋了,過來見見高人,鐵兄有了這禮物,你我便是請他走他也不會走的。”鐵中棠心頭又一動,嗖的竄出地道,苦笑道:“小弟隻去看一眼,艾兄請先走吧,小弟隨後就到。”語聲未了,他已衝了出去。艾天蝠黯然一歎,卻聽陰嬪也在歎息道:“他此番不走,隻怕走不了啦!”言下竟也頗有惋惜之意。艾天蝠突地動容道:“我與你相識三十年,為你雙目皆盲,為你投入‘鬼母’門下,但今日才知道你原來也是有人心的。”陰嬪默然半晌,瞬又咯咯笑道:“有是有,但卻少得很。”艾天蝠道:“不管是多是少,你總不該玷辱彆人名聲。”陰嬪道:“唷,我玷辱了誰的名聲了?你自願瞎眼也要……也要看我,我見你瞎了可憐,才將你送到大姐那裡去,因為她遇著了傷心事,自老容顏,而且發誓隻收天下殘廢孤伶之人為徒。”艾天蝠麵上漸漸泛起悲憤之色,大喝道:“住口!”陰嬪冷笑道:“這是你要重提舊事,怪誰呀?”艾天蝠歎了口氣,道:“我說的不是此事。我隻問你,你雖救了那大旗弟子的性命,為何又要玷辱他師長的清名?”陰嬪笑道:“和我認識,便是有汙清名麼?那麼,江湖上清名已被我汙了的人,可真是太多了。”艾天蝠怒道:“但三十年來,你的事我有哪件不知道?直到十年前你被少林八大高僧所困,突然失蹤,這十年我才沒有你的消息,你幾時與‘大旗門’的前輩師長有過往來?你何苦要在鐵中棠麵前故意那般說話?哼哼,想來你隻是要人家師徒互相猜疑,你卻在旁看熱鬨。”陰嬪緩緩道:“不錯,十年前我聽得少林門規清嚴,卻偏去勾引個少林弟子,哪知被少林寺的八個和尚,將我捉回少林寺,要將我在少林祖師前正法。哼哼,那時天下竟沒有一個人來救我。”艾天蝠冷笑道:“你若是死了,隻怕連收屍的都沒有,連你的親生姐姐都恨你入骨,還有誰來救你?”陰嬪咯咯大笑道:“但我還是死不了,自然有人不惜被少林逐出門牆,也要和我廝守在一起,他在祖師爺麵前自己承認不是我勾引他的,而是他勾引我,那些和尚也將我無可奈何,隻得將我放了,也將他逐出少林。那時我已不能動彈,隻有隨他走了。”艾天蝠怒道:“那人便將你救來此地,是麼?”陰嬪笑道:“不錯。但他雖救了我,卻將我像囚犯般關住,我怎麼受得了?直到近年他防範鬆了,我才設法掘了地道。”艾天蝠恨聲道:“他隻是怕你再出去害人,才將你關起。但他也陪著你。他若非愛你已極,又怎會如此?”陰嬪嬌笑道:“不錯,他愛我,你吃醋麼?”艾天蝠怒道:“這件事我都不管,我隻問你大旗門與你……”陰嬪麵色一沉,道:“大旗門與我的事,你也管不著,但我告訴你,那句話我並非胡亂說出口的。”艾天蝠怔了一怔,道:“莫非你真與大旗門……”陰嬪冷笑道:“你莫要問了,有些事,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的……”突聽門外響起了鐵中棠的一聲驚呼。原來鐵中棠飛身出房,推門而出,隻見十丈外人影幢幢,有八九人之多。此刻時近黃昏,細雨蒙蒙,也看不清這些人麵容,隻見到司徒笑推眾而出,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仿佛心頭甚是得意,見到鐵中棠,當頭一揖,笑道:“多日未見鐵兄,小弟心頭委實想念得很。”鐵中棠知道此人自命計謀第一,最喜裝模作樣,心裡忍住了氣,亦自抱拳道:“小弟也一直想尋司徒兄道謝。”司徒笑呆了一呆強笑道:“道謝什麼?”鐵中棠笑道:“潘乘風那廝,奸淫好色,小弟一直便想將他除去,哪知司徒兄竟代小弟做了。”司徒笑道:“哦哦,哦哦……哈哈哈哈!”鐵中棠見他笑得奇怪,心中雖詫異,但偏偏忍住不問,故意大笑道:“何況兄台還要再送重禮,小弟更是不安了。”司徒笑道:“好說好說。”鐵中棠笑道:“禮物在哪裡,小弟收下後,就要走了。”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生像說走便立刻能走似的。司徒笑道:“待小弟先為兄台引見幾位朋友再說。”轉身大笑道:“兄台們還不請過來見見高人?”那邊一堆人影,果然應聲走了過來,除了意得誌滿,沾沾自喜的黑、白雙星外,還有五人之多。這五人一個高大威猛,顧盼自雄,一個枯瘦短小,背後斜插著兩柄鋼刀,一個長衫飄飄,正是沈杏白。還有兩人,卻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奇高奇瘦,頭上還戴著高冠,站在眾人之間,有如鶴立雞群一般。那女子卻是體態豐腴,嬌小玲瓏,站在那高冠男子身側,恰恰隻到他胸口,雖在眾目睽睽之下,但兩人卻仍然擁抱在一起,一高一矮,一肥一瘦,彆人看來,神情甚是滑稽,但他們自己,卻自得其樂。司徒笑抱拳笑道:“黑白兩位,鐵兄想必是認得的了。”鐵中棠笑道:“隻怕黑兄卻是首次見到小弟!”黑星天果然是第一次見到他真麵目,隻見他目如朗星,雙眉斜飛,麵色微帶黝黑,第一眼看去,雖不似美男子,但隻要你多看一眼,便不知不覺要被他吸引,當下不禁暗歎忖道:“果然是條好男兒,難怪有那許多女子,對他那般傾心。”微一抱拳,冷冷道:“雖未見麵,卻已久仰大名了。”司徒笑手掌引向那高大之人,笑道:“這位兄台,便是敝鏢局中第一位鏢師,江湖人稱金剛韋駝駱不群。”那駱不群大咧咧點了點頭,道:“承教。”鐵中棠雖也知道此人在鏢業中甚著威名,但見他神情,卻覺有氣,哈哈笑道:“果然和廟裡泥塑韋駝有些相似。”駱不群麵色一變,司徒笑卻已指道:“這位‘滿地飛花’彭康彭大俠,乃是江湖中地趟刀第一名家。”那背插雙刀的短小漢子抱拳笑道:“不敢當。”鐵中棠見他倒還和氣,便也笑道久仰。心頭卻已有些吃驚,這彭康的地趟刀法,他也聞名已久了。隻見司徒笑乾咳一聲,神情似乎變得慎重起來,道:“這兩位便是錢大河、孫小嬌賢伉儷了。”鐵中棠見這兩人,不但神情有趣,姓名也有趣得很,不覺露齒一笑,抱拳道:“幸會幸會。”那高冠男子麵色一沉,手腕立刻抓起腰邊劍柄,那嬌小女子笑道:“小錢,他不認得咱們,莫怪他無禮。”偷偷向鐵中棠飛了個媚眼,司徒笑已大聲道:“錢兄伉儷真名,鐵兄或許還不知道,但‘黃冠劍客’與‘碧月劍客’的大名,鐵兄總該聽說過吧!”江湖中“彩虹群劍”之聲名,如日方中,鐵中棠確是聽人說過的,也知道這“黃冠劍客”劍法迅急,素有河朔第一快劍之稱。他上上下下瞧了他們兩眼,微微笑道:“在下隻聽得‘紫心劍客’劍法超群,這兩位大名卻是第一次聽人說起。”錢大河雙眉一揚,冷笑道:“我聽存孝說江湖中近日又出了柄快劍,哪知卻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鐵中棠笑道:“彼此彼此。”錢大河怒道:“來來,拔出劍來,待我教訓教訓你!”手掌振處,“嗆啷”一聲,長劍出鞘一半。孫小嬌卻又挽住他臂膀,笑道:“小錢,急什麼。”司徒笑大笑道:“正是正是,好歹也等鐵兄看過禮物再說。”錢大河冷笑道:“他若看過,隻怕再也無法動手了。”鐵中棠暗中又一驚,口中卻大笑道:“在下雖然隻會幾手三腳貓的把式,但閣下要動手,在下隨時可奉陪的。”隻見司徒笑微一揮手,沈杏白轉身奔出。錢大河沉聲道:“司徒兄,小弟今日隻是為了領教這廝的快劍而來,司徒兄好歹也要留下他與兄弟比劃比劃。”司徒笑道:“自然自然。”那“金剛韋駝”大聲道:“錢兄卻莫要傷他性命,駱某也要和他比劃比劃。”此人聲如洪鐘,果然與身材甚是相配。司徒笑道:“各位今日,隻管與鐵兄以武相會,小弟和他的事……嘿嘿,卻是用不著動手的。”黑星天大笑道:“但各位卻也得留下他性命才行。”鐵中棠聽得滿心怒火,但麵上卻不動聲色,哈哈笑道:“各位不必擔心,在下三五年內還死不了的。”笑聲未已,隻見沈杏白已率領著幾條黑衣大漢,推著輛奇形怪狀的車子,吆喝著奔了過來。這車子四四方方,長寬俱有兩丈左右,宛如個巨大的箱子,隻是在角下配了四隻車輪的模樣。鐵中棠也猜不到司徒笑究竟在弄什麼玄虛,卻知此人凶險奸狡,尤喜故作驚人之事,這“箱子”裡必定有些古怪。司徒笑左顧右盼,神情更是得意,哈哈笑道:“小弟也彆無禮物可贈,隻是製作了架三節雲梯,要給兄台觀賞觀賞。”鐵中棠笑道:“想不到司徒兄還會木匠的手藝。”司徒笑嘻的一笑,也不答話,揮手道:“架起來。”沈杏白笑應道:“遵命!”轉身走到車後,那裡竟有個後盤,他吱吱地轉動起後盤,車頂突然開了。隻見一架三丈高的雲梯,緩緩自車子裡架了起來,雲梯頂端,包著塊一丈長短的油布,油布裡卻不知包的是什麼。司徒笑道:“偏勞哪位兄台,去將那塊油布掀開。”“滿地飛花”彭康笑道:“好戲即將登台,待小弟先去揭幕。”司徒笑撫掌道:“彭兄出馬,再好不過。”鐵中棠久聞這“滿地飛花”輕功高絕,是個夜走千家的獨行盜,此刻正想看看此人的輕功,更想看看油布包著何物,當下凝目望去,隻見彭康笑吟吟地一整衣衫,抱拳道:“獻醜了!”轉身之間,也不見有何動作,便已上了車頂。眾人隻當他必定要施展“一鶴衝天”之類的輕功身法,哪知他雙手垂落,竟一步一步,走了上去。這雲梯筆直矗立,毫無坡度,一躍而上,倒還輕易。此刻他手不扶,腰不曲,一級級走將上去,實是困難已極,下盤功夫若不練至巔峰,早已一個斤鬥跌落。眾人不禁喝起彩來,鐵中棠也不禁心頭暗讚;想到今日自己竟有這許多強敵,又不禁暗暗心驚。轉念間彭康手掌已抓著那方油布下端,口中笑道:“瞧著!”突然一個斤鬥,連人帶油布一齊落了下來。這雲梯高有三丈出頭,再加上那車,離地五丈左右。此刻他似是翻身跌落,眾人方自一驚,彭康卻已笑吟吟站到地上,不帶半點聲息,原來他又賣弄了一手絕頂輕功。鐵中棠目光不由自主隨著他身形而下,這才抬頭望去,目光到處,他再是冷靜,也忍不住驚呼出聲來。原來雲梯頂端,竟縛著一人,滿身白衣,已經泥汙,鬢發蓬亂,低垂著頭,也不知是生是死。雖在細雨如霧中,但鐵中棠也瞧得清清楚楚,此人竟是水靈光。他心頭如被雷殛,轟然一震,一股熱血,直衝頭上。他表麵對水靈光雖是冷淡疏遠,其實心頭卻是一團火熱。他看來雖然輕輕易易便讓水靈光離開了自己,其實長日凝思,深宵夢回,卻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她的模樣,否則又怎會為了要解水靈光之圍,自己投水而死。而此刻他終於見著水靈光了,卻又是這般光景,當下急怒攻心,血衝頭頂,大喝一聲,便待撲上。司徒笑道:“你若是胡亂妄動,她就沒命了。”他雖未出手阻攔,但這兩句話,卻當真比什麼招式都具威力。鐵中棠身子一震,倒退三步,手足俱都冰涼,全身卻失了氣力,道:“她……她還沒有死麼?”司徒笑含笑道:“她雖然未死,但我舉手之間,便可叫她再也活不成的,你不信隻管試試。”鐵中棠轉目望去,隻見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沈杏白等人,右手俱都縮在袖中,想必正是捏著暗器。這幾人都是暗器高手,自己若是妄動,他們便要出手,那時自己縱有三頭六臂,卻也攔不住這許多人。而水靈光全身被縛,更是難以閃避。一眼掃過,他已知司徒笑所言非虛,道:“她……她怎會落入你手中的?”目中雖未落淚,卻已熱淚盈眶。司徒笑哈哈大笑道:“這個……你日後自會知道的。”鐵中棠呆了半晌,忽然大聲道:“好,鐵中棠認輸了。”司徒笑陰側側道:“既已認輸,便要聽話,此後我兄弟無論要你做什麼,你都不得違抗。”鐵中棠心如刀絞,知道自己若是答應了他,定必難逃叛師之罪,但自己若不答應,又怎能救得水靈光?忽聽身後一陣風聲響動,原來艾天蝠聽得他驚呼之聲,也已趕來,沉聲道:“什麼人落在他們手中了?”他隻能聽到他們的對話,卻瞧不見雲梯上的水靈光。鐵中棠知道他性情剛烈,生怕他輕舉妄動,壞了水靈光性命,低低道:“此人兄台也不認得的……”艾天蝠低低道:“可要出手?”鐵中棠淒然笑道:“要出手時,還求兄台相助。”司徒笑望著他兩人竊竊私語,隻覺自己早有勝算在握,微微含笑,也不置理,隻是奇怪這兩人怎會到了一起;彭康等人卻認得他乃是“鬼母”首徒,麵上已變了顏色。“黃冠劍客”突然大喝道:“司徒兄,這廝未答話前,小弟無論如何先要和他鬥上一鬥,否則他若降了,就鬥不成了。”司徒笑微微笑道:“但兄台切莫……”錢大河冷笑道:“我決不傷他性命,鐵中棠,來吧!”鐵中棠此刻哪有心情和他比鬥,歎道:“在下……”錢大河冷笑道:“你若不敢動手,我削下你雙耳。”手腕微振,劍光朵朵,唰的一劍削了過來。鐵中棠微一閃身,艾天蝠冷冷道:“你為何不動手?”鐵中棠還未答話,突見左麵一道匹練般劍光尺來。那孫小嬌笑道:“小夥子,劍借給你!”原來這劍光竟是她將長劍脫手擲出,鐵中棠隻得伸手抄了過來!他長劍方自到手,錢大河劍勢連綿,又已削來七劍。此人劍法果然迅急絕倫,刹那之間,竟已攻出七招。鐵中棠身形閃動,堪堪閃避這七劍,心中意興蕭索,哪有心思還招,長歎道:“鐵某認輸就是,你……”錢大河喝道:“若是認輸,先跪下叩頭!”一句話功夫,劍招絲毫不停,又自攻出七劍之多。鐵中棠本已急怒攻心,此刻忍不住俱都發作,忖道:“好歹先和他拚了。”劍光一展,迎了上去。隻聽一連串密如連珠的“叮叮”聲響,他舉手之間,便已還了七招,硬生生接了錢大河七招。眾人俱不禁暗驚忖道:“好快的劍!”隻見錢大河忽然身子一縮,倒退數尺,反掌將腰邊劍鞘重重摔到地上,孫小嬌卻俯身拾起,笑道:“呀,莫摔壞了。”這四個字方自出口,又是一連串“叮叮”聲響,兩人又換了數招。要知兩人劍法俱足以快見長,點到就收,是以聲響不大,但劍風嘶嘶,卻是尖銳已極,眨眼之間,十餘招又過,鐵中棠暗忖道:“此人劍法招式並不驚人,隻是以快見長,我需得也在這快字上勝他。”一念至此,突然振劍而出,急地攻出十四劍。這十四劍一劍快過一劍,但見劍光繚繞,看得人眼花繚亂。錢大河不避不閃,揮劍迎上,他心高氣傲,也一心想以“快”勝過對方,鐵中棠一劍擊來,他便一劍迎去。兩人變招,俱都快如閃電。隻聽又是“叮叮當當”一陣聲響,錢大河已接了鐵中棠七劍,回了鐵中棠八劍。鐵中棠最後一劍削來,他揮劍迎上時,卻慢了一步,隻聽“沙”的一聲,鐵中棠劍身已擦著他劍身而過,直取他胸膛。這種快劍相拚,哪裡能有分毫之差,錢大河一劍失手,便再也沒有時間閃避,眼見鐵中棠長劍便要刺入他胸膛。哪知就在這刹那之間,隻見鐵中棠劍光一陣顫動,突然倒退數尺,手腕一反,噗的一聲,將掌中之劍插入地上。眾人眼見錢大河失手,還未來得及驚呼,鐵中棠劍已入土,冷笑道:“若是還有人要來比拚,且等說過話再來。”錢大河木立半晌,俯首望去,卻見胸前衣衫,破了五道裂口,原來方才鐵中棠長劍一顫,便已劃出五劍之多。他心中既驚又駭,又是羞愧,再也抬不起頭來。孫小嬌走過去輕輕攬住他腰身,低語道:“小錢,莫傷心,輸了算什麼,等會我替你出氣。”眾人麵麵相覷,心中都不禁暗駭:“好快的劍!”司徒笑見得鐵中棠如此快劍,想到他即將被自己收服,不禁越想越是得意,哈哈笑道:“有什麼話,鐵兄隻管說。”鐵中棠沉聲道:“我怎知她此刻是生是死,你若要我答應,需得先讓我與她說幾句才是。”司徒笑道:“這個容易。”微微使了個眼色,黑星天、白星武、駱不群,齊地退到車旁,嚴密防守。要知司徒笑雖然勝算在握,但見到鐵中棠之劍法,卻仍不敢托大,生怕鐵中棠上車救人。突見司徒笑微一揚手,一道風聲,直打水靈光。鐵中棠大駭,司徒笑已大笑道:“鐵兄莫怕,我這隻是解她穴道。”話未說完,水靈光已輕輕呻吟,抬起頭來,她竟未想到自己置身如此高處,轉眼四望,雖已醒來,卻有如做夢一般,隻覺身上冷颼颼的,滿是寒意。鐵中棠驚喜悲憤,齊集心頭,嘶聲喝道:“二妹……”水靈光一驚垂首,便見到仰首而望的鐵中棠,一時間心頭也不知是驚是喜,嘶聲道:“大哥……”兩人隻覺心頭都有千言萬語,但互喚一聲,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兩人相隔雖僅咫尺,卻有如各在天涯。艾天蝠聽得那“大哥”二字,雙眉微皺一皺,忽然大喝道:“水靈光,是你!誰敢將我師妹如此?”喝聲淩厲,眾人聽了都不禁一驚,防備更嚴。水靈光方才眼中隻有鐵中棠,此刻也被喝聲所驚,才瞧見彆人,顫聲道:“大師兄,你……你也在。”艾天蝠喝道:“師兄在這裡,師妹你莫怕,我來救你。”一麵分辨情勢,便待飛身撲將上去。突聽水靈光道:“且慢,我……我已不是你……你師妹了。”艾天蝠一怔,怒道:“你說什麼你……你想必是糊塗了。”要知武林中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將這師徒之禮,看得最重。此刻水靈光如此說話,豈非有如不認“鬼母”為師,艾天蝠驚怒之下,但還護著她,便說她糊塗了。哪知水靈光卻接道:“不,你……我沒有糊塗,我已……已向‘鬼母’行過最後一禮,說明從此不再是她徒弟了。”艾天蝠聽她竟敢直呼師傅的名號,便知她所言非虛,當下更是驚怒,戳指道:“你……你竟敢叛師?”鐵中棠惶聲喝道:“二妹,你……你瘋了麼?”要知叛師之罪,在武林中當真非同小可,鐵中棠聽她如此,心裡也自急了,忍不住脫口喝罵出來。水靈光道:“不錯,我叛了她,但她已寬恕了我。”她先前說話還有些口吃,但此刻卻說得音節鏗鏘,流流利利,顯然已有決心。艾天蝠驚怒道:“叛師之罪,師傅怎會饒你?”水靈光流淚道:“我不信他死了,一心要出來找他,但他若死了,我也要死,所以我……我不願再做彆人徒弟。”她這幾句話雖然說得簡簡單單,無頭無尾,但其中卻當真情深如海,也不知包含了多少情意。鐵中棠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暗暗忖道:“是了,她為了出來尋我,才會落入司徒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