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黛黛笑“啐”了一口,道:“小鬼,你今年多大了?”跛足童子道:“十四。”溫黛黛咯咯笑道:“十四歲就會看女人了,是誰教你的?”跛足童子伸出袖子,擦了擦鼻子,嘻嘻笑道:“好看的女孩子人人都要看的,還用得著人教麼?”溫黛黛笑道:“聽說你有許多漂亮的師姐,你應該回去看她們呀,為什麼還在這裡擋路?”跛足童子一本正經地輕歎道:“我的師姐雖多,可惜她們卻還都是小孩子,還不是真正的女人。”溫黛黛“噗嗤”一笑道:“我是真正的女人麼?”跛足童子乘機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拍掌道:“貨真價實,半分不假,是個標標準準,道道地地的女人。”溫黛黛已笑得彎下腰去,道:“看不出你年紀雖小,倒還有幾分眼光,隻可惜你實在太小些。”跛足童子瞪起眼睛,大聲道:“誰說我小?我年紀雖隻有十四,但是和二十四的人決沒有什麼兩樣。”溫黛黛嬌笑著伸手摸了摸他麵頰,道:“等你二十四的時候,我就老了,還是現在多看看吧!”跛足童子道:“正要多看看。”果然歪起了頭,上上下下地看個不停。後麵暗林中的鐵中棠見了,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跛足童子固然刁鑽古怪,人小鬼大,溫黛黛這種半吊子的脾氣,更是令人啼笑皆非。隻見那跛足童子瞧了半晌,突地輕歎道:“可惜你嫌我太小了,否則我一定要你嫁給我。”溫黛黛忍不住笑道:“正是因為你太小了,否則我一定嫁給你。”跛足童子大聲道:“真的麼?”溫黛黛道:“真的!”跛足童子呆了半晌,突然長長地歎了一聲,搖頭道:“恨不相逢長大時,唉,我還有什麼話說?”溫黛黛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花枝亂顫地笑了許久,喘著氣道:“你看夠了麼,讓我走吧!”跛足童子歎息著點了點頭,緩緩轉身,突又回過頭來,道:“我方才看到你那位雲公子了。”溫黛黛麵色微變,脫口道:“他在哪裡?”跛足童子道:“你要我帶你去看他麼?”溫黛黛沉吟道:“你知道他此刻在哪裡?”跛足童子道:“自然知道。”溫黛黛眼皮轉動,仿佛心中在考慮著什麼重大之事,過了半晌,方自笑道:“你要帶我去麼?”跛足童子忽然又皺起眉頭,道:“這個……但是……”溫黛黛笑道:“但是什麼?明明是你自己要帶我去的,難道你此刻又不敢了麼?真丟人!”跛足童子挺起胸膛,道:“我為何不敢帶你去,隻是……隻是……你若肯讓我親你一下,我們馬上就走。”溫黛黛不禁又笑得彎下腰去,指著他咯咯笑道:“小鬼……小鬼你……”她笑得直喘氣,話也說不出了。跛足童子板起麵孔,道:“笑什麼?不肯就算了。”溫黛黛嬌笑道:“好吧,姐姐我就讓你親一下。”跛足童子大喜道:“真的麼?”溫黛黛半合起眼睛,將麵頰湊了過去,笑道:“來呀!”跛足童子突然消去笑容,放下包袱,深深呼出口氣,張開雙臂,狠狠地一把抱住了溫黛黛。溫黛黛邊笑邊喘著氣,道:“小鬼!輕些……輕些……哎喲,你……”突然一把推開了他,麵色已變得紅紅的。暗林中的鐵中棠不禁歎息忖道:“這溫黛黛當真是個絕代尤物,連童子都被她打動了心。”他不知越是初解情竇的童子,便越是渴慕溫黛黛這種渾身都散發著熱力的成熟婦人。隻見那跛足童子踉蹌後退了幾步,呆立在地上,兩眼空空闊闊地望著遠天,仿佛突然癡呆了的模樣。溫黛黛卻在輕輕整理著散亂的鬢發。突聽那跛足童子大笑一聲,飛躍而起,淩空翻了幾個斤鬥,大喊道:“我親了她,她好香喲!”溫黛黛笑罵道:“小鬼,你瘋了麼?”跛足童子又笑又跳,道:“瘋了瘋了,完全瘋了。”溫黛黛道:“你若肯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再讓你親一下。”跛足童子突又呆住,訥訥道:“真……真的?”溫黛黛柔聲笑道:“小弟弟,姐姐怎會騙你?”跛足童子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大喊道:“快說快說,你肯讓我再親一下,我什麼事都答應你!”溫黛黛道:“你要答應帶我去到那裡後,你自己卻不能過去,此後也永遠不許告訴彆人。”跛足童子道:“比這再難十倍的事,我也答應。”溫黛黛嬌笑道:“乖孩子……”走了過去,輕輕抱起了他,在他生著雀斑的臉上接連親了好幾下。等到溫黛黛鬆開了手,跛足童子突地“撲通”一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溫黛黛驚呼道:“你怎麼了?”哪知她話未說完,那跛足童子已又直挺挺跳了起來,翻著斤鬥笑道:“三個月裡我若是洗了臉,我就是王八蛋。”溫黛黛咯咯笑道:“三個月不洗臉,要臭死了。”跛足童子大聲道:“說不洗,就不洗。”提起包袱,帶起溫黛黛的肩膀,道:“走吧!”鐵中棠暗中旁觀,心中又驚又怒,忖道:“這賤人還要去尋三弟作甚?莫非她還想害他?”轉念又忖道:“但她卻已與司徒笑分手,想來不致再害三弟。但三弟對她一往情深,此番她若去了,以三弟的性情說不定又會舊情複發,她縱不再加害三弟,但以她這種禍水般的性情,遲早都要傷三弟的心,何況她……她已是殘花敗柳,怎能配得上我那三弟?”心念數轉間,跛足童子已拉著溫黛黛走了。鐵中棠斷然忖道:“此事我決不能袖手。”立刻追蹤而出。隻見那跛足童子拉著溫黛黛,飛掠在林間,走的並非入城的方向,道路越來越見荒僻。走了約莫半裡之遙,跛足童子突地停住腳步。溫黛黛道:“已到了麼?”跛足童子呆呆地點了點頭,道:“快到了。”溫黛黛轉目四望,隻見此處一片荒野,遠處隻有幾叢樹林,卻望不見人家,不禁皺眉道:“在哪裡?”跛足童子道:“前麵。”溫黛黛道:“還在前麵,為何不走了?”跛足童子呆呆地怔了半晌,突然長歎道:“你此番走了,我就不知能不能再見得著你了!”溫黛黛呆了一呆,笑道:“傻孩子,不要說呆話,我又不會死的,你自然能夠再見得著我。”跛足童子搖了搖頭,道:“縱然能夠再見著你,卻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月的事了。”溫黛黛又呆了許久,麵上才露出笑容,輕輕道:“你若要見我,隨時都可以米找我的。”跛足童子大喜道:“你無論住到哪裡,都肯告訴我麼?”溫黛黛輕笑著點了點頭,道:“乖弟弟,姐姐無論住在哪裡,都會告訴你,來,笑一下給姐姐看。”跛足童子果然嘻嘻一笑,振起精神道:“走吧!”哪知溫黛黛卻搖了搖頭,道:“再等一會。”跛足童子眨了眨眼睛,奇道:“你真奇怪……”溫黛黛輕歎道:“你奇怪麼?我告訴你,姐姐本就是個奇怪的人,又奇怪,又寂寞,又痛苦……”她抬起頭,跟波幽幽地望著天上。跛足童子歎道:“你那麼漂亮,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喜歡你,你怎麼還會寂莫呢?我真不懂。”溫黛黛幽幽歎道:“喜歡我的人我都討厭,我喜歡的人卻又不喜歡我,我怎麼會不寂寞呢?所以我就要想儘各種辦法來解除寂寞。”跛足童子道:“雲公子他很喜歡你的呀!”溫黛黛搖頭道:“不是他。”跛足童子奇道:“是誰?”溫黛黛默然半晌,強笑道:“不要再提他了,我此刻非但再也不喜歡他,向且還恨他恨得要死。”跛足童子大聲道:“不要緊,還有我喜歡你。”溫黛黛笑道:“我也喜歡你,所以我現在才要多陪你一會兒。你可知道,你是我平生第二個喜歡的男人。”跛足童子眼睛一亮,道:“真的麼?”溫黛黛又輕輕摸了摸他的麵頰柔聲道:“但你隻是個孩子,我卻已快老了,我隻能把你當弟弟喜歡,知道麼?”跛足童子癡癡地點了點頭,突然大聲道:“不管怎樣,等我大了,你若還沒有嫁人,就一定要嫁給我。”他再不與溫黛黛說話,拉起她的袖子,放足狂奔而去。鐵中棠在暗影中呆呆地木立了半晌,喃喃道:“她真的是這麼奇怪麼……”抬眼望去,他兩人已竄入樹林。鐵中棠再不遲疑,飛掠而去,隻見叢林中仿佛有座祠堂,溫黛黛與跛足童子已遠遠停在祠堂外。隻聽溫黛黛輕聲道:“好弟弟,你要記著,有些女人身子雖然臟,但一顆心卻還是乾淨的。她雖然害了人,也是因為那些人自己差勁,還不夠資格做男人,所以你將來無論如何,也要做個真正的男人,知道麼?”跛足童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溫黛黛又道:“我住定了,便會設法通知你,現在……你快走吧!”跛足童子溫順地轉過身,突又回首道:“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我實在想不通,你肯告訴我嗎?”溫黛黛笑道:“隻因為你是真正地喜歡我,沒有彆的心思,所以我也喜歡你,喜歡你做我的弟弟。”跛足童子呆了半晌,突地歡呼著飛奔而去。溫黛黛望著他身影消失,又呆了半晌,放下箱子,整了整衣衫,又提起箱子,呼出口氣,大步向祠堂走去。祠堂早已荒廢了,外麵兩扇木門,已不知被誰偷去了砍作柴燒,庭院中蔓生著荒草,草叢間落葉片片,被夜風吹著,發出陣陣蕭索的沙沙聲響,伴著吹動殘窗的劈剝聲,便混合成一闕淒涼的夜曲。踏過落葉荒草的庭園,走上滿生苔蘚的石階,穿過蛛網四結的門楣,便是那陰森破落的祠堂。溫黛黛立刻覺得一股黴腐的氣味,撲鼻而來。她輕輕皺了皺眉頭,拭目望去,隻見這小小的祠堂中,布幔破落,神桌頹敗,已不知有多久未有香火了。夜風中寒意甚重,風吹入戶,布幔飄飛,祠堂中竟空無人跡。溫黛黛不禁暗暗忖道:“莫非是那小鬼在騙我?”但她這念頭尚未轉完,便聽得有輕微的鼻息聲,自那頹毀腐朽的神案下一陣陣傳了出來。她微微遲疑,悄然而入,輕輕掀開那神案前的布幔——夜色中,隻見雲錚竟蜷曲著身子睡在這裡。溫黛黛忍不住暗歎忖道:“師兄那般謹慎,師弟卻如此大意!你縱然疲極了,也不該睡在這裡呀!”她實在想不出同門的師兄弟,性格上怎會有如此巨大的差異。鐵中棠機警謹慎,無論在任何危急的情況下,不但能自保自救,還能救人,而雲錚卻是如此激動,如此大意,他空有滿腔熱血,要管儘人間的不平之事,但他卻偏偏不知道如何安排自己,照顧自己。但她卻不知道這師兄弟兩人,實在有個最大的相同之處——這兩人都有顆俠義而正直的心,兩人做事所用的手段與方法雖然不同,但目標卻都是一樣的。此刻已隱身在頹簷下暗暗偷窺的鐵中棠心中更是感慨萬端,暗歎忖道:“三弟呀三弟,你縱有鐵中棠的膽量,天大的武功,但如何這般性情,孤身在外麵闖蕩江湖,又怎能教人放心得下?”要知雲錚乃是“大旗掌門人”雲冀晚年所得的幼子,雲冀縱然生性嚴厲,但無形間對這幼子也不免偏愛三分。是以雲錚自幼便養成了那種熱血激動,凡事俱不在乎的性格,雖然可愛,但在江湖中走動,卻當真危險得很。隻見溫黛黛似乎輕歎了一聲,俯下頭去拍了拍雲錚的肩頭。雲錚自睡夢中驚醒,大喝道:“什麼人?”喝聲之中,他已翻身掠起,卻忘了自己仍是睡倒在神案上,直將那神案撞倒飛起跌下,震得四散。溫黛黛退了一步,默然凝望著他。雲錚目光轉處,顏色更是大變,厲喝道:“原來是你。”溫黛黛靜靜道:“不錯,是我。”雲錚怒道:“你來作甚?”溫黛黛道:“我來找你。”雲錚呆了一呆,突然仰天狂笑道:“好呀,想不到你還有臉來見我。”笑聲顫抖,顯見心頭充滿悲憤。溫黛黛凝目瞧了他半晌,突然輕輕歎息一聲,轉身而行。雲錚望著她走到門口,突然縱身一躍,擋住了她的去路,大聲道:“你忽來忽去,難道是瘋了不成?”溫黛黛冷冷道:“我隻當你對我已完全沒有情感,才來找你,但見了你這副樣子,顯見得對我還未能忘情,我隻有走了。”雲錚怒道:“誰說我對你未能忘情?我隻是恨透了你。”溫黛黛緩緩道:“愛與恨之間的距離,實在差得太少了,你此刻縱恨我,不久又會愛上我的。”雲錚大怒道:“你自以為能猜得到我的心事麼?”溫黛黛輕輕歎息一聲,道:“你可願意聽我的身世?”雲錚冷笑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人?”溫黛黛道:“坐下來,聽我告訴你。”雲錚雖是滿麵怒容,卻仍然坐了下來。溫黛黛放下箱子,坐到箱子上,緩緩道:“我自幼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幼跟著我的義父。他是個良心極好的人,卻有滿腹牢騷,認為天下人都對不起他,於是天天喝酒,而且天天喝得爛醉。其實天下又何曾虧負了他,他隻是自己虐待自己,終於將自己的家業,虐待得乾乾淨淨。”她閉起眼睛,長長歎息了一聲,才接著說了下去:“他全無謀生的技能,武功也不高,什麼事都不願做,隻是整天自己對自己說:‘憑我這樣的人,怎能做低三下四的事,要做就要做一番大事業。’於是他整日東流西蕩,要去做那‘大事業’,但究竟什麼是大事業,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隻是告訴我,總有一天會發財的。那時我年紀還小,跟著他實在是吃儘了苦,不但住在破廟裡,飯吃不飽,直到十五歲的時候,還穿著十歲的破衣服。十五歲的女孩子,有的已和婦人差不多了,那些無賴少年,整天盯著我瞧,我掩得了這裡,掩不了那裡,索性就讓他們瞧個飽,於是……就在那一年,有幾個無賴,灌醉了我義父後,就把我奸汙了。第二天我哭著告訴義父,他大怒下就拿著刀子去找那些無賴,自然毫無結果。我那義父,自然還是天天喝酒,喝得更多,更醉。他不再照顧撫養我,終於走得不知去向了。“後來,我認識落日馬場中一個馬師,他會武功,在當地也算個有錢有勢的人,我就迷惑住他。當然,他也迷上了我,隻要我說的話,他沒有不聽的,於是我就叫他將原先欺負我的人都在暗中殺了。”雲錚恨聲道:“那些人還是殺了的好!”溫黛黛淡淡笑了笑,接道:“但等到我看到落日馬場的主人司徒笑時,我又下了決心,要釣到這條大魚。我用儘各種方法,去接近他,等到他終於開始注意我,引誘我時,我卻流著淚對他說,我不能背叛馬師。於是,第二天,司徒笑便令那馬師陪著他去牧馬,兩人同時去的,回來的時候,卻隻剩了司徒笑一人。“司徒笑對我說,那馬師大意落馬,已被亂蹄踏死。我心裡自然有數,但表麵卻作出十分悲傷的樣子。於是,我就在悲哀中做了司徒笑的外室。我發誓以後不能讓自己再窮了。我用儘一切手法,去博取司徒笑的歡心。我漸漸有了高貴的庭園,華麗的衣衫,和各種珍奇的珠寶。我已由賤女變為真貴婦,由泥淖飛上高樓。我終於成功了。”她緩緩頓住語聲,雲錚也說不出話來。風吹窗欞,這難堪的寂靜延續了許久,溫黛黛蒼白的麵容上,又泛起一絲冷漠的笑容,接著敘說:“自從那時之後,我就儘量充實自己,念書、學武。我再也不願自高處落下去,我還要飛得更高。等到我自覺自己已足夠堅強,我便開始報複。我誘惑男人,玩弄男人,然後再殺了他們。兩三年來,凡是禁不起我誘惑的男人,也不知被我毀了多少,但我卻絲毫不覺後悔,我隻是……”雲錚突然大吼一聲,道:“不要說了!”溫黛黛冷冷道:“我對你這樣說,隻是要你知道我是個怎樣的女人,對男人,我已知道得太多了。”雲錚咬牙道:“但……但……”溫黛黛冷冷截口道:“你這樣的男孩子,我是永遠不會愛上你的,我要你完全對我絕望,灰心。”雲錚握拳道:“我……我不但已對你絕望,而且……而且……”溫黛黛淡淡笑道:“你若對我鄙視,就更好了。”雲錚霍然站起,厲聲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要來尋我?”溫黛黛緩緩道:“現在,司徒笑已和你那師兄鐵中棠勾結到一處,司徒笑恨透了我,他是決不肯放過我的,我隻有先殺了他。而我,我卻恨透了鐵中棠,更一心要將他殺死……”雲錚恨聲道:“這兩人也是我決心要殺死的人……”溫黛黛輕輕一笑,道:“對了。”雲錚霍然抬頭,道:“你想與我聯手對付他們?”溫黛黛道:“不錯!隻因憑你我兩人單獨的力量,決難勝過他們,你隻有與我聯手,才能有製勝的機會。”雲錚呆了半晌,突又大怒道:“我怎能與你聯手?”溫黛黛冷冷道:“你為何不能與我聯手?你大可利用我的機智和狡猾,我也要利用你的力量和武功。你隻要牢牢記著,我們隻是互相利用,決沒有絲毫情感,等到事情過了,你隻管走你的路,我隻管走我的路。”雲錚又怔了半晌,顯見心中仍在猶豫未決。溫黛黛冷冷笑道:“你還在想什麼,難道你不敢……”雲錚怒道:“我怕什麼?”溫黛黛冷冷道:“我怎知你怕什麼?”雲錚厲聲道:“隻要能殺死司徒笑,再將那大旗門的叛徒生擒活捉,讓我看著他身受本門的慘刑而死,就……就像我那大哥一樣,我便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做。”他始終忘不了他大哥雲鏗身受“五馬分屍”之刑而死時的慘痛,對親手執刑的鐵中棠,更是永遠痛恨在心。溫黛黛展顏微笑,道:“這樣才是個有膽量的男子漢。”雲錚道:“你要我怎樣去做?”溫黛黛道:“機會總要來的,機會來了,還怕無事可做?”隱身在窗外的鐵中棠聽到這裡,暗中不禁泛起微笑。首先他已確定了自己對溫黛黛所作的投資沒有白費,溫黛黛將不惜心力來與司徒笑成為仇敵,他不禁要從心裡感激溫黛黛對雲錚所表明的態度。衝動的雲錚有了狡黠的溫黛黛在旁相助,已可令人放心。至於溫黛黛對他自己的情感,鐵中棠卻已不願深思。他悄然掠下屋簷,突見角落裡有人影輕輕一閃,他大驚之下,隻怕這情況已為司徒笑的黨羽窺破,當下引臂縱身,輕煙般飛掠了過去。暗影中那人也霍然轉過身來,卻又是“九子鬼母”門下跛足童子。鐵中棠不禁皺了皺眉頭,暗歎忖道:“這小鬼原來也是個言而無信之徒……”微一招手,轉身而退。他方自掠出荒祠牆外,那跛足童子也已箭一般跟竄出來,瞪起眼睛道:“你皺什麼眉頭?找我作甚?”鐵中棠歎道:“你既已答應了溫黛黛,就不該再來窺探。”跛足童子呆了呆,鐵中棠又道:“令師還在相候,你還是……”語聲未了,突見跛足童子輕輕揮了揮手。刹那之間,鐵中棠隻覺一陣異香撲鼻而來,頭腦立刻暈眩。他大驚之下,怒叱道:“你竟敢……”方自說出三字,便噗的倒了下去,不省人事。要知他深信跛足童子決不會傷害於他,是以此刻全無防範之心,哪知他卻忘了自己換下了易容之偽裝,跛足童子已完全不認得他,便揚手發出了“九子鬼母”的獨門迷香,兩人相距既近,鐵中棠猝不及防,自然著了道兒。隻見跛足童子極快地解下了腰帶,將鐵中棠緊緊捆了起來,口中道:“你莫怪我對你如此,隻怪你知道得太多了些。”他捆好了鐵中棠,扛在肩上,喃喃又道:“你若是告訴溫黛黛我又來窺看,她就不會再喜歡我,我總要想個辦法,讓你不敢說出來。”但他也猜不出,這“鐵中棠”究竟是何來曆,為何會知道這麼多事情,是以也不敢妄下殺手,當下扛著鐵中棠軟綿綿的身子,飛掠而去。此處已是城郊,林外阡陌縱橫,乃是一片麥田。跛足童子身上扛著一人,也不敢回師傅那裡,隻是在心中想著主意,腳步也漸漸放緩了下來。走了許久,他心裡越來越是急躁,放眼望去,隻見麥田邊,小道旁,有三間小小茅屋。茅屋裡不但有著燈火,還有一陣陣推動磨盤之聲隱隱傳來。似乎是北方常見,賣豆腐汁的荒村小店。跛足童子腳步微一遲疑,暗道:“也罷,我先去喝碗豆汁,吃兩塊熱豆腐再作主意。”放開大步,走了過去。隻見茅屋前搭著個簡陋的竹棚,擺著三兩張破爛桌椅。一盞半明不滅的孤燈下,正有個老態龍鐘,白發蒼蒼,披著件粗灰布棉襖的老人,在有氣無力地磨著豆腐。跛足童子大聲道:“可有早點賣麼?”那老人道:“好香的豆汁,好熱的豆腐,要多少有多少。”抬頭瞧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磨起豆腐來。跛足童子笑道:“有就拿來。”砰的將鐵中棠放到地上,故意自言自語道:“好重的小偷,回到衙門,非多打幾板才行。”那老人眯起滿是皺紋的眼睛笑道:“原來小客官是位公差大人。”跛足童子連忙笑道:“不錯不錯,你猜對了。”那老人轉首喚道:“大娘,有辦案的公差大人來喝豆汁,你快些端個乾淨的碗出來。”茅屋內輕脆地應了一聲,一個青帕包頭、青衣布裙的少婦,懷裡抱著個初生嬰兒,垂首走了出來。她拿個青瓷湯碗,舀了碗豆汁,端到跛足童子麵前。跛足童子見她又要抱孩子,又要做事,心裡有些過意不去,方自站起歉謝,但忽然想到自己乃是個“公差”,似乎不應太客氣,又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青衣婦人見了公差,更仿佛駭得頭也不敢抬起,垂首站在跛足童子麵前,輕輕道:“大人還有什麼吩咐?”跛足童子沉著聲音道:“有豆腐再來兩塊。”青衣婦人應聲走了過去,在老人耳邊輕輕說了兩句話。那老人笑道:“我家大娘說官人辦案辛苦,理應特彆招待,叫老漢再去加些特彆私房作料。”跛童子暗笑忖道:“想不到做公差還有這些好處。”隻見那老人端了碗豆腐,瞞跚著走了進去,又蹣跚著走了出來,諂笑道:“官人嘗嘗這碗豆腐怎樣?”雙手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送到跛足童子麵前。豆腐上果然加了些香油作料,一陣陣香氣四溢。跛足童子心裡好笑,暗暗忖道:“他們如此怕我,索性我連錢都不付了。”端起豆腐,狼吞虎咽地吃了個乾淨。那老人眯起眼睛道:“滋味如何?”跛足童子笑道:“不錯不錯。”老人笑道:“這豆腐樣樣都好,隻有一樣不好。”跛足童子道:“什麼不好?”老人咯咯大笑道:“吃了豆腐的人,都要沒命了。”跛足童子麵色突變,推案而起,唰的竄到老人身前,揪住了老人衣襟,厲聲道:“這裡莫非是個黑店?”那老人哈哈地望著他,也不說話。跛足童子隻覺頭腦暈眩,四肢也漸漸發軟,心裡已知不好,大揮拳掌,向老人麵門拍了過去。但那老人隻是輕輕一推,跛足童子便鬆手倒下。他暗恨忖道:“想不到‘九子鬼母’門下竟會在陰溝裡翻了船……”這一念尚未轉完,便暈沉沉昏了過去。那老人撫掌笑道:“倒也倒也……”回首道:“姑娘,這孩子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將他迷倒?”青衣婦人道:“這孩子是誰我也不知道,但是他捆來的這人,卻是我認得的,你快將他兩人抬進去吧!”昏黃的燈光下,隻見她淡掃蛾眉,不著脂粉,雖然是布衣布裙,卻也掩不住她姿色之美麗,氣質之清雅。那老人神色之間,也對她極是恭順,當下不敢再問,將鐵中棠與那跛足童子都抬進了茅屋。他雖是滿麵皺紋,年近古稀,但兩膀卻仍有許多力氣,同時抬起兩人,看來竟不費吹灰之力。茅屋內陳設甚是簡陋,卻打掃得一塵不染。青衣婦人抱著嬰兒,隨著他走進茅屋,手指鐵中棠道:“你看看他是否被人點了穴道,還是被藥物迷倒?”那老人道:“這位相公四肢軟如棉花,看來是被迷倒的模樣。”此刻他目光不再朦朧,炯炯射出犀利的光芒。青衣婦人將嬰兒輕輕放到搖籃裡,舀了碗冷水,去澆鐵中棠,哪知鐵中棠仍是暈迷不醒,甚至冷水淋頭也淋不醒他。那老人皺眉道:“好厲害的迷藥。”青衣婦女歎道:“他行事一向最是謹慎,武功又十分高強,卻不知怎會著了這小童子的道兒?”老人道:“這位相公究竟是誰?姑娘為何對他如此關心?”青衣婦人輕輕歎道:“他便是大旗門中那鐵中棠。”老人變色道:“他……莫非他便是二姑娘的……”青衣婦人突然搖了搖手,道:“住口,又有人來了。”語聲方落,隻聽一陣腳步之聲,自遠而近,有人沉聲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前來向施主討碗豆汁解渴。”青衣婦人悄悄道:“你在這裡照顧著,我出去瞧瞧。”語聲中她已閃身出了茅屋,隨手掩上了柴門。淒迷的夜色中,隻見一個頭戴竹笠,芒鞋白襪,身上穿著件灰色僧袍的行腳僧人,雙手合十,立在石磨邊。他似是遠道而來,滿身風塵,頭上竹笠壓到眉際,頷下青糝糝地長著短髭,垂首道:“女檀,越可願布施出家人麼?”青衣婦人一心想早早打發了他,舀了碗豆汁,截了塊豆腐,送了過去,含笑道:“大師隻管自用。”行腳僧人笑道:“女檀越善心善舉,菩薩必定保佑。”青衣婦人道:“多承大師吉言,大師還是乘熱吃吧!”行腳僧人緩緩坐了下來,口中卻接著道:“菩薩必定保佑女檀越大吉大利,永遠不會被人發現行蹤。”青衣婦人麵色突變,道:“大師說什麼?我實在不懂。”行腳僧人頭也不回,緩緩道:“冷姑娘,你當真不懂麼?”青衣婦人身子一震,麵上更是慘然變色,口中卻強笑道:“誰是冷姑娘,大師莫非認錯了人麼?”行腳僧人笑道:“冷青霜,冷姑娘,自從你出走之後,誰也尋你不著,人人都隻當你已隱身在深山大澤之中,又有誰想得到你這位自幼嬌生慣養的千金,竟會隱身市井,賣起豆汁來了,難怪彆人尋不著你。”青衣婦人大驚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她正是乘夜自“寒楓堡”逃出的冷青霜,那老人便是自幼看顧她的老家人。隻見那行腳僧人緩緩轉過頭來,緩緩摘下了頭上竹笠,露出了兩道濃眉,一雙銳目,和那微帶鷹鉤的鼻子。他頷下雖生著短髭,但年紀卻仍極輕,慘白的麵容,雖極英俊,但卻帶著一種陰森冷削之意。青衣婦人冷青霜目光動處,腳下情不自禁,退了兩步。行腳僧人微微笑道:“冷姑娘,還認得小弟麼?”冷青霜麵上突然泛起一絲甜美的嬌笑,輕輕笑道:“你不是我那沈大弟麼?我怎會不認得你。”笑語聲中,她一雙玉手,突地閃電般掃了出去,十指尖尖,有如利劍,急掃那行腳僧人的雙目、咽喉,裙中飛起一足,踢向行腳僧人丹田要穴。這一招三式,不但迅快絕倫,招式更是奇詭狠辣,雙方距離如此迫近,隻要被她指尖足端掃中一些,立時便是殺身之禍。哪知這行腳僧人卻似早有防範之心,哈哈大笑道:“幸好小弟早知道姑娘笑中必有藏刀,否則豈非此刻便要喪命了。”笑聲方起,他已翻身掠了開去。冷青霜冷笑道:“你此刻還是活不了的!”如影隨形,隨之撲上,一雙纖掌。化做了漫天掌影。行腳僧人虛虛迎了幾招,大聲道:“姑娘且慢動手,小弟此來並無惡意。”淩空一個“死人提”落到兩丈開外。冷青霜道:“既無惡意,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喬裝改扮?難道你還想姑娘我放你去報訊麼?”行腳僧人苦歎道:“冷姑娘,你可知道小弟此刻也和姑娘一樣,變成個見不得人的黑人了,隻得改扮成這般模樣。”冷青霜腳步微一遲疑,上下打量著他,冷冷笑道:“沈杏白,你說的話,也能讓我相信麼?”行腳僧人歎道:“冷老前輩若是見著姑娘,最多也不過令姑娘回去而已,但家師若是見著我,就會要我的命了。”冷青霜道:“黑星天隻有你這個徒弟,怎舍得殺你?”行腳僧人苦笑道:“小弟已背叛了家師。”原來這行腳僧,正是隨黑星天入了那“死神寶窟”,卻在危急之時,背叛了黑星天逃去的少年,名喚沈杏白。他聽得黑星天未曾喪命於“死神寶窟”中,便知道黑星天必定不會放過他,嚇得再也不敢現身江湖,便扮成個行腳僧人,東藏西躲,到處流浪,不想竟恰巧遇到了冷青霜。他對冷青霜早有圖謀,此刻更覺有機可乘,為了討好於她,便編造了個動聽的故事,說了出來。他口舌靈便,說得當真頭頭是道。然後,他長歎一聲,又道:“是以家師便再容不得小弟活下去了,小弟才隻得喬裝改扮,亡命江湖……”冷青霜眼皮轉動,冷冷道:“你縱然說得天花亂墜,也難令我相信。”她終究是個女子,見他說得可憐,口中雖說不信,其實已有幾分信了。沈杏白噗的跪下,道:“在下如有虛言,必遭天誅地滅。”冷青霜冷笑道:“發誓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