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碧血染豪門(1 / 1)

大旗英雄傳 古龍 5595 字 1個月前

這少年不但身法奇快,一縱數丈,絲毫沒有殘廢之態,而且膽量更是大得出奇,竟將此間視作無人之地。那褸衣老婦也不阻攔,似乎對他的武功甚是放心。鐵中棠更是驚異,暗忖道:“他師徒尋仇的對象,八成必定就是玉潘安潘乘風。卻不知他三人之間,有何仇恨?”這第二重院落前,乃是一塊草坪,前後的燈光,都照不到這裡,院落裡也沒有燃燈,是以四下暗影幢幢,顯得十分黝黯。此時黝黝的草坪之上,又傳來一陣輕笑之聲,六七個女子,環佩叮當,一路嘻笑著走了過來。這些女子步履都十分輕靈,正是“橫江一窩女王蜂”姐妹。她們隻當四下都無人跡,是以不再裝作,露出輕佻之態。一個身材纖小,麵如銀盤,眼波最媚的圓臉少女輕笑著道:“那老頭真是財東,隻可惜人太老了些,否則……”另一個身材高挑的緋衣女子接口笑道:“姚四妹不但愛財,還愛俏,我就不管這些,隻要有銀子,老少都可以。”那圓臉少女咯咯笑道:“誰像你這個專收破爛的,我看你對‘天殺星’那大胡子都有些胃口。”緋衣少女伸了伸舌頭,道:“那天殺星我可不敢惹他。”另一個紫衣少女笑道:“有什麼不敢惹,隻要有機會,我照樣要勾引勾引他,看他到底有多狠!”突聽一陣大笑道:“看樣子俺豔福來了,誰要勾引勾引俺,隻管請過來。”笑聲粗豪,正是“天殺星”海大少。他手中提著一隻朱紅酒葫蘆,胸襟敞得更開,醉態可掬,腳步踉蹌地邁開大步,走了過來。“橫江——窩女王蜂”姐妹們,有的驚呼,有的輕笑,有的以袖掩麵,有的已笑得彎下腰去。那圓臉少女指著以袖掩麵的紫衣少女道:“就是她,就是她,她要……勾引你。”紫衣少女笑啐道:“你說,你敢再說……”她張開兩隻手,笑著去摟圓臉少女的腰肢,圓臉少女笑著求饒道:“好妹妹,我再也不敢說了。”紫衣少女笑道:“你逃,逃到哪裡去……”突地被海大少一把捉住了手腕,她身子一斜,倒進海大少懷裡。海大少大笑道:“就是你這小丫頭,來來,讓俺瞧瞧!”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瞧了幾眼,突然湊上臉去,用他那鋼針般的紮須在她那粉嫩的嬌靨上狠狠擦了幾下,大笑道:“你怕不怕?”紫衣少女半迎半閃,嬌喘微微,顫聲求饒,媚聲道:“嗯,不要嘛……”一雙手卻要去勾海大少的脖子。哪知海大少突地一手推開了她,大笑道:“就憑你這樣的小丫頭,還勾引不到俺。”語聲中大笑而去。紫衣少女被他推得撲的跌倒在地上,眼睛裡又是驚詫,又是羞怒,突地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臭男人,臭胡子……”“橫江一窩女王蜂”又是歡笑,又是驚罵,突聽有人道:“姑娘們什麼事如此高興,小生們也來湊湊熱鬨如何?”原來歐陽兄弟們也跟著來了。“橫江一窩女王蜂”立刻齊地頓住笑聲,一個個垂眉斂目,又恢複了大家閨秀的神情,低著頭走了。歐陽兄弟們手搖折扇,笑著跟了過去。海大少站在遠處喝酒,大笑道:“孩子們,回來吧,莫要再去掏馬蜂窩了,被蜂子刺一下,可不是玩的。”一個少年轉過身來,似乎要待怒罵,卻被另一人拖了回去。海大少笑笑道:“不知生死的少年人!”笑聲突頓,輕叱道:“什麼人?鬼鬼祟祟藏在那裡!”鐵中棠心頭一凜,隻見海大少目光炯炯,卻在望著那褸衣老婦的藏身之地,麵上一片陰寒之色。就在這刹那之間,褸衣老婦還未現身,第二重院落中,突然傳出一聲淒厲尖銳的慘呼。慘呼聲中,馮百萬滿麵血汙,衣衫不整,踉蹌奔了出來,大呼道:“李洛陽,李洛陽在哪裡?”海大少急竄到他麵前,一把抓住他肩頭,變色叱問:“你瘋了麼?”輕輕一掌,摑在他麵頰上。馮百萬挨了一掌,神誌似乎稍為清醒了些,木然呆了半晌,道:“我殺了人了!我殺了她了……”海大少道:“你殺了誰了?”馮百萬喘了口氣,道:“銀蟬……那賤人,她偷人養漢,還要殺了我私奔,我……我就先殺了她……”海大少怒道:“為了個賤女人,你值得麼?”馮百萬呆了一呆,突地痛哭了起來,道:“王八好當氣難忍,我……我實在被氣瘋了!”鐵中棠知道這一切不過隻是大亂的前奏,這平靜多年的珠寶世家,眼見就要有更大的變亂發生。他心念數轉,悄然躍起,經過第二重院時,果然見到那蕩婦的屍身倒躺在地,身側還有隻箱子。她顯見是因為欲火中燒,竟要席卷細軟,找潘乘風私奔,卻被馮百萬發現,才造成這件血案。鐵中棠暗暗歎息,身形不停,回到自己的帳幕前,悄然落地,整了整衣衫,方待掀簾而入,隻聽裡麵潘乘風的聲音笑道:“姑娘,此後我們已是一家人了,你怎麼能將在下趕出去?”接著,那豔婢妝兒的聲音道:“滾出去!你竟敢對我家姑娘如此無禮,你……你不要命了麼?”鐵中棠雙眉微軒,大步走了進去,隻見水靈光坐在角落裡,妝兒擋在她身前,失聲道:“好了,主人回來了。”潘乘風回首笑道:“你問問他,可是他要我來的!”鐵中棠麵色一沉道:“事辦完了麼?”潘乘風笑道:“辦得管保十全十美,誰也不會懷疑到我。”鐵中棠冷冷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件事你縱能脫身事外,彆的事你隻怕是逃不脫的了!”潘乘風變色道:“此話怎講?”鐵中棠道:“馮百萬已為你殺了人,這筆賬少不得要找到你,還有……那海大少也不會放過你。”潘乘風展顏一笑,道:“馮百萬殺人與我何關?那姓海的與我多年對頭,也未見能將我怎樣。”鐵中棠冷笑道:“但此刻情況卻不大相同,何況……你還有個極厲害的對頭,一心要取你的性命。”潘乘風又自變色道:“什麼人?”鐵中棠道:“便是那褸衣老婦和跛足少年。”潘乘風呆了一呆,沉吟道:“他們?……我與他們無冤無仇……”語聲未了,顏色突變,顫聲道:“是她?難道是她……”鐵中棠目光閃動,冷冷道:“你可是已想出了她的來曆?”潘乘風蒼白的麵容,已變成了鐵青顏色,踉蹌地倒退了幾步,虛弱地倒坐到椅上,道:“她……她怎麼說的?”鐵中棠道:“她說要你的命!”潘乘風伸手一抹麵頰,汗珠隨手而落。鐵中棠皺眉道:“你在老夫麵前,吹得天花亂墜,老夫倒也相信了你是條響當當的英雄漢子,哪知……”他嘿嘿冷笑數聲,接道:“哪知你見了個老太婆和小孩子,也如此害怕,嘿嘿,這樣的英雄,老夫實在不敢領教。”潘乘風雙眉一挑,怒火似要發作,但身子方自站起,便又“噗”的坐了回去,長歎道:“不錯,我確是怕她。”他“啪”的一拍桌子,厲聲接道:“但除了她之外,若有人敢對我姓潘的無禮,我照樣要割下他的腦袋!”鐵中棠冷笑道:“她是誰,你要如此怕她?”潘乘風道:“她……她的名字……唉,說出你也不會知道。”他嘴唇也變得毫無血色,仿佛隻要說出她的名字,便有災禍臨頭。鐵中棠道:“隻怕你是不敢說罷了。”潘乘風大怒道:“就算我不敢說,你又待怎樣?”鐵中棠冷冷道:“你說話最好聲音小些,莫要被她聽到了!”潘乘風呆了一呆,怒氣全消,頹然垂下了頭。鐵中棠道:“但你坐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潘乘風道:“你可是怕我連累你麼?嘿嘿!你既已作了我的雇主,有什麼事自然要和我一齊承擔。”鐵中棠故意變色道:“那怎行,你……你快走吧!”潘乘風道:“走?她既已知道那件事是我乾的,我還走得了麼?你不知道她是誰,怎知道她的厲害?”語聲微頓,接口道:“她一來至此間,不單我要倒黴,恐怕連那李家父子,也要遭殃了。”他語聲中已毫無生氣,顯見是心中充滿了恐怖之意。鐵中棠仿佛更是驚慌,道:“那……那怎麼辦呢?”潘乘風瞧了水靈光一眼,冷笑道:“我隻有藏在那裡,你再設法將我送走,否則,我若死了,必定拖你在一起。”鐵中棠肚中暗罵:“好狠毒的賊子!”他故意呆了許久,仿佛已說不出話來。水靈光早已知道他心智過人,此舉必有用意,是以也絕不開口。過了半晌,隻聽他長歎道:“除此之外,你難道沒有彆的辦法了麼?”潘乘風冷笑著搖了搖頭。鐵中棠道:“老夫倒有個妙計……”潘乘風道:“什麼妙計?”鐵中棠道:“此刻在這裡的武林中人,除了你與那姓海的之外,還有什麼聲名顯赫的人物?”潘乘風道:“司徒笑,霹靂火,還有那黑白雙星,這幾人勢力勾結,在武林中可稱一時之霸。”鐵中棠緩緩道:“這幾人麼?嘿嘿,老夫隻要教你在他們麵前說幾句話,他們必定就會全力助你。”潘乘風精神一振,道:“真的?我若有這幾人相助,情勢便大為改觀了,但他們又怎會助我?”鐵中棠道:“老夫自有妙計,隻要你聽活就行了!”潘乘風大喜道:“閣下若真的有此妙計,幫了在下這次忙,以後閣下無論有何事發生,在下也必定全力相助。”鐵中棠走到案旁,提筆寫了兩張字柬,封得嚴嚴密密,轉首道:“你先要設法與霹靂火單獨談話,將這第一張字柬交給他,他看了必會答應全力相助你,你等他立下重誓,才能將這第二張字柬取出。”潘乘風半信半疑,接了過來,鐵中棠又提筆寫了兩張字柬,道:“這兩張是要交給司徒笑的,方法也和前麵一樣!”然後,他又寫了兩張字柬,要潘乘風先後交給黑白雙星。潘乘風病急亂投醫,也隻有姑且一試了。鐵中棠正色又道:“你萬萬不可將字柬弄錯,否則必有大禍。也萬萬不能提起老夫,否則他們便不會出手相助了。”潘乘風呆呆地望著他,隻覺這“老人”越來越是神秘,仔細藏起了字柬,遲疑著道:“你……你……”鐵中棠冷笑道:“你若不信,也就罷了!”潘乘風目光數轉,掀開珠簾窺了窺外麵的動靜,突然悄悄掠了出去。珠簾猶在飄動,他身形便已消失。鐵中棠望著珠簾,冷笑道:“狡猾好色之淫徒,司徒笑、白星武,這次你們都要受些罪了!”水靈光緩緩站起來,輕輕歎道:“我……我真笨,你究竟在……在做什麼,我……一點也……也不知道!”鐵中棠轉首望著她,目中立刻恢複了和藹的光芒,含笑道:“我安排了一個連環妙計,要教那些人沒有一個能逃得出我手心!”水靈光道:“你……你願意讓……我知道麼?”鐵中棠道:“我要叫司徒笑、白星武那般人,先自相殘殺起來,再要那神秘的老婦人,去那裡追尋潘乘風。”他微微一笑,接道:“那般人,已發下重誓,少不得要保護潘乘風,那神秘的老婦,便也不會放過他們,再加上那具屍身,李洛陽、海大少,也決不會袖手旁觀,到最後自必形成混亂之局……”他仰天悲歎一聲,沉聲道:“爹爹啊爹爹,孩兒總算未曾妄用寶藏,畢竟為大旗門做出一些事了。”水靈光凝眸望著他,隻見他脫下長衫,露出裡麵一身黑衣勁裝,又取出一方黑巾,蒙在麵上。他無論做什麼事,動作都迅快已極,舉手投足間,仿佛都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輕快而流暢。他又自榻上的錦褥下,取出一柄烏鞘長劍,反腕抽出,仔細瞧了幾眼。劍鞘毫無裝飾,劍光卻宛如一泓秋水。他目中露出滿意的神色,手腕一抖,劍又入鞘。水靈光緩緩走到他身前,將長劍以絲絛縛在他身上。鐵中棠反手摸了摸劍柄,將劍柄移到他能在最短的一刹那間拔劍出鞘的位置上,輕輕道:“我要走了。”水靈光輕輕點了點頭,鐵中棠已翻身走到床前。水靈光忽然幽幽歎道:“你……你要去哪裡?……能不能告……訴我?”鐵中棠回轉頭,柔聲道:“我去去就來。”水靈光垂首道:“我……我不知道是……不是也能幫你的忙……”鐵中棠柔聲笑道:“隻要我在這裡,就不會讓你冒險去做任何事的。”一掀珠簾,飛身而出。隻聽水靈光的聲音在身後道:“你,要小心了。”刹那間,他心頭突地湧出一陣奇異的情感,也不知是甜蜜抑是感激,他隻覺身子似乎比往常更輕了許多。但這份輕鬆的感覺瞬眼便又消失,隻因一切事雖已安排妥當,但最困難的卻是要使雲錚知道他身旁女子的秘密。他方自掠到院門外,突見遠處似乎有個苗條的人影,嫋娜走了過來,行路的姿勢,仿佛是風中的柳枝,帶著一種媚人的波浪。鐵中棠心中一動,大喜忖道:“她果然來了!”思忖一轉間,他便已倒掠而回,掠入帳幕。水靈光大奇道:“你怎麼又回來了?”鐵中棠搖了搖頭,輕輕道:“你們先到後麵去。”反手扯下蒙麵的黑布,臥倒在錦榻上,將劍柄壓到枕下,將錦褥蓋到身上。水靈光呆了一呆,順從地帶著妝兒和童子們走了,似乎隻要是鐵中棠說出的話,她便會毫無條件地順從,甚至連問也不問。鐵中棠望著珠簾。微風過處,珠簾外果然已有一陣淡淡的香氣飄了進來,淡淡的珠光中,便現出一條朦朧的人影了。這人影在簾外逡巡了半晌,輕輕道:“裡麵有人麼?”語聲嬌媚,帶著一種甜絲絲的蕩意。鐵中棠暗暗忖道:“果然是她,入彀來了。”口中卻冷冷道:“這裡麵又不是墳墓,難道還會沒有人麼?”簾外輕輕一笑,道:“老爺子你真會說話。”鐵中棠大聲道:“誰說我老?”簾外的笑聲更是嬌媚,道:“老有什麼不好?少年人衝動魯莽,哪有老年人那麼體貼溫柔……”語聲未了,溫黛黛已輕輕掀起珠簾,嫋娜走了進來。她秋水般的眼波四下一掃,抿著嘴笑道:“好漂亮的地方!我叫溫黛黛,可以進來麼?”鐵中棠道:“你人已進來了,還問什麼?”溫黛黛嬌笑著坐了下來,眼波甜甜地瞧著鐵中棠,道:“不知道您已睡了,否則,我也不敢來的。”鐵中棠道:“你心裡隻想著那套首飾,還等得到明天麼?”溫黛黛呆了一呆,輕歎道:“我早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您的。您為什麼不像彆的男人那麼笨呢?”鐵中棠冷笑忖道:“好甜的嘴,我若真的是個有錢的老人,就隻這幾句話,已要被她迷倒了。”溫黛黛媚笑道:“我現在來也不想彆的,隻求您將那盒首飾,借給我看一看,戴一會兒……”鐵中棠道:“借什麼,送給你又有何妨?”溫黛黛道:“您是在說笑麼?”鐵中棠大笑道:“那盒首飾最多隻值三萬兩,老夫卻花五萬兩買了它,為的是什麼,你難道不知道麼?”溫黛黛轉動著眼皮,媚笑道:“難道是為了我麼?”鐵中棠故意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慢吞吞笑道:“如不是我買了那套首飾,你會到這裡來麼?”溫黛黛也在暗中冷笑忖道:“這老頭子原來人老心不老,是個色鬼,今日撞著,還怕你不乖乖把首飾送出來。”她輕輕抬起右足,蹺到左足上,那綴珠的鏽鞋,水紅的褲管,便從粉色的薄綢衣衫中露了出來。綢衫如水一般緊貼在她豐滿而誘人的軀體上,繡鞋緊包著她纖細的足踝,她嬌笑著拋送秋波,也不說話。鐵中棠也眼睜睜地望著她,忽然輕聲道:“你到這裡來,可曾被你身旁那少年人看到?”溫黛黛笑道:“我有膽子來,就不怕被彆人看到。”鐵中棠緩緩笑道:“今夜三更,你若還有膽子來,那盒首飾,必定會在這裡等著你。”溫黛黛眼皮轉動,輕輕道:“三更,這……”忽然嬌笑著在鐵中棠麵上輕輕一吻,轉身飛奔了出去。直到她身影消失,那嬌媚的笑聲,似乎還在四下飄蕩著。鐵中棠歎道:“果然是個尤物,難怪三弟上當了!”他悄然躍下錦榻,突然聽到後麵的帳幕中傳出了一陣幽怨的歎息之聲,聽來竟是水靈光發出的。他轉過身,但瞬又停住腳步,因為他已猜到了水靈光歎息的原因。他麵上忽然泛過了一絲奇異而痛苦的表情,喃喃道:“靈光,靈光,你可知道你原來本該是姓鐵麼?”隨手蒙上黑巾,衝出簾去。夜空中的星群已被烏雲掩沒,大地變得異樣的黑暗,四下的燈光,在沉重的夜色中,掙紮著發出昏黃的光線。遠處的叱吒聲已漸沉寂,卻仿佛隱伏著更多危機。鐵中棠乘著寒冷的夜風,掠上屋脊。他身形有如狸貓般,在屋脊上無聲地飛掠,隻見後麵的第四重院落燈火已黯,前麵的第二重院落卻隱有人聲。他深知此刻這珠寶世家已進入緊急的戒備狀況之中,處處都可能有高手窺伺,是以動作絲毫不敢大意。一上第二重院落的屋脊,他立刻在暗處隱藏了身影,俯身望去,隻見李洛陽麵色沉重,凝立庭院中央。“天殺星”海大少,卻斜倚在院中的樹下,不住痛飲葫蘆中的烈酒,觀望著李劍白指揮家丁,搬運屍體。那嬌媚冶蕩的豔姬,此刻已變作了一具屍體,被包在白布裡,兩個家丁,手抬竹床,將屍首移了出去。坐在角隅中猶在痛哭著的馮百萬,突地跳了起來,奔到李洛陽身前,跪倒在地,哀呼道:“救救我,救救我!”李洛陽長歎一聲,道:“在下已查驗過此地的情況與她的屍身,知道閣下乃是出於一時激憤,才下的手,是以閣下雖然殺人,但罪卻不在閣下。依照我家傳的規矩,決不會難為閣下的。”馮百萬流淚道:“但那潘乘風,他……他必定要……”海大少隨手拋去了空葫蘆,厲聲道:“他還要怎樣?”馮百萬道:“他隻怕還要來尋我複仇的……”他此刻再也沒有富豪的氣焰,看來隻是個可憐的老人。李洛陽麵色一沉,肅然道:“閣下此刻已在我的保護之下,任何人想在這裡殺人,隻怕都沒有那麼容易!”屋脊上的鐵中棠心念轉處,突地振腕擊出兩點寒星,直襲馮百萬。寒星飛去,他便再也不看一眼,轉身飛奔而出。李洛陽厲叱道:“什麼人?”袍袖揮處,一股強勁的風聲,隨之而出,將兩點寒星,震得倒飛而回。海大少厲喝道:“俺看到了,往哪裡逃?”肩頭微聳,與李劍白雙雙飛身而起,唰地掠上了屋脊。李洛陽雙掌輕拍,四條大漢,立刻奔來保護馮百萬,李洛陽一撩衫角,亦自騰身飛起。他頎長的身軀,有如輕煙般淩雲而上,腳底一踏飛簷,接連三五個起落,便已迫上了海大少與李劍白。海大少心中暗歎忖道:“今日才見到李洛陽的武功,果然非同凡響。”思忖之間,隻見前麵的人影,突地一閃而沒。李劍白變色道:“此人仿佛已隱人第十三重院落中。”海大少道:“什麼人住在那院落裡?”李劍白沉聲道:“黑白雙星、司徒笑、霹靂火。”海大少身形驟然一頓,變色道:“是他們?……好!俺姓海的今日倒要瞧瞧,這幫人究竟有多厲害!”李洛陽輕輕擋住了他,道:“兄台萬萬不可魯莽,你我先在四周查看一下,再作決定,也還不遲。”當下三人各在四下尋了處有利的地勢,隱身窺望。院中燈火,仍然十分明亮。大廳門戶敞開,司徒笑背負雙手,在廳中往來蹀躞,麵上猶自帶著笑容。那黑星天、白星武,麵上卻無半分笑意,陰沉沉地坐在椅上,兩人俱是麵色凝重,顯見是心事重重。突見潘乘風大步走了出來,黑星天強笑一聲,道:“潘兄請隨意坐下,莫怪我兄弟招待不周。”海大少大奇忖道:“怎的潘乘風竟與他們拉上了關係,而黑星天卻又對他如此客氣?”又聽白星武微笑道:“潘兄隻管在這裡安歇,有我等在此,隻怕沒有什麼人敢來冒犯潘兄的。”司徒笑接口道:“極是極是,潘兄隻管在此安歇。”潘乘風大笑道:“如此說來,在下便叨光了。”他麵上沒有半分感激之色,反似十分得意。原來他果然遵照鐵中棠的吩咐,將六張紙柬,分彆交給了他們,那字柬上寫的,俱是有關他們自身的機密。黑白雙星、司徒笑自然對他十分客氣。此刻黑白雙星心裡正在忐忑不安,司徒笑卻在思量著對策,外麵的李家父子與海大少,怎會知道這其中的秘密,越看越覺得奇怪,再也想不出是什麼道理。過了半晌,突見霹靂火滿麵怒容,大步走了進來,狠狠瞧了黑白雙星一眼,突然“啪”的一拍桌子。黑星天、白星武麵色微變,裝作未見。司徒笑卻微微笑道:“兄台何事惱怒?”霹靂火厲聲道:“好個無義的匹夫,老夫與你兄弟相交,你卻做出這樣的事來?”他放聲而罵,也不知罵的是誰。司徒笑仍然微笑道:“兄台尋的是誰?”霹靂火大聲道:“不是你!”黑星天冷笑變色道:“不是司徒兄,難道是我兄弟麼?”霹靂火方自坐了下去,忽又長身而起,大聲道:“小雷神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們兩人,你倆要將他置之於死地?”黑星天麵色大變,道:“雷世侄的死與我兄弟何乾?”白星武冷冷道:“兄台莫要血口噴人,傷了兄弟間的和氣。”霹靂火須發皆張,大怒道:“傷了和氣,又當怎樣,天武鏢局縱然雄霸一方,霹靂火也不怕你。”白星武道:“兄台怎的如此不可理喻,一無人證,二無物證,便胡亂栽我兄弟一贓……”他伸手拉起黑星天的臂膀,道:“大哥,我們走,等他火氣消了,再來和他理論。”話聲未了,便待離座而去。霹靂火厲聲道:“誰也不要走!”他突地雙掌一拍,院外黑影中,立刻躍出十餘條勁裝大漢,手持一隻紫銅鑄成的圓筒,長有三尺,正是“霹靂堂”威震天下的利器“霹靂火筒”,隻要一按機簧,立刻便有烈焰噴出,兩丈之內,傷人無救。霹靂火厲聲道:“誰若想出院一步,也得看看我手下弟兄們掌中的霹靂火筒答不答應!”黑星天變色道:“兄台真要與我弟兄翻臉麼?”霹靂火道:“這樣的弟兄,不要也罷!”黑星天轉向司徒笑,道:“司徒兄,你看這廝有如瘋了似的,自己管不住徒弟,卻來怨我。”司徒笑神態悠閒,袖手旁觀,此刻微微笑道:“兄台得到寶藏時,便忘了小弟,此刻卻又為何想起小弟了?”他笑容一斂,沉聲道:“不能共富貴的朋友,小弟難道還肯與他共患難?”轉過頭,不再理他。黑星天麵色又是一變,霹靂火已大聲道:“對了,寶藏,就是你兄弟要得到寶藏,才要我那徒弟去以炸藥開山,但寶藏到手後,不但將他殺了滅口,連自己的徒弟也不要了,這樣的人物,哼哼……”黑星天心神一震,脫口道:“你怎會知道?”霹靂火仰天狂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黑星天暗驚忖道:“此事除了當時在場之人,誰也不會知道得如此仔細。他怎會知道?莫非大旗門門下告訴他的?”心念轉處,橫目一望潘乘風,目中漸漸現出疑惑之色。突聽霹靂火厲叱一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說?還我徒兒的命來!”一足踢翻了桌子,揮拳擊向黑星天。他拳勢剛猛,拳風強勁,隻聽一陣砰砰之聲,廳中的桌椅杯盞,被他拳風足勁震得落了一地!黑星天閃避過這一拳,大聲道:“天武鏢局與霹靂堂唇齒相依,你動手之前,還是考慮考慮的好。”霹靂火怒罵道:“考慮個屁!”拳勢有如狂風驟雨,緊緊向黑星天逼了過去。黑星天冷笑道:“你既然如此,便怪不得我兄弟手辣了!”身形急轉,斜斜劈出一掌,直劈霹靂火胸腹。這威居一方的鏢業雄主,武功果有過人之處,輕輕一招施出,當真是奇詭靈幻,也不知藏了多少後著。白星武冷冷道:“大哥出手教訓教訓他也就罷了,莫要傷了他的性命。”緩緩退到門口,監視著門外的壯漢。其實這些“霹靂堂”弟子,投鼠忌器,也不敢妄用火筒。刹那之間,但見人影縱橫,拳掌拍擊之聲中,夾雜著器皿落地之聲,好好一間廳堂,已被他兩人打得大亂。霹靂火掌勢剛猛,但數十招過後,卻已被黑星天那陰柔奇詭的招式製住,隻覺招式已有些施展不開。他以火器成名天下,拳腳並非所長,自然敵不過號稱“中原三大拳師”中的第二位“七竅玲瓏”黑星天。他生性暴躁,越是不敵越是惱怒,越是惱怒,拳法越亂,急怒之下,突地大喝一聲,要想衝出廳外。白星武當門而立,厲聲道:“退回去!”雙掌並出,帶著激厲的掌風,直撞霹靂火胸膛。霹靂火身形一轉,斜斜衝向白星武身側,他隻要一出此廳,便可以火器要挾,將黑白兩人製住。但白星武早巳窺破了他的心意,冷笑道:“你若想衝出此門,隻怕比登天還難。”掌勢連綿,又是七招拍出。綿密的掌勢,淩厲的掌風,果然逼得霹靂火無法前進一步。黑星天厲聲道:“霹靂火,你既要含血噴人,便莫怪我兄弟心狠手辣了!”一展雙拳,夾攻而至。霹靂火一人對敵,已落下風,怎禁得住他兩人前後夾攻?十數招過後,已是滿頭大汗,涔涔而落。黑、白雙星,都已存下殺人滅口之心,兩人心意相通,手下俱都不再容情,招招俱是煞手。司徒笑冷眼旁觀,忽然緩緩站了起來。白星武眼角掃過,道:“司徒兄也要插手了麼?”司徒笑微微一笑,道:“雙方俱是好友,教小弟幫誰的好?但小弟白知人微言輕,也不敢出口相勸。”黑星天冷笑暗忖道:“司徒笑果然是個聰明人!”口中大聲道:“既是如此,便請司徒兄作個證人,若非霹靂火血口噴人,再三相逼,我兄弟也不會動手。他今日死在我兄弟手裡,也隻得怨他自己。”霹靂火厲聲笑道:“老夫死了,你還想活麼?”司徒笑抱拳道:“小弟既不能助拳,也不能作證。”回首笑道:“潘兄,你我還是走了吧,說不定刹那之間,這裡便要化作一片火海,你我也跟著遭殃了。”白星武心頭一凜,大聲道:“你說什麼?”司徒笑道:“霹靂火性如霹靂,你們若是逼急了他,他不惜同歸於儘,也要放火傷人了。”潘乘風聽了,立刻飛身而起,走到窗口道:“司徒兄……”伸手指了指窗子,用手勢代表言語。黑星天急道:“二弟,手上加緊。”白星武麵色森寒,出手如風。他掌勢綿綿密密,迅快絕倫,一招跟著一招,絲毫不容對方喘息。霹靂火勉力躲開了他七掌,突覺肩頭一麻,已被黑星天掌緣掃中,一條左臂,便再也難以運用自如。司徒笑大步走到窗口,道:“快了快了……”話聲未了,霹靂火已厲聲大喝道:“霹靂堂的弟兄們,莫要再管老夫了,隻管施放霹靂火筒。”院外的黑衣大漢們微一遲疑,緩緩抬起了火筒……潘乘風低聲道:“司徒兄,快走!”他身形方自躍上窗台,突聽窗外一聲冷叱:“退回去!”一股激厲無儔的掌力,隨聲而來。潘乘風隻覺身子一震,翻身跌了下去。司徒笑亦是麵色大變,驚叫道:“窗外是什麼人?”窗外卻寂無應聲。司徒笑回首望去,隻見霹靂火果然已要拚命,拳勢有如瘋狂一般,長髯四散飄飛。黑、白兩人,既怕他發出暗器,不敢鬆手後退,又怕院外的火器攻來,額上也不禁沁出了冷汗。隻見院外的大漢,手持火筒,緩緩迫近,霹靂火連叱道:“快放,快……”叱聲之中,突見一條人影,白天而降,來勢急如流星下墜,落地不出絲毫響聲,赫然竟是李洛陽。司徒笑展顏一笑,道:“好了,李兄來了。”李洛陽麵沉如水,道:“三位都請住手。”他語聲雖然低沉緩慢,卻大有威嚴。霹靂火厲色道:“老夫已拚了,誰敢要老夫住手?”李洛陽道:“誰若不肯住手,在下便先取他性命。”回身向外,又道:“你們隻要手掌一動,立刻屍橫就地。”他緩緩說來,卻無一人敢懷疑他是否有此能力。黑衣大漢們手持火筒,竟真的無人動彈一下。李洛陽緩步走上廳前的石階,沉聲道:“數十年來,寒宅處事向稱公允,各位有何糾紛,大可明言解決。”他麵色突沉,接道:“各位若是還要在這裡大殺大砍,甚至要毀了這廳堂,便是看不起我李洛陽了。”霹靂火麵色赤紅,厲聲道:“什麼事你都管得了麼?”李洛陽道:“縱然管不了,也可效力一二。”霹靂火手指黑、白雙星,大喝道:“這兩人殺了我的徒弟,你能不能叫他兩人還我徒弟的命來?”李洛陽還未答話,黑星天已冷笑道:“殺人償命,欠賬還錢,我若真的殺了你徒弟,自然會賠他的命。”霹靂火道:“不是你殺的是誰殺的?”黑星天道:“拿證據來!”李洛陽道:“人命關天,非同小可,兄台聽誰說黑兄殺了令徒,總該有些證據才是。”霹靂火麵上陣紅陣青,厲聲道:“好好,你們都偏著他,老夫就不信江南霹雷堂拚不過天武鏢局。”李洛陽道:“在下說的乃是持平之論……”霹靂火狂笑道:“好個持平之論……”目光轉處,隻見院落四周,突地現出了數十條手持長弓的人影,張弓搭箭,指向“霹靂堂”弟子。李劍白勁裝疾服,手持長劍,與海大少並肩白人影中行出,沉聲道:“各位還不放下火筒,難道真的要放火麼?”“霹靂堂”弟子望了望四周閃亮的箭簇,又望了望“霹靂火”嚴厲的麵色,也不知該放下的好,還是不該放下的好。片刻的靜寂中,殺機隱現。霹靂火突地大喝道:“放下來!”隻聽“叮當”一陣輕響,閃亮的火筒,俱都放在地上。李劍白手抱長劍,登堂直入,抱劍立在李洛陽身後,緩緩道:“此事如何處理,請爹爹示下。”李洛陽炯然的目光,徐徐白眾人麵上移了過去。隻見“霹靂火”捋須而立,手掌不住顫抖,長須不住抖動,顯見是心中激動憤怒已極,隨時都可發作。黑星天、白星武,麵色深沉,目光閃動。司徒笑麵帶微笑,搬了把椅子,遠遠坐在角落中,作出一副袖手旁觀之態,仿佛無論什麼事發生,都與他毫不相乾。這其中隻有潘乘風麵色最是陰晴不定,目光不時望向窗口。他雖然故作鎮定,卻掩飾不了目中的驚恐之色。李洛陽知道這些人俱是武林中的頂尖人物,誰都不是省油的燈,自己隻要稍一處置失當,立時便是大禍。他心念數轉,當機立斷,道:“事無憑證,各位又都是好友,不如聽在下相勸,此事就此揭過。”司徒笑微笑道:“李大哥息事寧人,在下也讚同得很。”潘乘風立刻接口道:“縱有什麼恩怨,也該等到了外麵再說,在這裡動手,豈非令人為難。”海大少突地哈哈大笑起來,道:“姓潘的,你怕什麼,否則像你這樣專喜興風作浪的人,怎會說這樣的話?”潘乘風變色道:“我怕什麼?難道怕你麼?”目光偷偷瞧了窗口一眼,盛氣又自弱了下去。他隻當窗外埋伏著的必是他生平最怕的仇家,卻不知方才一掌將他震回來的隻是鐵中棠。海大少狂笑道:“有的事或可在外麵解決,有的事卻非在這裡解決不可。你已背上人命官司,還想走麼?”潘乘風大喝道:“什麼人命官司?”海大少厲聲道:“你那姘婦已為你死了,你難道不想去陪她?”霹靂火怒道:“這裡的事與你何乾,要你多什麼口?”海大少亦自怒道:“俺的事你管不著。”兩人麵麵相對,眼睛瞪得滾圓,又要火拚起來。情勢至此,非但絲毫沒有解決,反而越來越亂。李洛陽麵籠寒霜,徐徐回頭,道:“劍白,在我未說完之前,若有誰多口,你便試一試是你的劍快,還是他的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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