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寶玉思索得更久。白水宮主不知何時已回來,又在靜靜地瞧著。寶玉終於長長吐了口氣,黯然道:“我錯了。”白水宮主道:“你怎會錯的?”寶玉道:“第一、二兩招雖可融而為一,但三招卻決不可能融而為一,除非一動手便能將第一、二招自第三招那死地擊出。”白水宮主道:“你是否說一出手間,便將第一、二招自死地擊出,而無需經過第三招中那最弱的一環,是以對方便無致勝的機會了?”寶玉道:“不錯,隻因第一、二招擊出時,在那一刹那間,無論是誰,也不能還擊,而這兩招若能在那死角擊出,無論是誰,也難以抵擋,彆人既不能還擊,也不能抵擋,豈非就必敗無疑?”白水宮主道:“既是如此,這三招豈非也可融而為一了麼?”寶玉道:“不能!隻因第一、二招是萬萬無法自那種死角擊出的。”他說得實在不錯,天下又有誰能從彆人腳尖前發出招式。但白水宮主卻道:“世上並沒有什麼決不可能的事,隻要你仔細想想,你一定會想出來的。你若想不出,最好還是莫要出宮去。”寶玉身子一震,失聲道:“為什麼?”白水宮主冷冷道:“隻因你若想不出來,你就根本不能闖出宮去。”寶玉大聲道:“宮主,你……”他還想說話,但白水宮主卻又飄然而去。這一次,寶玉隻怕竟思索了兩天兩夜。白水宮主第一次回來,問道:“你想通了麼?”寶玉道:“此事根本不可能。”白水宮主道:“好,你好好睡一覺再想。”白水宮主第二次回來,問答的話幾乎是同樣的。她第三次回來的時候,寶玉還在地上的棉褥上睡著——雖然睡臥地上,兩隻眼睛卻瞪得大大的。白水宮主飄飄走來,道:“你還未想通?”寶玉瞧著她的腳,歎道:“我還是……”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狂呼道:“我想通了……我想通了。”他狂奔了一圈,衝到白水宮主麵前,喘息著道:“不錯,那第一、二招的確是可以從死角擊出的,隻要你身形架式擺得巧妙,無論從任何角度,都可擊出招式。”白水宮主失聲道:“真的?”寶玉大聲道:“這種事怎會有假?”白水宮主默然半晌,緩緩頷首道:“很好……很好……很好。”她一連說了六七句很好,突又大聲道:“你既已想通此招,便已天下無敵,既已天下無敵,便無人可攔阻於你,你還不走做甚?”寶玉道:“是。”立刻轉身,大步而出。白水宮主果然沒有阻攔於他,但卻似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哪知寶玉走了兩步,突又轉身,大聲道:“我還不能走。”白水宮主道:“你還有什麼事麼?我早已說過,你想問的話,我此刻還不能回答你,也許等到你再來之日,我會……”寶玉大聲截口道:“不是這件事,我……我並非一個人來的,此刻自也不能一個人出去。”白水宮主覆麵的輕紗突然起了一陣輕微的波動,也不知是歎息還是在微笑,她柔聲道:“你還要等小公主?”寶玉道:“正是。”白水宮主道:“她不會出來的。你若要等她,隻怕要等很久。”寶玉道:“縱然等上一生,我也要等她。”白水宮主道:“你真的能等她一生?”寶玉怔了怔,緩緩垂下了頭,黯然道:“不錯,外麵還有許多事要我去做;與白衣人之一戰,我更不能逃避。我……我不能讓天下人失望。”他霍然抬頭,嘶聲道:“但若沒有她,我又怎會有戰勝的希望?”白水宮主悠悠道:“為什麼?”寶玉慘笑道:“我這一生,可以說隻是為兩個人而活著:一個是白衣人,我要活著戰勝他;另一個就是小公主,我這一生若能有什麼榮譽,有什麼成就,全都是為了她。她若不在我身旁,我……我……”他熱淚突然奪眶而出,大聲道:“若沒有白衣人,我武功必定不會有如此成就;但若沒有小公主,我……我隻怕根本活不到今日。”白水宮主默然半晌,緩緩道:“方寶玉居然也會如此癡情,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但是……這些話你為什麼不當麵告訴她?”寶玉垂首道:“她是個倔強的女孩子,她一心隻以為我想勝過她,卻不知我辛苦奮鬥,隻不過是為了白衣人,怎會是為她?我……我其實寧可輸給她,什麼事都輸給她……這些話又怎能告訴她?縱然告訴她,她又怎會相信?”白水宮主輕歎道:“若換了是我,我就會相信的……若換了是我,對這樣的真情必定不會舍棄,隻可惜她……”錦幔後突然有人嘶聲大呼道:“我也相信的……我此刻終於相信了。”一個人如飛掠出,痛哭著撲入寶玉懷裡,她流雲般的柔發披散,珠玉般的麵靨已憔悴,正是小公主。寶玉緊緊擁著她,像是擁抱著自己的生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輕輕捧起了她的臉,心裡有千言萬語要說,口中卻隻說了句:“你瘦了。”小公主慘然一笑,垂首道:“還不是為了你!”雖隻這淡淡的兩句話,豈非已勝過千言萬語。那錦幔後突又傳出兩聲蒼老的歎息,歎息中自然也夾雜著歡愉的微笑,隻可惜寶玉沒有聽到。但白水宮主卻聽到了,她回眸瞧著那邊,柔聲道:“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海濱,仍然和七年前紫衣侯和白衣人決戰時沒有什麼兩樣。海水,依然同樣湛藍;陽光,也依然同樣燦爛。卓立在海濱的白衣人,也像和七年前全無改變。他那一身白衣,在陽光下仍然白得耀眼;他披散著的黑發,也仍然黑得發光;他那槍一般筆直站著的身子,也仍然散發著一股逼人的霸氣——他若有什麼改變,那隻是他目光更明銳、麵容更沉毅,那口劍,那口奪魂的寶劍,在眾人眼中看來,也更輝煌、更懾人,自劍尖滴下的鮮血也更多了。三天,血腥的三天。天下的英雄自四麵八方趕來,仿佛就為的是等著他那追魂奪命的一劍,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劍下。長劍上的光芒,正是被血洗出來的。白衣人手持長劍,站在那裡,他背後是一望無儘的大海,他麵對著的,卻是當今天下武林的英雄。在茫茫的海洋與莽莽英豪間,他看來顯然更孤立、更寂寞。他目光落寞地四下轉動著,冷冷道:“七年……七年來中土武林之武功,為何非但全無精進,反而後退了?紫衣侯一死,難道竟真的後繼無人?”他冷漠而尖銳的語聲響徹海濱,但麵對著他的千百英豪,竟沒有一人能答得出來。他們胸中的熱血雖然在奔騰,雖想衝出去與他決一死戰,但這三天來,那一具具抬走的死屍,已使他們的熱血冷卻。衝出去的人,沒有一個是能夠活著回來的,他們的膽已寒了。突然,人叢中有人大呼道:“公孫不智,你躲在哪裡?方寶玉既然還沒來,他不敢來,你就該替他出手!清平門下,難道都是膽小鬼麼?”呼聲尖銳,竟似是女子的聲音。群豪間立刻起了騷動,已有人紛紛應聲喝道:“不錯,方寶玉不敢來,公孫不智就該出手,你們總不能隻是瞧著彆人去死。”呼聲越來越大,應聲之人越來越多。突見一人自人叢中狂奔而出,口中大呼道:“公孫不智與莫不屈已四出尋找方寶玉去了,你們若要他們死,我金祖林就代他們死吧!”他手提花槍,發狂般衝向白衣人。白衣人冷冷瞧著他,隻等他衝到麵前,身形突然一閃,金祖林不由自主,竟筆直衝入海浪裡。白衣人冷笑道:“我乃為武道而來,並非來成全這些無知莽漢的愚忠愚死。你們若要求死,隻管自己去死吧,還不配我來動手。”金祖林呆呆地站在海水裡,再也沒有勇氣衝上來。群豪麵麵相覷,也都不禁為之默然垂首。白衣人仰天長歎道:“芸芸天下,竟真的再無一個值得我動手的人了麼?……我縱能以這些愚人之血染紅大海,又有何用?”他掌中長劍緩緩垂落,揮手道:“去吧……全都去吧……我饒了你。”這些話聽在群豪耳裡,真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金祖林滿麵熱淚,“噗”的在海水中跪下,嘶聲大呼道:“天呀!當今天下,除了方寶玉外,難道就沒有一個能和他動手的人了麼?當今天下,難道隻有方寶玉一個是人,方寶玉若不來,我們難道隻有聽著彆人辱罵恥笑……”慘厲的呼聲,像鞭子般抽在群豪身上。千百群豪,已藏書網極少有人臉上還是乾的,這是世上最最難以忍受的屈辱,可歎他們也隻有忍著。但終於還是有人忍不住了。死一般沉寂中,突聽一人冷笑道:“方寶玉?他又算什麼東西?若遇著我,十個方寶玉也休想活著。我方才不出手,隻不過是想瞧瞧你們這些笨蛋還要死多少而已,等你們都死光了,我老人家再動手也還不遲。”尖銳的語聲,正是方才那女人發出來的。群豪聳然動容,卻猜不著此人是誰。但聽那語聲又道:“還發什麼呆?還不趕緊閃開道路,待我老人家前去瞧瞧這穿白衣的小兒究竟有什麼驚人的身手?”白衣人麵色也變了,目中立刻散發出熾熱的光輝。群豪哄然一聲,兩旁分開,四個明眸善睞、嬌笑迷人的絕美少女抬著頂軟兜小轎盈盈走了出來。軟兜小轎上,斜斜倚著個徐娘半老的婦人,她麵上確已現出皺紋,但一雙眼波仍足以勾去男人的魂魄。她宮髻高挽,環碩叮當,身上穿的是華貴而柔軟的錦衣,雙腿卻用條織金的毯子完全蓋住。最刺眼的是,她身上竟一排插著八柄劍,八柄出鞘的精鋼長劍,長劍流光旋動,看來竟仿佛是她身上發出來的。群豪中已有人聳然失聲,道:“這莫非就是近日轟動江湖的那女魔頭王大娘?”又有人應聲道:“不錯,就是她。聞得就連公孫紅那樣人物也敗在她的手下,看來她或許真的是白衣人的敵手。”這話立刻使得群豪又興奮了起來——無論什麼人,隻要能是白衣人的敵手,便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興奮的竊竊私語,彙集到一起便成了歡呼,王大娘目光睥睨四顧,嘴角已噙起得意的微笑。白衣人卻隻是冷冷地瞧著她,冷冷道:“原來隻是個女人。”王大娘冷笑道:“女人又怎樣?女人一樣可以要你的命。”白衣人淡淡道:“你去吧,我素來不願與婦人女子動手。”王大娘道:“不動手也得要你動手。”她手掌輕輕一彈,突有兩道劍光如飛而出。這兩劍乃是誘敵之用,隻要白衣人身形一動,她真正的殺手“子母追魂脫手劍”便要出手。白衣人身子卻動也不動,掌中長劍已寒光閃動,龍吟不絕,閃電般飛來的兩柄劍已斬成四段,跌倒在地。但就在這刹那間,又有兩柄劍如飛而來。白衣人劍已揮出,身子隻得微微一閃。第五柄劍卻已赫然擋住了他的去路。白衣人目光閃動,長笑道:“好,這不錯。”長笑聲中,他身子又已平空退出兩尺,哪知王大娘的第六柄劍又已無聲無息地緩緩飛來,到了他麵前,突然加急。群豪但見滿天劍光飛舞,但見白衣人到了此刻實已退無可退,躲無可躲,不由得齊聲驚呼。哪知白衣人明明已無法再次閃避的身形竟偏偏能衝天飛起,王大娘麵色大變,但她手中還有兩柄劍。她狂呼一聲,道:“再看這一著。”吼聲中她身形竟也飛起,向白衣人迎了過去。隻見劍光如雙龍交剪,在湛藍的蒼穹下閃了一閃,白衣人衣袂飄飄,如天府飛仙淩空飄落。王大娘身子卻如箭一般直墜下來,仰麵跌在沙灘上,掌中還緊緊握著那兩柄劍,眉心卻已多了一條血口。她一生雖然作惡多端,但卻終於是身殉武道而死。她活雖活得可恥,死卻死得甚為光彩。群豪俱都不禁黯然垂首,深長歎息。白衣人凝注著劍尖滴落的鮮血,喃喃道:“女人……不想女人中也有如此人物。”突見金祖林瘋狂般跳了起來,瘋狂般大呼:“你瞧,那是什麼?……那是什麼?”白衣人霍然回頭,麵色頓變。遠處海麵上已現出了一點帆影。那赫然正是輝煌的五色帆。歡聲雷動,群豪瘋狂般奔向海邊。但白衣人還是站在那裡,他身子周圍兩丈還是沒有人敢踏過一步。他靜靜地凝注著那五色帆,心中也不知是歡喜還是驚怖?群豪已歡呼著湧人海水中,這震耳的呼聲響徹雲霄,船艙中的胡不愁與水天姬自也聽到。自窗口望出去,整個海麵上已擁滿了歡呼的人群,就像是千百隻活生生的魚蝦在水中跳躍著。他們此刻心裡早已忘去了紫衣侯是否已死,他們早已忘去了一切,他們眼中已隻有這輝煌的五色帆,心中也隻有五色帆。多少年來,五色帆就是天下武林人心中至高無上的象征,他們所有的希望,都已寄托在這五色帆之上。胡不愁瞧著他們,忍不住已熱淚盈眶。水天姬的眼中卻隻有胡不愁。她眼睛瞧著他,口中試探著,囁嚅著道:“他們若瞧不見紫衣侯,不知會不會失望?”胡不愁道:“他們不會失望的。”他霍然回頭,麵對著水天姬。他整個一張臉,似已變成火熱的鋼。他一字字沉聲道:“我決不能令他們失望。”水天姬垂下了頭,幽幽道:“那麼你是必定要出手的了?”胡不愁道:“我已彆無選擇之餘地。”水天姬垂著頭,默然良久。歡呼聲在她耳邊雷鳴著,而且越來越響,越來越近。也不知過了多久,水天姬終於緩緩道:“不錯,你的確已彆無選擇……你……你去吧!”胡不愁緊緊握住了她的手,眼淚一滴……兩滴,滴在她手背上。淚珠是那麼清、那麼冷。他咬一咬牙,道:“你好生保重自己,我……我隻怕再也見不著你了。”水天姬霍然抬頭,顫聲道:“你……你說什麼?”胡不愁黯然道:“我想了許久。七年前,紫衣侯與白衣人動手時的每一招、每一式,我都仔仔細細地想過。我想來想去,終於發現我實在不是白衣人的敵手,縱然這七年來白衣人武功並無寸進,我隻怕也得死在他手上。”水天姬淚流滿麵,嘶聲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去……為什麼?”胡不愁慘然一笑,道:“但我雖然勝不過他的招式。卻有與他同歸於儘的招式。我雖然必死,卻有把握令他身負重傷……總不致令天下英雄失望。”他挺起胸膛,大聲道:“我既已勢在必死,隻要我死得有代價,死又何妨!”水天姬身子顫抖著,突然推開了他,道:“不錯,你去吧!”胡不愁走出船艙,水天姬已哭倒在甲板上。群豪果然沒有失望。他們見到走上船頭的雖非紫衣侯,但此人的氣勢、風姿,竟赫然不在昔日的紫衣侯之下。現在,歡呼之聲已突然停止。現在,胡不愁與白衣人已麵麵相對。白衣人蒼白冷漠的麵容也已變得火一般熾熱。他目中閃動著火焰般的光芒,望著胡不愁,緩緩道:“很好,紫衣侯終於有了傳人,我也終於有了敵手。”胡不愁沒有答話。他不願說話,也無話可說,隻因他知道此時此刻,任何言語都已多餘。他隻是緩緩舉起了劍,道:“請!”白衣人又靜靜地站了半晌,直到他臉上興奮的紅暈又已褪儘,方自也緩緩舉起長劍道:“請!”陽光突似黯淡了下來,它的光輝似乎也被這兩柄長劍所奪。船艙中的水天姬,已悄悄用一柄匕首抵住了胸膛。胡不愁死的那一刹那,也就是她死的時候。長劍,已漸漸開始在陽光下展動,也漸漸開始在沙灘上移動。瞬息之間,這黃色的沙灘就要被鮮血染紅。突然,遠處有人狂呼道:“白衣人是我的,誰也不能和他交手……誰也不能和他交手……”接著,站在後麵的群豪爆發出震耳的歡呼:“方寶玉……方寶玉來了。”展動的長劍突然停頓。一條人影,飛鳥般掠過眾人頭頂,淩空而落。“方寶玉……方寶玉……”天地間除了這三個字外,似已彆無任何聲音。船艙中水天姬掌中匕首落地,沙灘上胡不愁長劍也落地,他們的耳中隻能聽見“方寶玉……方寶玉……”他們口中也不禁喜極而呼道:“寶玉,你終於來了。”白衣人霍然轉身,麵對著他的是個白衣少年,他全身都似乎在發著光,使人根本無法瞧清他的麵目。他俯身拾起了胡不愁跌落的長劍,輕輕握了握胡不愁的手。胡不愁點了點頭,兩人卻沒有說話。他們的喉頭哽咽,早已說不出話來。於是,這柄主宰武林命運的長劍,便在無言中由胡不愁轉給了方寶玉。胡不愁仰視蒼天,也不知該是悲哀還是該歡喜。但這時他身後已有隻溫暖的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他縱然有些東西失落,但這補償也已足夠。白衣人麵容再次由冷漠而熾熱,喃喃道:“方寶玉……你就是方寶玉。”寶玉道:“不錯,我就是方寶玉,我必能勝你。”白衣人淡淡一笑,道:“你能麼?但願你能……”他笑容中突然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厭倦之意,似乎是因為這種話已聽得太多,又似乎因為他已勝得太多。不敗,是否也是痛苦?寶玉沒有去想,他也不給彆人去想。他隻是沉聲道:“請!”請字出口,他掌中長劍也已出手。這是懾人魂魄的一刹那,也是驚天動地的一刹那,正如陰霾遍布的天地間突然大放光明。劍光蛟龍般展動著,兩條白衣人影飛躍在劍光中,根本分不清誰是白衣人,誰是方寶玉。但一陣如珠落玉盤般的龍吟劍擊聲響過後,漫天劍光突然消寂,隻剩兩柄長劍卓然高舉,劍尖卻搭在一起。方寶玉與白衣人再次對立,但他們已不是兩個人,而是兩塊堅冷的冰!兩團熾熱的火!他們的眼睛,你瞪著我,我瞪著你,但這也不再是人類的眼睛,而是猛虎、狼狐、黃鷹的。群豪但覺胸膛已窒息,已悶得像是要裂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寶玉的腳步突然向後退……向後退。白衣人步步進逼,寶玉掌中劍已被壓下。群豪的身子開始顫抖,不住顫抖。突然,閃電般急退四步,寶玉整個人竟平平地跌了下去,撲地倒在白衣人腳前。白衣人長劍若是落下,方寶玉便要身首異處,但他卻似大出意料,長劍竟不由自主頓了一頓,他畢竟無法再取方寶玉的眉心,無邊的大地,已護住了寶玉的麵目。群豪的心都已裂成碎片,嘶聲驚呼……但驚呼方自出口,白衣人長劍還未擊下——劍光,突然自白衣人腳尖前飛出,一縷鮮血,隨著這衝天而起的劍光飛射而出,像是要筆直射入雲霄。白衣人身子搖了搖,突然仰天狂笑道:“好妙的一劍……當真妙絕天下。”狂笑聲中,他仰天倒了下去。風吹海浪,天地間卻靜寂如死。也不知怎的,群豪眼見這似乎永遠不會倒下的魔鬼終於倒了下去,竟沒有歡呼出聲,心情竟似突然變得極為沉重。無論如何,這白衣人雖是人間的魔鬼,卻是武道中的神聖,他作為人就似乎為“武道”而生,此刻終於也因“武道”而死。他究竟是善?是惡?誰能說?誰敢說?寶玉俯首望著他,與其說他心中得意、歡喜,倒不如說他心中充滿悲傷、尊敬。此刻,躺在他腳下的是個畢生能貫徹自己理想與目標的人,而芸芸天下,能畢生貫徹自己目標的人又有幾個?白衣人靜靜地臥在沙灘上,胸膛起伏著。突然,他睜開了眼睛,瞧著寶玉,嘴角竟似露出了一絲微笑,喃喃道:“謝謝你。”寶玉怔了怔,垂首長歎道:“你為何謝我?是我殺死了你。”白衣人仰視著藍天高處一朵縹緲的白雲,悠悠道:“你永遠不會知道,你我這樣的人活在世上,是多麼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