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紗女道:“你瞧出了麼?”寶玉道:“我若對這一招全不理睬,那麼這一劍就會從我腳下那部位反刺而出,由這一部位刺出的劍,就委實不知該如何招架了。”黑紗女道:“你可知為什麼不能招架?”寶玉道:“我……還未想到,但……”突然大喝道:“我想到了,因為這部位是人的死角。”黑紗女凝注著他,緩緩道:“不錯,任何人的足底都是他的死角,由這種死角刺出的招式,正是天下各門各派武功都沒有的,所以,也正是任何人都不能招架的。我這一招之精萃,正是先將自己置之於死地……”寶玉忍不住大聲道:“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正是兵法中之精萃……我如今才知道,兵法與武道雖是兩回事,卻有一脈貫通。”黑紗女道:“正是如此,你總算懂了。”寶玉動容道:“這一招的確是天下各門各派都沒有的,因為任何人都想不出怎樣才能從這種角度出招,因為任何人都未能體會出這‘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精萃。”他長笑接道:“若非不世之奇才,又怎能想得出這樣的招式!”黑紗女淡淡道:“如此說來,這一招確是不能抵擋的了?”寶玉道:“那卻不然。”黑紗女道:“哦!為什麼?”寶玉道:“隻因你還忘記了幾點。”黑紗女道:“你且說來聽聽。”寶玉道:“最重要的一點是,就在你刺出這一招的同一刹那間,彆人也會向你刺出一招的,因為在這一刹那間,你簡直沒有防禦自己之力,除非你使用此招時,是在和彆人考較武功,否則彆人又怎會讓這良機錯過?”黑紗女突然沉默了下來。寶玉接道:“你在刺出這一劍時,若能想出該如何防守,那麼你這一招縱不能說從此絕對無人抵擋,至少現在已可橫掃天下了。”黑紗女目光做夢似的瞧著遠方,緩緩道:“我不能。”寶玉道:“的確是不能,隻因在這一刹那間,你已將自己置於死地……這雖是你這一招中之精萃所在,但卻也是你這一招之破綻所在。”他長長歎了口氣,接道:“所以,你這一招雖然妙絕天下,卻不實用。”黑紗女沉默了許久許久,終於閃開身子,道:“你走吧!”黑紗女走了,她根本不再給寶玉說話的機會。但寶玉站在那裡,卻沒有走下去。他在思索。在短短半天之內,他遇著了三個極為奇怪的人,第一個人向他突施殺手,卻又手下留情。第二個人也向他施出一著殺手,但也手下留情;最奇怪的是,這人施出的殺手,竟與那東海白衣人相同。而第三個人是他惟一瞧見麵目的一個,她雖然是那麼冷漠,但寶玉卻總覺得她像是和自己有種奇異的關係。哪知這第三個人還是向他施出了一著殺手,但是她非但手下留情?簡直可說是根本沒有動手。為什麼這三個人都要向他施展殺手,而又都手下留情?他們施出的招式雖然厲害,但卻全都似無意取他性命。這三招既然都可說是當今天下最最霸道、最最狠辣的招式,他們既然無意取寶玉性命,卻又為何要施出此等招式?寶玉心念一閃,突然想到:“莫非他們隻不過是要向我指點招式?”“莫非他們都和我有種神秘而奇異的關係?”“但這‘白水宮’中的人,又怎會和我有什麼關係?何況,世上根本就不會有三個人和我有這樣的關係。”這些問題竟全都是互相糾纏而又互相矛盾的,寶玉頭都想疼了,還是想不透這其中的道理。他索性不再想。他終於走了下去。他知道白水宮主必定會為他揭穿這謎底。他知道白水宮主必定會為他揭穿這謎底。萬老夫人的手指剛沾著她自己的穴道,水天姬的手也攫起了雞腿。萬老夫人倒下,水天姬已將胡不愁扶起。她撕著雞腿,慢慢地喂著胡不愁。萬老夫人道:“那秘密是有關水娘娘與方寶玉的。”水天姬身子一震,連雞腿都幾乎掉在地上,失聲道:“我母親和方寶玉之間又怎會有什麼秘密?”萬老夫人道:“你真的不知道?”水天姬怒道:“難道我還用得著騙你?”萬老夫人道:“姑娘你離開白水宮雖已有七八年,但七年前的事,姑娘你多多少少總該知道一些的。”水天姬道:“家母的事,我從來不敢過問。她老人家也從來不許我過問。她老人家的寢宮,我根本就很少進去。”她雖然極力想說得平淡,但眉宇間仍不禁露出幽怨之色。生為這樣母親的女兒,她縱可得到彆人所得不到的一切東西,但彆的女孩子人人都可得到的她卻得不到,而那正是世上最最寶貴之物。那就是親情!萬老夫人歎道:“水娘娘的事,自然是誰也不能過問的,但我卻未想到竟連她的女兒也不例外。隻是……十六年前……不對,十七年前發生在‘白水宮’的一件事,你無論如何,也總該知道一些的。”水天姬皺起雙眉,沉吟道:“十七年前……十七年前白水宮又發生過什麼事?”萬老夫人道:“十七年前,有男女兩人闖入了白水宮,這兩人正是四十年來惟一能闖入水娘娘寢宮的人,也是惟一能使白水宮為之震動的人。”水天姬失聲道:“不錯,我記起這兩人了,他們本是對夫妻,兩人武功都高得很,而且機智得很,但後來終於還是敗在我母親手下。”萬老夫人道:“但水娘娘卻並未殺死他們,所以,兩人也正是惟一闖入白水宮而能不死……他們非但沒有死在白水宮,反而活著住了下去。”水天姬喃喃道:“不錯,他們和我母親動手之前,便已打過賭,他們若勝了,就要我母親讓出白水宮作他們的避暑之地;他們若敗了,便永生不離白水宮。”她嘴裡說著話,一雙手仍在喂著胡不愁。胡不愁聽到這裡,不禁暗歎忖道:“這夫妻兩人竟有如此武功、如此豪氣,卻不知是何人物?”隻聽萬老夫人道:“但水娘娘手下從無活口,又怎會和他們打這樣的賭,姑娘你……你可知道這其中的原因麼?”水天姬道:“那時我雖然還小,但也已有些奇怪,也曾問過我母親,既然勝了他們,就該殺了他們,又何必打這樣的賭。”萬老夫人道:“水娘娘可說出這其中的原因了?”水天姬道:“我畢竟是她女兒呀!”萬老夫人道:“她老人家說的是什麼?”水天姬默然半晌,沉聲道:“這難道也和那秘密有什麼關係?”萬老夫人道:“非但有關係,而且關係極大……姑娘你若不將每件事都說出來,我老婆子也就無法接著說下去了。”水天姬又沉吟了半晌,突然揮手道:“各位退下去吧,這些事和各位沒有關係的。”海盜們雖然也想聽聽這些武林名人的秘密,但水天姬既已要他們退下去,還有誰敢留在這裡。水天姬等他們走光了,才緩緩道:“我母親本也不想說的。我那時若已長大,她隻怕就不會說了,但我那時實在太小,而她也實在需要對一個人說說心事。”她歎了口氣,接道:“所以她老人家就拍著我的頭告訴我,隻因那男的乃是除了我死去的父親外,她平生惟一真正喜歡的男人,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死。”萬老夫人歎道:“正是如此。”水天姬道:“那時我忍不住又問她老人家,既然喜歡他,為何不將他妻子殺死?我母親就告訴我,因為她若殺了他妻子,他必定永遠也不會饒恕她,那麼她也就永遠得不到他的愛了,所以,她要讓他們一起活著,這樣總還有些希望。唉!從那時開始,我就知道‘愛情’是多麼偉大。”在說這句話時,她的眼睛是瞧著胡不愁的。胡不愁忍不住脫口道:“後來呢?”水天姬聽他說話已有了力氣,嫣然一笑,道:“後來,我母親就在宮中劃出一角地方,作為他夫妻的居處,而且下令宮中的人,誰也不許無端闖入。”胡不愁歎道:“令堂原來也是個多情人。”水天姬嫣然笑道:“我還記得那地方叫做‘星星小樓’,我遠遠地瞧過,但也不敢闖進去,直到……直到那女子死的那天。”胡不愁失聲道:“她怎會死的?莫非是……”水天姬道:“你莫要想錯,我母親說過不殺她,就必定不會殺她。我母親雖也不是什麼好人,但卻言而有信。”胡不愁垂首道:“我錯了……但那女子……”水天姬截口道:“原來那女子已身懷六甲,人宮六個月後,便臨盆了,她雖生了個很可愛的女孩子,自己卻因生產而死了。”胡不愁歎息一聲,又道:“那女孩子可長大了麼?”水天姬道:“我母親為了養大她,曾經親自出宮,為她找了兩個奶媽。我出宮時這女孩子已有七八歲了,生得也說不出有多麼美麗,隻是小小年紀,性情便已孤僻得很,小孩子的遊戲,她全不喜歡,每天隻是坐在那裡發呆,又不知想些什麼。”胡不愁歎道:“那麼,她的父親……”水天姬道:“她的父親果然是條好漢,果然言而有信,絕口不提出宮之事。我母親終日陪著他下棋、讀書、撫琴,兩人相處日久,自也難免有情,但我卻可保證,直到我出宮之時,兩人還是相待以禮,未逾規矩。”胡不愁長歎道:“這男子固是英雄好漢,你母親也的確是位奇女子,但……其實,在這種情況下,這一對奇男奇女縱然結為夫婦,也是合情合理之事。”水天姬道:“想不到你思想倒開明得很。”胡不愁麵上初次露出了笑容,道:“縱然我思想陳舊,也不能說這件事有什麼不對的,隻是,這一雙夫婦既是如此奇人,失蹤之後,江湖上怎的未聞消息?”萬老夫人突然接口道:“隻因為這一雙夫婦本是遊俠,江湖中本就無人知道他們的行蹤,甚至連他們的父親都不知道。”胡不愁道:“少年夫婦,相伴遨遊,遊興所至,四海為家,這又是何等瀟灑,當真是令人可欽可佩、可喜可羨。”水天姬瞧了他一眼,嫣然笑道:“彆人其實也可學他們的樣子的。”萬老夫人道:“但你可知道他們是誰?”水天姬怔了怔,道:“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我從來就沒有想到要問名字,我母親也沒說……白水宮中,除了我母親外,隻怕再沒彆人知道。”萬老夫人道:“這就是最大的秘密,這秘密我知道。”水天姬忍不住追問道:“他們是誰?”萬老夫人一字字緩緩道:“他們就是方寶玉的父親和母親。”這句話說出,水天姬與胡不愁都驚得叫出聲來。萬老夫人道:“水娘娘知道這消息若是走漏,‘清平劍客’白三空必定會發動武林同道前來白水宮要人,所以決不說出他的名字。”胡不愁道:“我……我那方師兄方大哥,難道竟一直在‘白水宮’住到今日?”萬老夫人道:“不錯,他已住到今日。”水天姬道:“如此說來,‘星星小樓’中的那女孩子竟是方寶玉的妹妹。”萬老夫人道:“正是他的妹妹,她名叫方靈玉。”胡不愁道:“寶玉此番去‘白水宮’,莫非就是已知道這秘密?”萬老夫人道:“他絲毫也不知情。”胡不愁道:“那……那麼他為何要去?”萬老夫人道:“這故事前半既已由水姑娘說了,後半就由我老婆子來接著說吧。首先,我得告訴你們兩件事。”胡不愁道:“你快說。”萬老夫人道:“第一件,方寶玉已長大了,她性情變得更孤僻,往往三天也不說一句話,隻是坐著沉思。”水天姬歎道:“這我也可料想得到。第二件呢?”萬老夫人道:“方大俠妻子死去九年之後,終於被水娘娘的真情打動,終於和水娘娘結成了夫妻。”胡不愁失聲道:“他……他竟真的……”萬老夫人道:“你自己方才還說過,這本是合情合理之事。”胡不愁道:“不錯,我並沒有怪他……誰也不能怪他。”萬老夫人道:“他實在沒有錯。水娘娘真可說是世上最最溫柔體貼的妻子,隻要方大俠開口,無論什麼事她都依順。但方大俠有時仍悶悶不樂,水娘娘為了要他開心,甚至不惜讓他自己出宮去。”胡不愁動容道:“哦?那麼他……”萬老夫人道:“但他卻決不肯毀去自己的誓言。他說這一生永遠不出白水宮,就是死也不肯跨出白水宮半步。”胡不愁歎道:“我方大哥本就是一諾千金的男兒。”萬老夫人道:“水娘娘不但對他好,就算對那方靈玉姑娘,也是關懷體貼。為了要方姑娘開心,她曾經故意讓一個闖入白水宮的少年男子逃入星星小樓去。她裝作不知道,完全不聞不問,隻因她知道那少年是個好男兒。”水天姬道:“後來……他們怎樣?”萬老夫人道:“後來方姑娘卻要那少年走了。”水天姬默然半晌,幽幽道:“她自己的父親這一生已隻能活在白水宮裡,她自己不願意她的情人再蹈覆轍……唉!她看來雖冷冰冰的,心卻也是火熱的。”萬老夫人道:“但後來水娘娘卻終於知道他們父女兩人愁悶的原因,那隻因方大俠想瞧瞧他兒子長大時是何模樣,方姑娘更想見見她從未見麵的哥哥。”她長長吐了口氣,道:“他們都想瞧瞧方寶玉。”胡不愁道:“隻要他們將這秘密向寶兒說出,寶玉縱有天大的事在身邊,也會拋下一切、不顧一切趕去的。”萬老夫人道:“不錯,但這秘密已隱藏了十七年,他們都已不願再將之說出去。”胡不愁失聲道:“難道對寶兒也不說?”萬老夫人道:“對彆人也許還會說出,對方寶玉卻絕對不說的。”胡不愁道:“為……為什麼?”萬老夫人道:“你難道想不出?”水天姬悠悠道:“寶兒的母親,雖非死在我母親手上,但她若未被困在白水宮,或許不致因難產而死,寶兒對我母親難免會生怨恨之心。”胡不愁頷首歎道:“但如今你母親卻也已成為他母親……已成了他父親的妻子,他知道這秘密後,又當如何?方大哥又怎忍傷他愛子的心?”水天姬黯然道:“何況,寶兒此刻肩上已承擔起武林的命運,又怎能讓他心裡再加上如此沉重的負擔?他若永遠不知道這秘密,活得必定快樂得很。”胡不愁歎道:“但我那方大哥眼見愛子便在麵前,卻不能相認,這又是多麼大的痛苦。”水天姬道:“做父親的寧願如此痛苦,也不忍令兒子傷心的……天下為人父母者,隻怕大多會這麼做的。”她慘然一笑,接道:“真誠的愛,原是犧牲,而非占有,……為了愛而犧牲自己,成全自己所愛的人,這原本也是件幸福的事。”胡不愁凝目瞧著她,久久不能說話。水天姬悄然移開目光,轉向萬老夫人,道:“他們為的難道隻是想見寶玉一麵?”萬老夫人道:“這自然是最大的原因,但卻並非全部原因。”水天姬道:“還有什麼原因?”萬老夫人道:“這十七年來,他們已研究出許多武功的奧秘,而他們自己已全無爭雄武林之心,他們隻願這些武功之奧秘能得留傳後世。”水天姬道:“不錯,他們心目中之傳人,自然就是方寶玉。”萬老夫人道:“方少俠得到這些武功之奧秘後,再戰白衣人,勝算必定要增加幾分,是以他們必須要在寶玉會戰白衣人之前見著他,這也是他們的苦心。”水天姬道:“但會戰白衣人之期已迫在眼前,寶玉縱然聰明絕頂,也未必能在這短短幾日間學得這種武功奧秘的。”萬老夫人道:“行非常之事,自然要用非常手段,他們必定會先要方寶玉吃許多苦,甚至要他遭受到生死呼吸的危難,這樣才能逼出他潛在的最大智慧……無論是誰,在這種情況下,都學得很快的。”水天姬道:“不錯,練武場上三年,諄諄善誘,也未必能勝過生死決鬥中親身體驗之一劍。在危難中所得之物,是沒有彆的事能代替的。”胡不愁歎道:“不錯,他們若要寶兒得到劍中之精萃,他定要先將寶兒置於生死呼吸之決戰中,必定要先讓寶兒感覺到性命受威脅,然後寶兒才能深切體驗到這一劍的奧秘,而且,在這種情況中學得的也永遠不會忘記。”萬老夫人道:“正是如此。”水天姬道:“但還有件事你不知道。”萬老夫人微微笑道:“世上會有我老婆子不知道的事?”水天姬道:“你可知道寶兒的外祖父也去了白水宮?”萬老夫人也不禁動容道:“清平劍客白三空……如此說來,此番方寶玉去白水宮,豈非祖孫三代都可相見!”胡不愁長歎道:“隻可歎相見之後卻不能相認,寶兒還不知道對方是誰……”突聽艙外紛紛大叫道:“這是什麼……這是什麼……”水天姬忍不住扶著胡不愁出去,隻見海上飄來一個巨大的包袱,正是以五色帆密縫緊包著的紫衣侯武功秘笈。一個人的屍身攀在包袱上,雙手緊抓著包袱,他的麵目雖已浮腫腐敗,但依稀仍可認出正是伽星大師。胡不愁聳然動容道:“他終於得到了。”水天姬道:“但他卻已死了,立刻又失去了。”胡不愁歎道:“一個人若能得到他平生最最渴求的東西,縱然隻是片刻,也如永恒,縱然身死,死也無憾。”方寶玉終於穿過曲折的密道,到了水娘娘的寢宮——宮中的輝煌燦爛,自是不說也可想象得到。一個人端坐寢宮的中央,她身上穿著千百層薄如蟬翼般的輕紗,麵上也覆著十餘層輕紗。雖然無風,但輕紗仍不住在飄動,她雖然坐在那裡動也未動,但整個人卻似已要羽化登仙,乘風而去。她看來正如霧中的精靈、雲中的仙子。她雖然沒有動,寶玉也沒有瞧見她的臉,卻已感覺出她那種絕世的風姿絕代的美豔。他竟不由自主為之震懾,幾乎不能開口。隻聽一個嬌媚得無法形容又清冷得無法形容的語聲自輕紗中傳出,一字字緩緩說:“很好,你終於來了。”寶玉不由自主垂首躬身道:“方寶玉拜見白水宮主。”白水宮主道:“你千辛萬苦,闖人此間,想來必定是為了要和我一決勝負生死,卻又為何要對我如此禮數周到?”寶玉怔了怔,道:“這……”這是為了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白水宮主道:“你入宮之後,已經曆了三次生死一發的險難,你難道不恨我?”寶玉又怔了怔,道:“這……在下……”輕紗中傳出白水宮主淡淡的一笑,道:“那麼你闖入此間,又是為了什麼?”寶玉沉聲道:“在下隻是為了實踐諾言,請宮主……”白水宮主道:“好,你不必說了。你任務可算已達成,我答應你。”寶玉再怔了怔,他實未想到此事竟有如此容易,當下抱拳道:“多謝宮主。”白水宮主道:“你沒有事了麼?”寶玉立刻道:“在下還想請教,方才那……”白水宮主道:“人與人之間關係微妙,你既不知,問他做甚?”寶玉沉思半晌,道:“宮主既不說,在下問也無用,隻是……總有一日,在下必當再回白水宮,探出這秘密。”白水宮主道:“此刻為何不?”寶玉道:“此刻在下還有大任在身,不敢輕言生死。”白水宮主道:“很好,輕重之分,本應把握。”寶玉道:“在下任務既已達成,宮主若不攔阻,在下便當告退。”白水宮主道:“你既已進入此間,想必自能出去,但……你見著我後,為何隻問人事,不問武功?”寶玉聳然一震,動容道:“武功也可問?”白水宮主道:“為何不可?但……你若問我,不如自問。”寶玉道:“自問?”白水宮主道:“你乃當今武林第一人,你所疑惑之事,必定隻有你自己才能答複,你若能澄心自問,必可獲益良多。”寶玉默然良久,躬身道:“寶玉聞宮主之言,實同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問人不如自問,這道理雖簡單,寶玉從來竟未想到。”白水宮主道:“你且自問,人宮後這一日間,武功是否已有精進?”寶玉再次默然半晌,動容道:“正是。”白水宮主道:“你不妨再問,武功何以精進?”寶玉沉思著道:“隻因寶玉人宮之後,已曾三次麵對劍法中至妙無極之殺手,這三著殺手已劃破寶玉腦中之迷霧……”白水宮主道:“你更可再問,這三招殺手間,可有什麼相同之處?”寶玉垂下頭來,全心沉思。這一次他幾乎思索了三個多時辰。他本是站著的,不知何時已坐下。他麵前是空空的,不知何時已擺起一桌精美的食物,而且他不知何時已吃下去許多了,雖然是奇珍異味,他也吃不出味道。白水宮主隻是靜靜地坐著,靜靜地瞧著他。突然,寶玉一躍而起,大聲道:“第一招與第二招出手雖是一正一反,但正即是反,反即是正,是天下至強至剛之著,而這兩招最強處,也就是第三招最弱處。這兩招出手犀利,一劍便可致敵於死,但第三招出手卻是先將自己置之不勝之死地。隻因這兩招太強,一擊不成,後著便無以為繼,正是生而複死,但第三招出手卻是天下至弱,無論什麼招式,都足以成為他的後者而有餘,是以它後著便可連綿不絕,正是死而後生。”他臉上煥發著興奮的光輝,一口氣說到這裡,才長長喘了口氣,嘴角泛出了笑容,緩緩接道:“是以強即是弱,弱即是強,有餘即不足,不足即餘,彼此間看來雖然不同,其實卻有著牢不可分的關係。”輕紗中終於傳出笑聲,白水宮主緩緩道:“不錯,這正是武道中至高無上的道理。普天之下,除了你自己之外,還有誰可替你解釋?”寶玉躬身道:“此理雖是寶玉想出,但若無宮主啟發,亦是不能。”白水宮主道:“你先莫謝我,且再問自己,這三招既然有著互為因果、互補盈虛之關係,若是將之融而為一,又當如何?”寶玉道:“若能融而為一,必將天下無敵。”白水宮主道:“你自問這三招是否可融而為一?”寶玉想也不想,道:“必定可以。”白水宮主道:“那麼,你便該自問,如何才能將這三招融而為一?”她說完了這句話,突然飄飄而去,隻留下寶玉愕在那裡。她的確已留給寶玉一個絕大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