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她是一縷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幽魂,在十六年前真正地忠信侯府三小姐阮明湘夭折後,便附著在了她的身上。這麼多年,她努力地適應著這古代的嚴苛生活,在那大宅門中,作為一個喪母的嫡女苦苦在眾多勢力中周旋,隻為了一個安身立命。隻是她仍舊太天真,或許也不是天真,而是這個男權社會對女人的傾軋和迫害,仍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周旋了十二年,不求錦衣玉食,隻想一生平安,卻發現除了出家之外,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饒是如此,四年前,她還是不可避免的成為政治聯姻下的犧牲品。那個麵目慈祥的爹爹和一向熱心的哥哥,打著“為她著想為她好”的幌子,一廂情願的將她定給了晉國公府的小公爺蘇名溪為妻,並且還像是沾了多大的光似的喜不自禁奔走相告。甚至在自己大加反對的時候,從沒對她動過一根手指頭的爹爹還打了她一巴掌,讓她跪了一天一夜的祠堂。或許父親和哥哥真的是為了她好。但她是來自現代的靈魂,她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安排,她沒辦法像裡那些穿越的女人一樣適者生存,在這社會將自己依附在男人的庇護下。當然,她也不會因為自己來自二十一世紀而沾沾自喜得意忘形,覺得在這個時代裡可以呼風喚雨出頭出彩。所以,她能夠做的,就是從小到大不動聲色的積攢私財,然後在實在不能反抗的時候,帶著這些私財離家出走。也幸虧是大學裡那一個月的軍訓生涯她沒有吊兒郎當的混過去,平日裡又喜歡看偵探軍事,所以竟然讓她這樣一個弱女子運用各種計謀逃離了京城,來到這青采城落戶。怪隻怪自己堅持了最初,卻沒堅持到最後。說到底還是怨自己受那些前世看的穿越影響太深,以為豪門貴族子弟沒有好東西,改造不易,還要陷入宅鬥中。但是寒門學子就不一樣了,可以夫妻情深,然後開金手指助丈夫平步青雲,在這古代男權社會求一個難得的歲月靜好平安幸福。怪隻怪自己在那個男人笨拙的關心下動了心動了情,感動於元稹那句“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的無奈傷痛和“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的癡情如海。以為這一世能得一段貧賤夫妻恩愛白頭的愛情,卻忘了寫出這般詩句的男人,到最後不過也是一個渣子罷了。眼中酸澀口裡難言,阮雲絲抬手擦去剛剛溢出眼眶的濕意,即使她並不是為那個負心的男人哭,隻是為自己的愚蠢而哭,她也不允許。“奶奶……奶奶……”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阮雲絲站定了回頭,卻見碧秋捧著一個包袱來到自己身邊,“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哭道:“奶奶你這是何苦呢?少爺又沒有說要您下堂,隻是娶了個妾,您這一走,不是給人家騰地方嗎?奶奶你怎麼就這樣剛烈?少爺是舉人,有三妻四妾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我的心思,你們不會懂。”阮雲絲憐憫的看著這個丫頭,自己一走,她日後的日子怕就是難捱了,認真說起來,這丫頭還是用自己的錢買的,隻可恨那時自己全心為那個家,幾個下人的賣身契全都是交給了婆婆和那老太太收著,不然彆人也就罷了,她是一定要把碧秋帶著的,這丫頭是個伶俐人,偏偏心眼老實,她不想她成為第二個香菱。“碧秋,你想和我一起走嗎?”碧秋正把包袱解開,抽抽噎噎的說這是阮雲絲過去給自己做的兩套新衣裳,她一直沒舍得穿,現在給奶奶,一旦熬不下去的時候也可以當兩個錢。還有一串錢,是自己這兩年攢下來的,也都給奶奶路上用。正嘮叨著,忽然就聽見阮雲絲來了這麼一句。碧秋嚇了一跳,但是眼神卻有些閃爍,低頭囁嚅道:“奶奶,奴婢知道奶奶是好心,論理奴婢就該跟奶奶走,隻是……奴婢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這裡,奴婢……奴婢實在沒辦法撇下她們啊。”阮雲絲點了點頭,她心裡其實也清楚碧秋不可能跟自己走,剛剛那一問,隻不過是一時衝動,她不忍心這女孩子被人折磨。不過往好處想想,是自己容不下丈夫納妾,也許那位姚小姐不會像裡那樣,但凡是後娶的,就都是心狠手辣狡詐陰險之人。如果對方的性子好,碧秋應該也不會受什麼折磨。這樣一想,心裡也就釋然了,她將那包袱係起,重新遞給碧秋,微笑道:“我用不上這些,你做丫頭,還要供養著父母兄弟,比我不容易,這次一彆,怕是也難相見,日後你在那家裡,就自己小心吧。”說完也不管碧秋哭著要強塞給她,到底將手一推,便瀟灑往前行去了。這裡碧秋哭著看她走出了城門,身影轉瞬間就淹沒在人流中。想著這時候府裡大概正是忙的時候,因此也不敢耽擱,忙轉了回來。張老太太和劉氏都心知肚明她去了哪裡,隻是想著阮雲絲畢竟對自家有恩,如今這丫頭去送她,足見是個有情義的,因此便隻當做沒看見,將這事不聲不響的揭過去了。至晚間,賓客們都散了,眾人都在彆處忙碌,隻有碧秋在廚房裡收拾那些碗碟,忽聽門邊有些響動,一抬頭,隻見門邊倚著一個人,她嚇了一跳,還不等叫喊出聲,就聽那人幽幽道:“是我。”“少爺?您……您怎麼過來這地方了?這……這怎麼使得?這豈是你呆的地方?”碧秋慌得說話都不順暢了,卻見張靈信倚在門上一動不動,隻拿眼看著她,數度欲言又止,最後才問出一句:“她……她真的走了麼?你……你可曾親眼看見她出城?”碧秋麵色一黯,點點頭輕聲道:“是,奴婢……奴婢親眼看見奶奶出城了。連奴婢給她的衣服和錢也不要,就那麼走了。”“有她這樣任性的女人嗎?我不過是想著她身子弱,又小產過,該好好將養。才想著納個妾室幫她一把,她可好,就那麼擠兌我,還要休書,在娘和祖母麵前逼著我,哪怕她就是給我一個台階下,我……我也不可能真的就寫下那封休書。她如今出了城,又要往哪裡去?難道就是打定了主意永不相見嗎?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她就這樣輕易地都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