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進展得異常順利,順利得令裡畔失了鬥誌。更讓裡畔摸不著頭腦的是,大婚之後,東籬待她極好,全然不似被迫屈從天家權威娶了她的模樣。這日裡畔未睡醒,一夜處理軍務文案未眠的東籬,沒有立即離府與部下討論漠北軍情,而是如此疲憊之下,仍回到裡畔榻前,為裡畔將踢翻的被子蓋好,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溫柔道:“華陽,天冷了,你昨夜又不安分。再睡一會就得起來用食,用過再睡,嗯?”裡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入眼的便是一張俊朗溫柔的麵容。她拽住東籬的袖子,迷糊道:“東籬,你又要出去嗎?我醒來你總不在。”東籬看她這委屈的模樣,好笑地搖了搖頭,就因為她曾委屈地埋怨,每每她醒來之時他總不在,從此東籬即便再忙,隻要在長安,離府前一定會來看一看裡畔,隻不過裡畔不知道罷了。東籬好脾氣地哄道:“漠北戰事吃緊,待過了這一陣,我便好好陪你。”裡畔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東籬為她將隨發撥到耳後,便果決地起身離去。等裡畔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不出所料,東籬又不在,裡畔收到了宮裡的消息,說是當今君王想要見華陽。沐浴更衣,進宮麵聖。華陽的父皇屏退眾人,單獨召見了華陽。裡畔心裡想著:這位華陽公主,想必是皇帝頗為疼愛看重的女兒。還未來得及行禮,皇帝便問道:“華陽,朕命你做的事,你可辦好了?你與東籬成婚已有數月,卻從未命人向朕傳遞消息。朕問你,你可找到了東籬叛亂的證據了?”尋找東籬叛亂的證據?裡畔愣了一愣,心中似有所悟,怪不得華陽因情傷鬱鬱而終,想必不僅是因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而是自己的父皇,想要置自己心愛之人於死地。見她不說話,皇帝又問道:“看來你是沒有找到證據,那麼華陽,你就得製造證據!要知道,自古兵權,乃皇家的命脈,東籬所率領的是我大漢最英勇的雄師,而如今,這支雄師,即將不再聽從皇命。東籬手中的兵權,已是大患。”其實,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叛國,是死罪。可不知為什麼,裡畔心中隱隱有些不痛快。罷了罷了,殊途同歸,總之目的是一樣的。……匈奴犯境,偷襲邊關,東籬重回漠北親自率軍。這一戰打得有些辛苦,寒冬的到來,讓中原的軍隊受到了牽製,後方糧草供應也遲遲跟不上,而匈奴的軍隊趁機大肆進攻,令沒有得到及時糧草供給的大漢軍隊受到了重創。好在東籬用兵如神,在他重返漠北之後,局勢得到了控製。儘管先前損兵折將讓士氣低落,但東籬迅速反攻得勝,令大漢重新占得勝況。兩個月,東籬便讓進犯的匈奴消停了。長安來了使臣,先前的損兵折將,成為皇帝治罪的理由。除此之外,他們還拿出了東籬大將軍串通匈奴進犯邊境的證據,上麵有東籬的親印。通敵的證據啊,這是死罪,然而這個證據充滿了說服力,因為帶來這個證據的人,是東籬將軍的夫人,當今聖上的華陽公主。這是在東籬剛打完勝戰的軍中,皇帝便派人來治東籬的通敵之罪,且不派一兵一卒,隻一人便讓東籬就範了。宣讀聖旨的,是華陽公主。裡畔有些心虛,她甚至不敢抬頭看東籬的眼睛。她來的這一日,東籬的戰袍上甚至還染著敵人的血跡,未來得及換下。東籬嘴角微揚,令他的部下不得輕舉妄動,他緩緩走向裡畔,低頭看她的腦袋,隨即伸手將埋頭的裡畔擁入了懷裡,低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犯的是通敵的罪,理應殺九族,但你是孤身一人,牽連不到彆人。”裡畔知道東籬父母早亡,並非出身世家,因此並無九族可誅。“我知道。”“我舉證有功,父皇念我戴罪立功,免我死罪。”“我知道。”裡畔想著,她現在扮演的是華陽公主的身份,東籬也深諳帝王的猜忌之心定會忌憚手握軍權的他,皇帝嫁公主予他,定是有所謀,不禁疑惑道:“你明知我的身份,怎麼還敢娶個公主在身邊?你是不是……是不是傻!”“正因為我知道你的身份。”他意味深長。……東籬下了死牢,擇日問斬。行刑那一日,裡畔到了場,看著刑場中央的男子,即便在這樣理應狼狽的形勢之下,他披發跪地,俊容卻始終波瀾不驚,溫潤而高貴。百姓一貫不智,昔日人人稱頌大將軍的威名,讚他保家衛國,是當代英傑,而今日他們的大將軍被治通敵之罪,竟無人敢質問一句真相。這次應該能置東籬於死地了吧?畢竟他陽壽已儘,早該離世。午時,到了行刑的時候,令牌落地,刀起未落。鬼使神差地,裡畔衝進刑場,眾人甚至沒看清柔弱的公主是如何在眨眼之間來到刑場中間的,就連侍衛都攔不住她!眾目睽睽之下,這位公主甚至徒手接住了劊子手即將落下的刀,後來人們說起那一時那一幕的時候,無不是滿臉不可思議。東籬睜開眸,無奈地笑問了句:“你怎麼來了?”對啊,她怎麼來了?後來裡畔每每想起這個問題,都是這麼解釋的:她不過是怕東籬大將軍的舊部劫法場,使他又死不了,與其如此,倒不如由她來劫法場。那日東籬曾坦言,即便知道她的身份,仍會娶她,可見他是極愛華陽公主的。倘若她死在了這裡,東籬就算活著,多多少少也會因為痛失華陽而受情傷,然後因情傷而死。沒錯,就是這樣!裡畔再次肯定自己並沒有偏離原來的計劃,並沒有忘記這一趟自己來陽間的使命。有人劫法場,弓箭手當即戒備,利箭射出,隻是眾人以為今日要誅滅的會是東籬的舊部,沒想到竟是華陽公主。裡畔也不躲,甚至往那飛來的利箭上湊,利箭直中心臟,裡畔吃疼倒下,心裡早把這弓箭手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東籬皺眉,將奄奄一息的裡畔接住,抱在懷裡,輕歎了口氣:“你何苦?”此時尚未離開華陽肉身的裡畔,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東籬身上的溫度。他將她緊緊護在懷裡,將自己的背,赤裸裸地暴露給了弓箭手。肉身將死,裡畔說不出話來,隻能乾著急,她實在想不明白,她都救了東籬了,他怎麼不走啊!那日利箭齊發,如下雨了一般。人們看到,東籬將軍,將華陽緊緊地護在了懷裡,任箭雨落在他身上,血流了一地。……裡畔完成了任務,回到了陰司,心情卻莫名地沉重,就連牛頭馬麵來找她打牌,她都興致缺缺。直到謝必安得知裡畔回來了,火急火燎地趕來向裡畔懺悔道:“裡畔大人!必安錯了!先前是我看錯了勾魂簿,那東籬陽壽未儘,怪不得無法將其勾魂……裡畔大人,裡畔大人,您怎麼了?”“這話,我怎麼不太信呢?”裡畔麵色陰冷,摩拳擦掌。謝必安見裡畔的臉色越發難看,頓時一陣心虛。“你乾得漂亮!”裡畔咬牙切齒地說著,掏出自己的小本本,也不知道在上麵寫什麼,謝必安要湊上前偷看,被裡畔惡狠狠地瞪了回去。閻王大人大約是知道了裡畔和謝必安的這出烏龍事件,召兩人前去彙報。一路上,裡畔的臉色都是陰沉沉的,謝必安沒敢招惹她。“老陸,有什麼事你快說吧。”裡畔全程低著頭,心情鬱悶,實在沒心情與老陸東拉西扯。“怎麼回事,誰招惹你了?”閻羅殿上,老閻王一會看看黑著臉的裡畔,一會看看心虛的謝必安,好半天,才輕咳了兩聲,言歸正傳宣布道:“前兩日陰司開了歡送會,你們二位不在,大約不知情,今日我讓你們來,是想親自與你們說。”“歡送會?”謝必安大呼一聲,著實一臉無辜,以彰顯自己同裡畔一樣,對此事訝異極了。裡畔卻怎麼看謝必安那廝,怎麼覺得有詐。但從老閻王的言辭間可以推斷出,他老人家似乎還不知道他們乾的烏龍事。老閻王笑了笑道:“我將調往蓬萊任職,咱們陰司將會有新的閻君到任。東籬大人,這就是我與你說的裡畔與謝必安。”到蓬萊任職,其實就和退休沒什麼兩樣,謝必安從善如流地拜見了新任閻君,“見過東籬大人。”東籬?裡畔猛然抬起頭來,隻見一人身穿玄黑色閻君官服,正站在老閻王身旁,意味深長地勾起了嘴角,目光落在裡畔身上,“本君本在人間曆練,出了點變故,提前到任。”“出了點變故”五個字,東籬特意加重了語氣。“裡畔,還愣著做什麼,還不速來拜見新任閻君。”老陸在上頭衝著發呆的裡畔擠眉弄眼,催促道。“拜,拜見……”裡畔咬著牙,愣是說不出那最後幾個字。裡畔鬱悶地背過身去,拿出陰司手劄,狠狠寫上標題“東籬”二字,內容隻有龍飛鳳舞的三個字:你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