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高照,清風爽利,東籬駕馬,揚長而去。已行出數十米,東籬忽然抬起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啊!”下一秒,身後果然傳來一聲怪叫,淒慘無比,東籬的嘴角似有若無地微微勾起,一聲清喝,提高了馬速。……很丟臉,裡畔垂頭喪氣地抓著自己的腦袋,第一百二十次感歎自己老臉要儘丟於此了。裡畔吃了大虧,可怨不得旁人,陷阱是她自己挖的,毒是她自己淬的,雖然對她而言不致命,但皮肉之苦沒少吃。夜色之中,瓦梁之上,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矗立在高處。黑衣之人渾身肅殺,手持寒鐵銬,自眉眼到神情,皆毫不近人情,周遭的孤魂野鬼,無不嚇得四下逃散。黑衣人身側,則是站姿東倒西歪的白衣人,一手哭喪棒都執得風騷無比,謝必安托著腮,望著庭院中那唉聲歎氣的人兒,樂出了聲。“你故意的?”冷麵冷臉的範無救終於冷聲開口,裡畔自然是勾不走那人的魂魄的,且那個人,可不是好惹的。“逗著這丫頭玩,你沒瞧見,她都快閒得發慌了。”謝必安笑眯眯地說著,便忽然捅了捅身側的範無救,催促道:“去吧去吧,還有公務在身,你且先去,我隨後便來。”範無救早已習以為常,但他還是朝那庭院中看了眼,警告了句:“你要做什麼?仔細玩過了頭!”“我想裡畔大人了!”謝必安半真半假地說著,便一揮袖,興衝衝地飄了下去。範無救輕歎了口氣,謝必安一貫沒個正形,他也不再多管,黑影瞬間在屋簷上消失無蹤。就在裡畔灰頭土臉之時,頭頂傳來一聲驚呼:“裡畔大人,您這是怎麼了?”被人撞破狼狽的模樣,裡畔惡狠狠地抬頭,剛要發作,一見是謝必安,當即輕咳了兩聲,乾笑道:“嗬,嗬嗬!一時大意,一時大意。怎麼,你在附近有任務要執行?”她說什麼也決不能讓他發現自己接連受挫。“今日來拘魂,死者是當今華陽公主,陽壽將近,我來帶她走,途經此地,見著裡畔大人了,特來打個招呼。待必安執行完公務,再來尋裡畔大人打牌……”謝必安一本正經地說著,末了,往裡畔的身邊湊了湊,附耳在裡畔耳邊悄聲問了句,“哦對了,上回說的那樁事,想必對裡畔大人而言,沒有難處吧?”“自然,那是自然!”裡畔的聲音忽然高了八度,顯得十分不自然,匆忙之下,她連忙轉移話題,問了句,“你說的華陽公主,為何而死?”“這個嘛……”謝必安眯眼摸下巴,思索了好半天,“生死簿上,說是為情傷而亡。據說這位華陽公主苦戀東籬,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日複一日地,積鬱成疾,就一命嗚呼了。”“情傷也能死人?!”裡畔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可不是!情傷的殺傷力,非同小可,能教人生死相許!”謝必安頓時感覺裡畔的眼神不對勁,話鋒一轉,腳下抹了油一般,連忙提出告辭,“必安先去執行公務,改日再來尋裡畔大人。”“你等等……”裡畔心生一計,決心借用華陽的肉身。謝必安腳下一頓,哭喪著臉回過頭來,毫無說服力地勸說了一句,“這樣不好吧……”……清晨,天未大亮,寢宮之內,便傳來一聲驚呼,隨即是水盆子脫手落地的哐當聲。“公主,公主您醒了!快,快傳禦醫!”鳩占鵲巢的裡畔睜開了眼,便見到一張哭得鼻涕眼淚橫流的小臉湊在自己麵前,嚇得裡畔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直呼小丫頭這招真狠,比勾魂索命的二位無常還要嚇人!“公主您又拿小莞取笑了。”叫小莞的侍女抽抽搭搭地說著,又將華陽公主如何癡戀大將軍,如何病倒,宮中上下如何著急,連哭帶唱地解釋了一通,末了,才又回歸了主題,“見到公主您脫胎換骨,小莞哪能不高興?”“也是,你家公主病懨懨了許久,如今神清氣爽地睜開了眼,是該喜極而泣。”裡畔表示理解,寬慰地拍了拍小丫頭的肩膀,哄道,“乖,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容易哄好了小丫頭,裡畔便立即拖著這副肉體凡胎跳了起來,興匆匆來到鏡子前,盯著銅鏡中的自己,轉悠了兩圈。鏡中的華陽公主,雖因長久臥病,麵色顯得蠟黃,身形柔弱無骨。可看著這眉眼似水,若是抹上胭脂,更是唇紅齒白,裡畔納悶地嘀咕道:“這華陽公主生得不差,比之本仙也不差幾分,怎麼東籬就看不上她呢?”“公主您大病初愈,悠著點,悠著點,小莞已經命人去請禦醫了……”小莞驚得連忙上前將裡畔攙住,方才裡畔那風情萬種地轉悠了兩圈,落入了小莞眼中,竟仿佛是要隨時暈過去似的。“小莞,你瞧著本公主貌美不貌美?”裡畔咧嘴,擺出了一副自認為最是和藹可親的溫婉笑容,問道。“公主自然是天底下最貌美的女子!”小莞何時見過自家公主這般輕快的語氣,這般沒心沒肺的笑容,頓時又一次喜極而泣道,“禦醫說得沒錯,公主生的是心病,心病好了,身子自然就好了!上天保佑,公主終於渡過難關,想開了就好,想開了就好,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為了大將軍一人如此傷自個兒的身子。”“既然貌美,家室也不賴,又該從何處下手……小菀,你說,如何才能讓東籬那家夥要死要活地愛上我?”裡畔虛心地請教道。從方才開始,裡畔就一直全神貫注地在思索著,如何才能勾引東籬娶自己,然後一見鐘情,日久生情,要死要活地愛上她!然後種下情根,再受個情傷,便能送他一命歸天。“啊?公主……”小菀的麵色一變,霎時間欲哭無淚,自家公主怎麼還惦記著那位東籬大將軍啊!……將養了幾日,華陽公主的氣色也跟著紅潤了起來,消瘦的臉頰也豐潤有肉了許多。皇帝大喜之下,便送了華陽公主一份大禮。裡畔正愁如何令計劃順利開展,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份大禮……著實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許是華陽公主情深感人,那人間的帝王思索著自己手握滔天大權,一個將軍女婿怎麼要不得,便大筆一揮,賜了婚。“對啊!我是公主,我以權迫人,他東籬敢不答應?”裡畔一拍腦袋,如同發現新大陸一般,指著銅鏡中的人兒,得意洋洋地指點道,“華陽啊華陽,你怎就這般死心眼呢,單相思而死算什麼英雄好漢,早該逼著東籬娶你了!”“公主殿下……”小莞哭喪著一張小臉,公主大難不死,怎麼跟失心瘋了似的,性情大變呢?“可皇帝下旨,也得東籬他答應才行啊。”裡畔自顧自地思索著,抱著銅鏡自言自語了好些天,連帶著伴著她的小莞,也替她愁苦起來,唯恐東籬大將軍一個抗旨,死也不娶公主,又將公主氣出個好歹來。就在裡畔正思索著怎麼讓那東籬大將軍屁顛屁顛樂嗬嗬應下這門親事之時,沒成想,這事便這麼輕而易舉地成了。那日朝堂之上,皇帝降下諭旨,大將軍東籬二話不說便接旨謝了恩,數日之後,便擇定了黃道吉日,紅妝十裡,八抬大轎地將公主迎娶進門。裡畔便這麼稀裡糊塗地,被送上了轎……人逢喜事精神爽,侍女小莞隨轎而行,一路上碎碎叨叨,嘴裡念著各路大羅神仙,謝他們開了眼,令華陽公主得償所願,睡得這長安城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公主,公主,您說是不是?”小莞念叨了什麼,裡畔一個字也沒能聽進去,計劃進展得未免也太順利了些,她心中竟突然有些忐忑不安,莫不是哪裡有詐?怎的高興不起來?“哎,我家公主樂昏了頭!”小莞喜滋滋地感歎了一句,提高了音量大呼了一聲,“公主,將軍府到了!”隻見那轎子一停,紅紗遮麵,外界的喧鬨忽然靜了下來,轎簾被人掀開,裡畔隻能透過那紅紗的縫隙,垂著眼簾,看到那指節修長的大手停在了他的麵前,頭頂傳來磁性悅耳的男聲,喚她道:“夫人,到家了。”這一聲“夫人”,著實令裡畔耳根子一紅,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在眾人的嬉笑催促下,裡畔猶疑地伸出了自己的手,那手舉棋不定,好似前方有人挖了個大陷阱候著她似的。就在裡畔遊移不定的時候,那隻大手忽然極具侵略性地向前一探,將裡畔的手握入了寬厚的掌心中,那力道不大不小,卻足夠有力,不容得裡畔逃跑。似是知道裡畔這關鍵時刻便犯慫的性子會打什麼主意,那隻大手稍用了力,將裡畔往前一帶,險些令她撲出了轎子。沒等她站穩,那大手便順勢攙住了她,身側多了一道溫熱的體溫,隨即有人湊近了她的耳邊,意味深長地道了句:“夫人果真是花樣百出。”花樣百出?這說的是……她?裡畔心中一驚,莫不是東籬與那華陽公主有什麼過節?這婚典著實無趣,與小話本中所述的大同小異,熱鬨的都是外頭喝酒劃拳的賓客,新娘子卻要像坐牢似的,老老實實在那紅得晃眼的屋中候著。裡畔一心思索著東籬到底和那華陽公主有何過節,便也顧不得羨慕外頭的賓客,隻手中玩轉著自己的紅紗蓋頭,一麵蹺著二郎腿,摸著下巴冥思苦想著。東籬推門而入之時,見到的便是裡畔這樣豪放不羈的一幕,這令他著實愣了愣。裡畔亦是愣了愣,抬起頭來,隻見今日的東籬與前段時間所見的皆不一般。捧書靜閱的東籬溫潤如玉,似風度翩翩的布衣書生。獵場上的東籬雄姿英發,舉手投足皆光芒耀眼,如天子驕子。而此刻他紅袍長佩,酒意微醺,長眉入鬢,鳳眸幽深,那鼻梁高挺,唇似比裡畔還紅潤一些,著實是……裡畔默默咽了口唾沫,著實是風情萬種,秀色可餐……“夫人果然出人意料。”東籬嘴角一揚,似笑非笑地朝她走來。裡畔忍不住往後縮了縮,攥緊了自己的衣衫。這倒讓東籬忍不住笑了,瞧她那有賊心沒賊膽的模樣,東籬興致盎然地靠近了她,一隻膝蓋率先上了榻,雙手往前一撐,嚇得裡畔哆哆嗦嗦往後爬了爬。東籬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上身微微向前傾,呼吸間,是溫熱微醺的酒氣,問道:“原來公主不願做將軍夫人,倒是我會錯了意,可惜了這良辰美景……”裡畔眨了眨眼睛,頓時想起來自己眼下可是頂著個華陽公主的身份,身上背負的,可是維持陰陽秩序,為兄弟們起表率作用的重任,萬萬不能丟了神仙的顏麵!思及此,裡畔當即勇敢地放下了自己的雙手,仰著頭,一副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模樣。紅鸞帳暖,紅燭驟滅,耳邊傳來一聲低笑,隨即那修長偉岸的身影往她身側一栽,醉死了過去……“喂!不是這樣的!劇情走向不是這樣的!小話本裡不是這麼寫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同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