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徑直開進了屋子。屋裡燈火通明,但還是不能削弱那片蠢蠢欲動的密林裡的黑暗。卡車還沒停住,艾美特已經替我把門打開了。他把我從座位上拉出來,把我像一個足球似的團在他寬廣的胸前,然後帶著我衝進門。我們闖進了那間巨大的白色的屋子,愛德華和愛麗絲在我們兩旁守護著。他們都在那裡。一聽到我們進來的聲音,他們立刻站了起來。勞倫站在他們之中。我能聽到艾美特從喉嚨深處發出的隆隆的低吼聲,他把我放在愛德華身旁。“他在追蹤我們。”愛德華宣布道,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勞倫。勞倫一臉沮喪。“我就怕這件事。”愛麗絲舞到賈斯帕身旁,在他耳畔低語著,她的嘴唇飛快地顫抖著,低聲說著話。他們一起飛奔上樓。羅莎莉看著他們,迅速跑到了艾美特身側。她美麗的眼睛裡寫滿了緊張——但當她不情願地瞄向我的臉時——卻寫滿了狂怒。“他想做什麼?”卡萊爾用冷漠的語氣問勞倫。“我很抱歉。”他答道。“恐怕,在你的兒子維護著她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行動了。”“你能阻止他嗎?”勞倫搖了搖頭。“一旦詹姆斯開始動手,就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我們會阻止他的,”艾美特保證道。他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了。“你不可能打倒他的。我活了三百年,卻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家夥。他是個全然的致命殺手。所以我才加入了他的巫會。”當然,他的巫會,我想著。空地上的領導秀隻不過,是場作秀。勞倫搖著頭。他困惑地瞥了我一眼,然後轉過身去向著卡萊爾。“你確定這值得嗎?”愛德華憤怒的咆哮充斥著整個房間。勞倫畏縮地退了一步。卡萊爾嚴肅地看著勞倫。“恐怕你得做出選擇了。”勞倫明白了。他仔細地思索了片刻。他的眼睛看著每一張麵孔,最終掃視著這張明亮的房間。“我對你們在這裡所開創的生活很好奇。可我不想卷進這件事裡。我跟你們毫無過節,但我也不想和詹姆斯作對。我想我會去北方——去加入德納裡峰的那個巫會。”他躊躇著。“不要低估詹姆斯。他頭腦很靈光,有著無與倫比的判斷力。他在人類時間裡也是如魚得水,遊刃有餘,就像你一樣。而且他不會像你那樣一頭紮進……我很抱歉,事情居然發展到了這樣不可挽回的地步。真的,很抱歉。”他垂下了頭,但我看到他又困惑地瞥了我一眼。“一路順風。”查理正式地回答道。勞倫又長長地環顧了四周一圈,然後快步走出門去。沉默隻持續了不到一秒。“還有多近?”卡萊爾看向愛德華。艾思梅已經行動了起來,她的手按上牆上的一個隱藏著的按鈕,然後,隻聽一聲輕響,巨大的金屬百葉窗開始降下來封閉住了玻璃牆。我張大了嘴。“在河那邊,離這裡大約三英裡的地方。他正在兜著圈子跟那個女人碰頭。”“計劃是什麼樣的?”“我們會把他引走,然後賈斯帕和愛麗絲帶著她往南走。”“然後呢?”愛德華的語氣如同下達死刑的命令。“一等到貝拉脫身,我們就獵殺他。”“我猜現在沒有彆的選擇了。”卡萊爾冷著臉讚同道。愛德華轉向羅莎莉。“帶她上樓,跟她交換衣服。”愛德華命令道。她鐵青著臉,用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他。“為什麼是我?”她咬著牙嘶聲說道。“她對我來說算什麼?純粹是一個威脅——一個你所選擇的,殃及我們所有人的危險分子。”我因為她話語裡的怨恨而畏縮了一下。“羅斯……”艾美特喃喃低語著,把一隻手放在了她肩上。她卻甩開了他的手。但我隻是當心地看著愛德華,我知道他的脾氣,我擔心著他的反應。他讓我大吃一驚。他看向彆處,就好像她根本沒說話一樣,就像是她根本不存在一樣。“艾思梅?”他冷靜地問道。“當然沒問題。”艾思梅喃喃低語道。隻是心跳半拍的瞬間,艾思梅就已經站到了我身旁。她輕輕鬆鬆地把我抱在懷裡,躍上了樓梯,我甚至來不及因為震驚而大口大口地喘氣。“我們要做什麼?”我喘息著說道,她把我帶到二樓走廊深處的一間黑暗的屋子裡。“試著把氣味混淆。這應付不了多久,但也許能幫你脫身。”我能聽到她的衣服落到地上的聲音。“我不認為我能穿上……”我躊躇著,但她突然伸出手把我的恤衫從我頭上拽下來。我飛快地把我的牛仔褲脫掉。她遞給我一件衣服,感覺像是一件恤衫。我掙紮著把胳膊從衣服上正確的洞裡伸出來。我才穿好,她又把她的休閒褲遞給了我。我拉起褲子,卻沒法把腳伸出來。這褲子太長了。她靈巧地把褲筒卷了幾下,這樣我就能站起來了。不知何時,她已經穿上了我的衣服。她把我拉回樓梯口,愛麗絲正在那裡等著,一隻手上拿著一隻小巧的皮包。她們一人抓住我一隻胳膊,半提著我躍下了樓梯。很顯然,在我們不在的時候,樓下已經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愛德華和艾美特正準備離開,艾美特肩上背著一個看上去很沉的背包。卡萊爾正把某個小物件遞給艾思梅。他轉過身,遞給了愛麗絲一模一樣的東西——那是一隻小巧的銀色手機。“艾思梅和羅莎莉會把你的卡車開走,貝拉。”他走過我身旁時說道。我點了點頭,小心地瞥了一眼羅莎莉。她正用忿恨的神情瞪著卡萊爾。“愛麗絲,賈斯帕——你們開那輛黑色的梅賽德斯。你們需要在黑暗的掩護下向南走。”(【黑色的】三個字是我根據語義補的)他們都點了點頭。“我們開那輛越野車。”我驚訝地發現卡萊爾打算和愛德華一起走。我忽然感覺到了一陣錐心的恐懼,我意識到了,他們已經組成了狩獵隊。“愛麗絲,”卡萊爾問道,“他們會咬餌嗎?(他們會上鉤嗎?)”每個人都看著愛麗絲,她閉上眼睛,變得異常僵硬。她終於睜開了眼睛。“他會追蹤你。那個女人會跟著卡車。我們得趕在他們上鉤以後離開。”她的語氣很肯定。“我們走。”卡萊爾開始向廚房走去。愛德華卻立刻出現在了我身旁。他用鋼鐵般的胳膊把我抱住,緊緊地把我壓向他的胸膛。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家人都在看著。他把我的臉拉向他的臉,把我從地板上抱起來。在那最短暫的一秒裡,他冰冷而堅硬的唇抵住了我的唇。然後,一切都結束了。他把我放下來,依然捧著我的臉,他明亮的眸子灼燒著我的眼。當他轉身離開的時候,他的眼睛黯淡下來,變得異常地冷酷。然後,他們都走了。我們站在原地,彆人都扭頭不看我,因為淚水正無聲地從我臉上流淌下來。沉默依然繼續著,這時,艾思梅手裡的電話震動起來。她立刻把它貼在了耳朵上。“現在。”她說道。羅莎莉昂首闊步地朝前門走去,看也不看我的方向。但在她走過我身旁的時候,艾思梅輕輕撫摩了我的臉龐。“保重。(平安)”當她們衝出大門的時候,她的低語在她們身後回蕩著。我聽見我的卡車發動起來,發出雷鳴般的聲音,然後那聲音消失在了遠處。賈斯帕和愛麗絲都在等著。但貌似在愛麗絲的手機發出蜂鳴聲前,她就已經把它貼在了耳朵上。“愛德華說那個女人已經跟上了艾思梅。我去開車。”她消失在愛德華所去的方向的陰影裡。賈斯帕和我麵麵相覷。他站到了走廊的儘頭,離我遠遠的……提防著。“你知道,你錯了”。他安靜地說著。“什麼?”我喘息著說道。“我能感覺到你現在的感覺——你值得我們做這些。”“我不值得。”我喃喃低語著。“如果他們發生了什麼意外,這一切將會是徒勞。”“你錯了。”他重複著,友好地衝我笑著。我什麼也沒聽見,但隨後愛麗絲就從前門走了進來,伸著胳膊向我走過來。“可以嗎?”她問道。“你是第一個問我意見的人。”我挖苦地笑著。她用纖細的胳膊把我抱起來,簡直和艾美特一樣輕鬆。她用保護的姿勢掩護著我,然後我們衝出了門,讓身後的燈光亮著。第二十章 急不可耐(焦急)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很困惑。我的思緒一片迷茫,依然糾結在夢境和夢魘之中。我花了比平時更長的時間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方。隻有在賓館裡才會有這樣乏味的房間。(這樣乏味的房間不可能屬於任何地方,除了賓館。)床頭的壁燈,桌子上的抽屜把手,還有用和床單相同的布料做成的長長的窗簾,牆上掛著的庸俗的水粉畫,都該死地泄露了這一點。我試圖記起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但起初卻什麼也想不出來。我確實還記得那輛光滑的黑色轎車,車窗上的玻璃顏色比豪華轎車上的還深。即使是在我們用超過法定時速兩倍的速度開過黑暗中的高速公路時,那車的引擎依然悄無聲息。然後我想起來了,愛麗絲和我一起坐在黑色的皮製後座上。不知怎的,在度過了漫長的一夜之後,我的頭最終靠在了她花崗岩般的頸窩上。我的親近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到她,而奇怪的是,她冰冷堅硬的肌膚對我來說很舒適。她身上單薄的純棉恤衫冷冰冰的,被我眼裡源源不絕的淚水打濕了。直到我的眼睛變得又紅又腫,我的淚水才流乾。睡意一直躲著我。我疼痛的雙眼一直緊繃地睜著,直到夜晚終於結束,破曉降臨於加利福尼亞州某處低矮的山坡上。那道灰白的光,衝破無雲的天空,刺痛了我的眼睛。但我還是不能把眼睛閉上。一旦我閉上雙眼,一幕幕鮮活的畫麵就會在我的腦海中閃現著,仿佛正在我眼前發生著一樣,這簡直讓人忍無可忍。查理受傷的神情 ——愛德華露出牙齒,野蠻地咆哮著——羅莎莉忿恨的目光——追獵者讓人無處遁形的監視——愛德華最後一次吻過我後,眼裡冷酷的神情……我難以忍受看見這些畫麵。所以我和自己的倦意鬥爭著,任憑太陽越升越高。當我們開進一條淺淺的山道時,我依然清醒著。太陽從我們身後照過來,折射在太陽穀酒店的平頂屋頂上。我們隻用了一天的時間就走完了三天的路程,但我幾乎沒有多餘的氣力來感到驚訝。我茫然地盯著眼前那片開闊平坦的城市。鳳凰城——棕櫚樹,低矮的木餾油,高速路十字路口上雜亂的白線,一塊塊蔥綠的高爾夫球場,還有星星點點宛如綠寶石的遊泳池,這一切都浸淫在一片薄霧之中,坐落在低矮多石的群山環抱之中,那些丘陵小得不足以成之為山峰。棕櫚樹在高速路的兩旁灑下歪斜的樹影——那些清晰的樹影,比我記憶裡的還要棱角分明,顏色淺淡得出奇。沒有什麼能藏在那些樹影裡。這條明亮的開闊的高速路顯得很是情切。但我卻毫無寬慰之情,絲毫沒有回到家的感覺。“去機場走哪條路,貝拉?”賈斯帕問道,讓我畏縮了一下,儘管他的聲音是那麼的溫柔,毫無警惕之意。這是這一夜以來,除了汽車的嗡嗡聲外,打破這片漫長的沉默的第一個聲響。“沿著I10公路開下去,”我機械地答道。“我們會經過機場。”我的腦子因為缺乏睡眠而昏昏沉沉的(陷在缺乏睡眠帶來的迷霧裡),反應很慢。“我們要飛去彆的地方嗎?”我問愛麗絲。“不,但離機場近些會更好些,隻是以防萬一。”我想起來了,我的故事是從國際航空港腳下開始的……但不會在這裡結束。我猜就是在這個時候,九*九*藏*書*網我睡著了。在我追溯著自己的記憶的時候,我找回了離開車子時留下的模糊的印象——太陽剛剛落到地平線後——我的胳膊搭在愛麗絲的肩膀上,她的一隻手臂穩穩地扶住我的腰,一路拖著我。我跌跌拌拌地穿過溫暖乾燥的林蔭道。我對這間屋子毫無記憶。我看著床頭櫃上的電子鐘,紅色的數字顯示著現在是三點鐘,但它們並沒有指出現在是晚上還是白天。沒有一絲光能穿透那些厚重的窗簾,但屋裡被燈光照亮了。我僵硬地爬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窗前,拉起窗幔。屋外一片漆黑。所以,現在是淩晨三點。從我的房間看出去,能看見空蕩蕩的高速路,還有新建的機場晝夜停車樓。能夠準確地辨彆出時間和地點讓我稍微舒服了一些。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我依然穿著艾思梅的衣服,它們根本不合身。我環顧房間,欣慰地發現我的登山包正放在那張矮腳梳妝台上。我正要走過去找幾件乾淨衣服,一陣輕輕的敲門聲讓我跳了起來。“我能進來嗎?”愛麗絲問道。我深吸了一口氣:“當然可以。”她走進來,用過於謹慎的目光審視著我。“你看上去還能睡更久。(你看起來應該再睡一會兒)”她說道。我隻是搖了搖頭。她掠到窗前,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把窗簾安全地拉起來,然後轉過身來向著我。“我們得待在屋子裡。”她告訴我。“好的。”我的聲音嘶啞,有些破音。“渴了?”她問道。我聳聳肩。“我還好。你呢?”“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切都在控製之中)”她微笑著。“我給你拿了點食物,放在前頭的房間裡了。愛德華提醒過我,你得比我們更頻繁得進食,而且吃得更多。”我立刻警覺起來。“他打過電話來?”“沒有。”她說著,看著我耷拉下了臉。“他是在我們離開以前說的。”她小心地牽起我的手,帶著我走出房門,走到酒店套房的起居室裡。我聽到電視裡傳來的低低的嗡嗡說話聲。賈斯帕一動不動地坐在角落裡的桌子旁,他正興趣索然地看著新聞。我坐在靠近咖啡桌的地板上,桌上放著一大盤食物。我開動了,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在吃什麼。愛麗絲坐在沙發的扶手上,和賈斯帕一樣目光渙散地看著電視。我一邊慢騰騰地吃著,一邊看著她,時不時飛快地瞥一眼賈斯帕。我漸漸明白過來,他們太僵硬了。他們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屏幕,儘管現在正播放著廣告。我推開盤子,我的胃驟然痙攣起來。愛麗絲低下頭看著我。“發生了什麼事,愛麗絲?”我問道。“什麼事也沒有。”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顯得很誠懇……但我根本不相信。“我們現在在做什麼?”“我們在等卡萊爾打過來。”“而他這會兒早該打過來了,對嗎?”我看得出來,我已經很接近答案了。愛麗絲的眼睛掠過放在她的皮包頂上的手機,然後看回我的眼睛。“這意味著什麼?”我的聲音在顫抖,我竭力穩住它。“他到現在還沒打過來?”“這僅僅意味著他們沒有什麼可告訴我們的。”可她的聲音太平坦了,我幾乎透不過氣來。賈斯帕忽然站到了愛麗絲身後,離我比平常更近些。“貝拉,”他用讓人寬心得可疑的語氣說道。“你什麼也不用擔心。你在這裡很安全。”“我知道。”“那為什麼你會這樣害怕呢?”他困惑地問道。他大概是感覺到了我情緒的波動,但他沒有讀懂這背後的原因。“你聽到勞倫說的話了。”我的聲音幾近耳語,但我敢肯定他們能聽見我說話。“他說過詹姆斯是致命的。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他們落單了呢?如果他們中的某人發生了什麼意外,卡萊爾,艾美特……愛德華……”我吞咽了一下。“如果那個野蠻的女人傷到了艾思梅……”我的聲音拉得更高了,一陣竭斯底裡的痕跡開始顯現在話語裡。“這都是我的錯,我怎麼能有臉活下去呢?你們本來都不必為了我冒險——”“貝拉,貝拉,打住。”他打斷我的話。他的話說得那麼快,我幾乎跟不上了(幾乎無法理解)。“你在擔心著不必要的顧慮(你的擔心都是多餘的/錯誤的),貝拉。在這件事上,你得相信我——我們沒有人身陷險境。事實上,你已經承受了太多的勞累了。不必再加上毫無必要的擔心。聽我說!”他命令道,因為我正看向彆處。“我們的家族很強大。我們唯一害怕的是失去你。”“可你們為什麼要——”這一次,愛麗絲打斷了我,用她冰冷的手指撫摸著我的臉頰。“愛德華獨自一人已經過了將近一個世紀了。現在,他終於找到了你。你看不出來他的變化,但我們能,因為我們和他在一起待了這麼長的時間。如果他失去了你,你認為我們有誰還想在下一個百年裡看著他的眼睛嗎?”當我凝望著她漆黑的眸子時,我的愧疚慢慢地消失了。一陣平靜席卷了我的全身,但是有賈斯帕在這裡,我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這真是漫長的一天。我們終日待在房間裡。愛麗絲給前台打電話,讓他們不必現在過來打掃房間。窗子一直關著,電視一直開著,但根本沒人看。食物會定期地擺到我麵前。隨著時間的推移,愛麗絲包上的銀色手機似乎變得越來越龐大起來。我的保姆們比我更擅於控製自己的焦慮。當我坐臥不安,踱來踱去的時候,他們隻是變得更加沉寂,完全變成了兩尊塑像,隻有在我走動的時候,他們的目光才會難以察覺地追隨著我。為了讓自己忙碌起來,我沒事找事地熟悉著這個房間:長椅上的條紋圖案,黃褐色,桃紅色,奶油黃,暗金色,然後又是黃褐色。有時我會盯著那些抽象的圖案,對著那些形狀胡思亂想著,找出各種圖畫來,就好像孩提時我對著雲朵尋找圖畫一樣。我研究出了一隻藍色的手,一個正在梳頭的女人,還有一隻伸著懶腰的貓。但當那個淺紅色的圓圈變成一隻凝視著我的眼睛時,我移開了視線。當下午終於被打發掉時,我回到了床上,隻是想找點事乾。我希望當我獨自一人待在黑暗裡時,我能夠肆無忌憚地流下徘徊在自己意識的邊緣,在賈斯帕細心的監督下無法決堤的淚水。但愛麗絲警惕地跟著我走了進來,就好像她碰巧在同一時間厭倦了待在前麵的屋子裡。我開始懷疑愛德華究竟給了她什麼樣的指示。我斜躺在床上,她在我身旁坐下來,交疊著腿。起初我並不理會她,卻忽然間覺得很疲倦,很想睡覺。但幾分鐘以後,賈斯帕的缺席使得我的恐懼再度複蘇,變得顯著起來。我迅速放棄了睡覺的打算,用胳膊抱住腿,蜷成了一個球。“愛麗絲?”我問道。“嗯?”我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非常平靜。“你覺得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卡萊爾想把那個追隨者引到儘可能北的地方,等著他接近,然後掉轉方向伏擊他。艾思梅和羅莎莉打算一直往西走,隻要那個女人還跟著她們,她們就會繼續走下去。如果她改變了方向,她們會徑直趕回福克斯照看你爸爸。所以我覺得,如果他們不打電話來,是因為一切順利。這意味著追隨者離得很近,他們不想讓他偷聽到電話的內容。”“那艾思梅呢?”“我想她一定回到福克斯了。她不能在那個女人有可能聽到的情況下打電話。我估計他們都隻是太過謹慎。”“你真的認為他們很安全?”“貝拉,我們得跟你說多少次,我們真的沒有麵臨危險?”“可是,你會告訴我事實嗎?”“是的。我永遠對你實話實說。”她的聲音很真摯。我深思了片刻,然後確定她說的是實話。“那麼,告訴我……你是怎麼變成吸血鬼的?”我的問題讓她措手不及。她沉默了。我翻過身去看著她,她的神情似乎很矛盾。“愛德華不想讓我告訴你這些。”她堅定地說道,但我感覺到,她並不讚同這一點。“這不公平。我想我有權利知道。”“我知道。”我看著她,等待著。她歎了口氣。“他會非常,非常生氣的。”“這跟他沒關係。這是你我之間的事。愛麗絲,作為朋友,我懇求你。”不知怎的,現在,我們成了朋友——正如她一定早就知道,我們自始至終都將會是朋友。她用明亮聰慧的眼睛看著我……同時在抉擇著。“我會告訴你這件事技術層麵上的細節,”她最終說道。“但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轉變的,而且我也從沒做過,或者看到過這件事。所以,請記住,我隻能告訴你理論部分。”我在等著。“作為掠食者,我們擁有大量天生的武器,簡直像個天然武器庫一樣——很多,很多,多得甚至超出必要的範圍。強壯,速度,敏銳的感覺,更彆提像愛德華,賈斯帕和我這些人,還擁有額外的感覺能力。而且,就像食人花一樣,對我們的獵物來說我們很有吸引力。”我一動不動地,想起了在那塊草地上,愛德華曾那麼激烈地向我印證著這種觀點。她露出大大的不祥的笑容。“我們還擁有另一種相當多餘的武器。我們是有毒的,”她說著,露出閃閃發光的牙齒。“這種毒液並不致命——僅僅是讓人無力反抗。(incapacitating。。。我覺得翻成乏力有點弱。。。)它作用得非常慢,通過血液循環來流遍全身,因此,一旦被咬,我們的獵物就會感到全身都在劇痛,根本無法從我們跟前逃走。這基本上是多餘的,就像我說的那樣。如果我們靠得那麼近,獵物是根本不可能逃脫的。當然,也有例外。例如,卡萊爾。”“所以……如果任由毒液流遍……”我喃喃低語道。“要完成轉變得花上好幾天的功夫,這得基於有多少毒液進入了血液循環,還有毒液注入的地方離心臟的距離遠近。隻要心臟還在跳動,毒液就會繼續流動,治愈所有傷口,在流經之處改變身體的構造。最後,當心臟停止跳動時,轉變就完成了。但整個過程中,每一分每一秒,那個受害者都會巴不得立刻死去。”我顫抖了一下。“你看,這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愛德華說過這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我不太明白。”我說道。“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很像鯊魚。一旦我們嘗到了鮮血的滋味,或者甚至隻是聞到血的味道,就會很難控製住自己不繼續喝下去。有時我們根本不可能控製住自己。所以你看,一旦咬了某人,一旦嘗到了血,我們就會開始變得狂暴起來。這對雙方來說都很艱難——一方要承受對血液的渴求,另一方要承受痛苦。”“為什麼你認為你不記得了呢?”(Why do you think you dont remember?原話。。。我讀起來也覺得奇怪。。。。)“我不知道。對其他人來說,轉變的痛苦是他們對人類生活的最深刻的記憶。我卻完全不記得當人類時的事。”她的聲音充滿了渴望。我們沉默地躺著,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我幾乎忘記了她的存在,完全陷入了深思。然後,毫無預警地,愛麗絲從床上跳起來,輕盈地落到地上站住。我猛地抬起頭,吃驚地看著她。“某些事改變了。”她的聲音很緊迫,不再和我說話了。她伸手推門的那一刻,賈斯帕把門打開了。他顯然聽到了我們的對話,還有她的突然驚呼。他把手放到她肩膀上,領著她走到床前,讓她坐到床邊上。“你看見了什麼?”他看著她的眼睛,緊張地問。她的眼睛專注著凝視著某些非常遙遠的事物。我緊挨著她坐下來,倚過身子捕捉她低低的飛快的聲音。“我看見一個房間。一個長長的房間,到處都是鏡子。地板是木製的。他在房間裡,等待著。還有金色的……鏡子上有一條金邊。”“那個房間在哪裡?”“我不知道。還缺少一些信息——另一方還沒做出決定。”“還有多久?”“很快。他今天就會在那間滿是鏡子的房間裡,又或許是明天。這得看情況。他在等待著什麼。他現在正在黑暗之中。”賈斯帕的聲音很冷靜,很有條理,他輕車熟路地向她提問道。“他在做什麼?”“他在看電視……不,他在放錄像,周圍一片黑暗,他正在彆的某個地方。”“你看得出他在哪裡嗎?”“不能,太黑了。”“那間滿是鏡子的房間,那裡還有彆的什麼嗎?”“就是鏡子,還有金色。那是一道金帶,環繞著整個房間。還有一張黑色的桌子,上麵放著一個大型音箱和一台電視。他正在那裡擺弄著那盤錄像帶,但不像在那間黑屋子裡那樣看著它。這就是他在等著的那間房間。”她渙散的目光慢慢集中起來,然後落到了賈斯帕的臉上。“沒有彆的了嗎?”她搖了搖頭。他們看著彼此,一動不動。“這意味著什麼?”我問道。有那麼一會兒,他們誰也沒有回答。然後,賈斯帕看向我。“這意味著追獵者改變了計劃。他做出了某個決定,這個決定把他帶到了那間滿是鏡子的房間,還有那個黑屋子。”“但我們不知道那些房間在哪裡?”“沒錯。”“但我們確切地知道,他不會在華盛頓山脈的北邊,也不會被獵殺。他會躲過他們。”愛麗絲的聲音很絕望。“我們要打電話嗎?”我問道。他們交換了一個嚴肅的神情,拿不定主意。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我還沒來得及抬起頭看著電話,愛麗絲已經穿過了房間。她按下一個鍵,把電話舉到耳邊,但起初她並沒有說話。“卡萊爾,”她屏息說道。她似乎既沒有感到驚訝,也沒有感到寬慰,而那兩種情緒都是我正感受到的。“是的。”她說著,瞥了我一眼。然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隻是在聽,沒有說話。“我剛剛看見了他。”她把她看見的景象又描述了一遍。“某件事讓他登上了那班飛機……把他帶到了那些房間那裡。”她停頓了片刻。“是的,”愛麗絲對著電話裡說道,然後對我說話。“貝拉?”她把電話遙遙伸向我。我飛奔過去。“你好?”我屏息問道。“貝拉。”愛德華說道。“噢,愛德華!我擔心極了!”“貝拉,”他挫敗地歎了口氣。“我告訴過你,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操心你自己的事就行。”聽到他的聲音的感覺美好得讓人難以置信。我感覺到,當他說話時,籠罩在我頭頂的絕望的烏雲逐漸淡去,消失不見了。“你在哪裡?”“我們在溫哥華城外。貝拉,對不起——我們失去了他的蹤跡。他似乎對我們起了疑心——他一直小心地跟在足夠遠的距離之外,我根本沒法聽到他的想法。但現在他離開了——看樣子他坐上了一架航班。我們認為他正徑直回到福克斯,從頭開始。”我能聽到愛麗絲正在我背後和賈斯帕說著話,她飛快的話語全都擠在一起,模糊成一陣嗡嗡的雜音。“我知道。愛麗絲看見他脫身了。”“不過,你不必擔心。他找不到任何線索能把他帶到你身邊。你隻需要待在那裡,等我們再次找到他為止。”“我很好。艾思梅正和查理一起嗎?”“是的——那個女人待在鎮上。她進了屋子,但那時查理正在工作。她根本沒能靠近他,所以彆害怕。有艾思梅和羅莎莉看著,他會很安全的。”“她在做什麼?”“也許是在發掘線索。夜裡她在鎮裡四處遊蕩。羅莎莉跟著她穿過了機場,鎮上的所有道路,還有學校……貝拉,她正在掘地三尺,但什麼也沒找到。”“你保證查理很安全?”“是的,艾思梅不會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的。我們很快也會到那裡去。如果追獵者跑到福克斯附近的任何地方,我們就能抓住他了。”“我很想你。”我低聲說道。“我知道,貝拉。相信我,我知道。就像是你把一半的我帶走了一樣。”“那麼,來把你的另一半帶走吧。”我故意向他挑釁道。“馬上,隻要我能,我就會來。但我首先得保證你安全。”他的聲音很艱難。(他的聲音聽起來備受煎熬)“縱然我讓你經曆了那麼多事情(吃了那麼多苦頭),你能相信,我也愛著你嗎?”“是的,我確信無疑。”“為你,我會儘快趕過來。”“我等著。”通話剛剛結束(才掛上電話),那片慘淡的愁雲又席卷了我。我轉過身去,想把電話還給愛麗絲,卻發現她和賈斯帕正伏在桌子上。愛麗絲正在一張賓館信紙畫著速寫。我倚在沙發背上,越過她的肩膀看著。她在畫一個房間:一個長長的,方形的房間,房間後部是一個更為模糊的,方形的隔間。(模糊那裡是thinner,稀薄。。。)地上鋪著木製的地板,紋路縱穿了整個房間。牆上是一溜兒的鏡子,鏡子間的縫隙裝飾著襯邊。然後,環繞在牆麵上,齊腰高的地方,是一條長長的襯邊。愛麗絲說過,那條襯邊是金色的。“這是一間芭蕾舞教室。”我忽然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輪廓,說道。他們驚奇地看著我。“你知道這間屋子?”賈斯帕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但在冷靜之下,湧動著我無法辨彆的某種情緒。愛麗絲俯下頭看著自己的作品,她的手飛快地掠過紙麵,一個緊急出口的輪廓浮現在屋後的牆上,那台立體聲和電視機出現在了房間前部右邊的角落裡。“看上去像是我去上過舞蹈課的地方——那時我八歲,或者九歲。它的布局和這屋子一樣。”我點著紙麵,指著房間後部忽然變窄的,那個突兀的方形隔間。 “那地方是浴室——這些門通向其他的舞廳。但那台立體聲原本在這裡。”——我指點著左邊的屋角——“它要更舊些,而且也沒有那台電視。在等候室裡有一扇窗子——如果你透過它看過去的話,你能從這個角度把整間屋子儘收眼底。”愛麗絲和賈斯帕都盯著我看。“你確定這是同一間屋子?”賈斯帕問道,語氣依然平靜。“不,完全不能——我猜大多數舞蹈教室看上去都是這個樣子——同樣的鏡子,同樣的扶杆。”(翻到這裡我才明白那些金色的襯邊就是扶杆。。。我噴。。。看接力版的時候書裡始終在說那是一道金色的拱邊。。。)我的手指描著鏡子上的那圈芭蕾扶杆。“隻是這輪廓看起來很熟悉。”我點住那扇門,它就在我記憶中那扇門的位置上。“你現在有什麼非去那裡不可的理由嗎?”愛麗絲問道,打破了我的深思。“沒有,我差不多有十年沒去過那裡了。我是個蹩腳的舞者——他們通常把我安排在後排朗誦。”我坦白道。“所以那裡跟你毫無關係?”愛麗絲專心地問道。“沒有,我甚至不知道它是否是由同一個人開辦的。我敢肯定那是彆處的某家舞蹈教室。”“你去上課的那家教室在哪裡?”賈斯帕用不經意的語氣問道。“就在我母親的房子的那條街道上的拐角處。我過去一放學就走過去……”我說著,話音漸漸消失了。我沒有錯過他們交換的眼神。“那麼,是在鳳凰城?”他的聲音依然漫不經心。“是的,”我低聲說道。“仙人掌街五十八號。”我們都沉默地坐在那裡,盯著那幅畫。“愛麗絲,那個電話安全嗎?”“是的,”她向我保證。“那個號碼隻能被追溯到華盛頓去。”“那麼等會兒我可以用它打給我媽媽。”“我以為她正在佛羅裡達。”“是的——但她很快就要回家了,她不能在這時候回家,在……”我的聲音顫抖起來。我在想著愛德華說過的某件事,那個紅發的女人曾去過查理的家,去過學校,那裡都有我的記錄。“你要怎麼和她聯係?”“他們沒在家裡裝固定電話——她會頻繁地檢查自己的短信。”“賈斯帕?”愛麗絲問道。他思索著這件事。“我不認為這件事有什麼壞處——當然,你得確保不說出你所在的地方。”我迫不及待地抓過電話,撥下了我最熟悉的那組號碼。響了幾聲以後,我聽到了我母親活潑的聲音,讓我在嘟聲後留言。“媽媽,”嘟聲過後,我說道。“是我。聽著,我需要你做一件事。這很重要。你一收到這條留言,就立刻打給我,打這個號碼。”愛麗絲已經站到了我身旁,在她那幅圖的邊角上寫下了電話號碼。我清清楚楚地念了兩遍。“求你,在跟我通話以前,哪裡都彆去。彆擔心,我很好,但我得立刻跟你談話,不管你多晚接到這通留言。好嗎?我愛你,媽媽。再見。”我閉上眼睛,全心全意地祈禱她在接到我的留言以前,情況不要發生任何計劃之外的改變讓她趕回家。我把自己埋進沙發裡,一點一點地吃掉那碟剩下的水果,知道自己將迎來一個漫長的夜晚。我想要打電話給查理,但我不知道現在我是否應該已經到家了。 我專心致誌地看著新聞,關注著佛羅裡達的報道,或者關於春訓的消息——罷_公,颶風,或是terrorist attacks——任何有可能讓他們提前回家的事情。 永生不朽一定賦予了他們無儘的耐心。無論是賈斯帕還是愛麗絲,似乎都不覺得有必要做些什麼(來打發時間)。有一會兒,愛麗絲在描繪著她所看見的那間黑暗的屋子模糊的輪廓,細節詳儘得就像是她是從電視裡清清楚楚地看到的一樣。但當她畫著的時候,她隻是坐在那裡,用那雙永恒的眼睛凝視著空白的牆麵。賈斯帕,同樣地,也沒有感到絲毫迫切,既不想踱來踱去,也不想從窗簾後向外偷看,或者跑到門外去尖叫。而我,正處於這樣的衝動之中。我一定是在等著電話再次響起的時候,在沙發上睡著的。愛麗絲把我抱到床上的時候,她冰冷的手的觸感讓我半夢半醒,但還沒等我的頭落到枕頭上,我就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