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是。”傑西卡不情願地承認,而我產生了這樣的印象,她似乎因為某種原因不太喜歡那位博士和他太太。鑒於她向那些被領養的孩子投去的眼神,我可以推測出,一切源於嫉妒。“但是,我想卡倫太太不能生孩子。”她補充道,似乎這樣會削弱他們的善行。在整個談話過程中,我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投向那古怪的一家人所坐的桌子。他們繼續看著牆,什麼也不吃。“他們一直住在福克斯嗎?”我問。確實是這樣的話,在我呆在這裡的某個夏天我就該注意到他們了。“不,”她說話的腔調像在暗示著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即使是對像我這樣初來乍到的人來說。“他們兩年前才從阿拉斯加搬過來。”我感到一陣憐憫湧上心頭,還有寬慰。憐憫是因為,儘管他們如此美麗,他們仍然是局外人,顯然不被接納。寬慰是因為我不是這裡唯一的新來者,無論以任何標準評判也絕不是最引人注目的。當我再次審視他們時,那個最年輕的,其中一個姓卡倫的男孩抬頭遇上了我的目光,這次他流露出好奇的神情。我很快地看向彆處,對我來說他的目光裡似乎帶著某種得不到滿足的渴望。“那個紅褐色頭發的男孩是誰?”我問。我用眼角的餘光偷看他,他仍然盯著我看,但樣子並不像今天彆的盯著我看的學生那樣呆——他帶著些許挫敗的神情。我又一次低下了頭。“那是愛德華。當然,他很出眾,但不要浪費你的時間。他不和任何人約會。顯然這裡也沒有哪個女孩好看得能配得上他。”她嗤之以鼻,明顯是酸葡萄心態。我想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拒絕的她。我抿緊唇以免笑出聲來。然後我再次看向他,他已經轉過臉去了,但我覺得他的臉頰微微揚起,好像也在微笑。幾分鐘後,他們四個一起從桌子旁站起來。他們都相貌出眾,舉止優雅——包括那個肌肉發達的大塊頭。很難不去注意他們。那個名叫愛德華的男孩再也沒有看我一眼。我們走進教室以後,安吉拉坐到一張黑色台麵的實驗桌後,這種實驗桌和我原來用過的一樣。她已經有同桌了。事實上,所有的桌子都坐滿了,隻一張除外。在過道中間,我認出了愛德華?卡倫和他不同尋常的頭發,他坐在唯一一個空著的位子旁。我一邊穿過過道向老師介紹自己並讓他在我的紙條上簽名,一邊偷偷瞄著他。在我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忽然挺直身體,筆直地坐在座位上。他又一次盯著我看,臉上露出極其陌生的神情直視著我的眼睛——一種敵意的,狂暴的眼神。我趕快移開視線,大為震撼,而且又臉紅了。路上我被一本書絆到,不得不抓住一張桌子來保持平衡。坐在那張桌子後的女孩吃吃地笑起來。我注意到他的眼眸是黑色的——黑得像煤炭一樣。班納老師在我的紙條上簽了名,遞給我一本書,沒有半點讓我自我介紹的意思。我敢說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當然,他彆無選擇,隻能讓我坐到屋子中間那張唯一空著的座位上。在我坐下去的時候我一直低垂著眼,對他投來的充滿敵意的眼神大為不解。我把書放到桌上,坐了下來,在此過程中我一直沒有抬頭,但我用眼角注意到了他姿勢的改變。他儘可能地傾斜身子遠離我,坐到了他的凳子最儘頭的一角。他的臉扭向一邊,就像是聞到了什麼難聞的味道。我儘量不引人注意地嗅了嗅我的頭發,隻聞到了草莓的味道,這是我最喜歡的洗發水的香味。隻有這種味道而已。我讓頭發從我的右肩垂下來,像一襲黑簾隔在我們之間,然後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師身上。不幸的是,這堂課講的是細胞解剖學,我已經學過這部分內容了。但我還是仔細地做著筆記,一直埋著頭。我無法抑製自己,總是時不時地透過我的發簾偷瞄那個坐我旁邊的奇怪男孩。整堂課,他都僵直地坐在凳子邊緣,不曾放鬆,儘可能地坐得離我遠一些。我可以看到他放在左腿上的手握緊成拳,蒼白的肌膚上青筋暴起。他的手也不曾鬆開過。他的白襯衣的長袖管挽到了手肘以上,他的小臂結實得驚人,雪白的肌膚下全是肌肉。他一點兒也不像和他健壯的兄弟們坐在一起時看起來的那樣纖細。這堂課似乎比彆的課都要漫長。也許是因為這一天即將結束,又或者是我一直在等他握緊的拳頭鬆開?他始終沒有鬆開他的拳頭。他一直坐在那裡,安靜得好像根本沒在呼吸。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平時都是這樣的嗎?我開始懷疑自己午飯時對傑西卡的尖酸刻薄的腔調的判斷,也許她並不像我想的那樣憤憤不平。這不可能跟我有什麼關係。前一天晚上他還不認識我呢。我又一次偷瞄他,但立刻就後悔了。他再次用仇視的眼神瞪著我。他的黑眼睛裡充滿了極度的厭惡。我畏縮地收回視線,在凳子上蜷成一團,那句名言“如果用眼神可以殺人”忽然闖入我的腦海。就在這時,鈴聲響了起來,嚇了我一跳,而愛德華?卡倫已經離開了他的座位。他很快地跳起來——他比我想象的還有高——背對著我,他消失在門外的時候彆的人甚至還沒站起來。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茫然著盯著他的身影。他太過分了。這不公平。我開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東西,試著抑製住滿心憤怒,生怕眼淚奪眶而出。我生氣時總忍不住哭起來,這是一種丟臉的傾向。“你不是伊莎貝拉?史溫嗎?”一個男孩的聲音問道。我抬起頭,看見一個可愛的,長著一張娃娃臉的男孩。他的淺黃色頭發用發膠小心地固定成整齊的造型。他友好地向我微笑著。他顯然不覺得我聞上去有異味。“貝拉。”我微笑著,更正他。“我是邁克。”“你好,邁克。”“需要幫忙找下一堂課的教室嗎?”“事實上,我要直奔體育館。我想我能找到它。”“我下堂課也是體育課。”他看上去很激動,儘管在這麼小的學校裡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巧合。我們一起向體育館走去,一路上他一直喋喋不休——大部分談話都是他一個人在說,這對我來說輕鬆多了。他十歲以前住在加利福尼亞,所以他能明白我對陽光的感受。而且他跟我也是一個英語班的。他是我今天見到的最友好的人了。但在我們走進體育館的時候,他問我:“嗯,你是不是用鉛筆戳了愛德華?卡倫一下,還是彆的什麼?我從沒見過他像今天這樣。”我怔了怔。原來我不是唯一一個注意到這件事的人。同樣,顯而易見,這也不是愛德華?卡倫一貫的作風。我決定裝聾作啞。“你是說生物課上坐我旁邊的男孩嗎?”我毫不做作地問。“是的,”他說。“他看上去像在忍受某種痛苦還是彆的什麼。”“我不知道,”我回答道。“我還沒跟他說過話。”“他是個古怪的家夥。”邁克磨磨蹭蹭地不肯進更衣室,繼續和我說著話。“如果我有幸坐在你旁邊,我一定會和你說話的。”我對他微笑,然後走進女生更衣室門裡。他很友好,而且明顯是在讚美我,但這依然不能減輕我的怒氣。體育課老師克拉普教練給我找了件運動服,但沒讓我在這堂課就換上。在我家那邊,隻需要上兩年體育課,但在這裡,體育課四年裡都是必修課。福克斯根本就是我的地獄。我看著四場排球賽同時進行著,回憶起我曾經承受了多少傷痛——同時也造成了不少——打排球,我感到有些惡心。當我走進溫暖的辦公室時,我幾乎要立刻轉過身衝出去。愛德華?卡倫在我前麵倚著辦公桌站著。我認出了他淩亂的紅發。他似乎沒有聽到我開門進來的聲音。我強迫自己背靠著牆站著,等著接待員空閒下來。他正用富有磁性的聲音和她低聲爭論著什麼。我很快抓住了他們爭論的要點。他試圖把第六節的生物課改到彆的時間——任何彆的時間都行。我隻是不能相信這和我有關。一定是因為彆的事,在我進生物教室以前發生的事。他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像是被什麼事徹底地激怒了。這個陌生人,不可能如此突然地、強烈地厭惡著我。門又開了,一陣冷風突如其來地湧進房間,把桌子上的紙張吹得沙沙作響,我的頭發不停地拂著我的臉。剛進來的女孩隻是走近辦公桌,把一張紙條放到鐵絲筐裡,然後又走出去了。但愛德華?卡倫整個背部都僵住了,他慢慢轉過身來,盯著我——他的臉英俊得不可思議——用洞悉一切,充滿厭惡的眼神,注視著我。那一瞬間,我感到一陣顫栗,一種真正的恐懼,我手臂上的細毛都豎起來了。他的凝視隻持續了一秒鐘,但它給我帶來的寒意遠勝於剛剛吹過的冷風。他轉身麵向那位接待員。“好吧,沒關係,”他很快地說道,聲音聽起來像天鵝絨。“我看得出這是不可能的。謝謝你的幫助。”然後他轉身離去,再也不看我,消失在門外。我溫順地走向桌子,臉色立刻由紅變白。我把簽了字的紙條遞給她。“第一天過得怎樣,親愛的?”接待員像母親一樣溫柔問道。“很好。”我撒謊道,聲音虛弱。她看上去並不相信。當我回到車上時,停車場上幾乎就剩下我這輛車了。它簡直像個天堂。對我來說它是在這個潮濕的綠穴裡最接近家的地方了。我在駕駛室裡坐了一會兒,隻是茫然地盯著擋風玻璃看。但很快我就冷得不行,需要打開暖氣。於是我擰動鑰匙,引擎轟鳴起來。我徑直開回查理的家,一路上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第二章 開卷第二天要好些,也更糟糕。更好些是因為它不再下雨了,但雲層依然又厚又密。這一天要容易些,因為我知道這一天都有什麼可期待。邁克英語課上和我坐在一起,然後陪我去下一堂課,一路上說個不停,而“象棋俱樂部”埃裡克始終瞪著他。人們不再像昨天那樣老盯著我看了。午餐時我和一大群人坐在一起,包括邁克,埃裡克,傑西卡,還有一些彆的名字和麵孔我都不記得的人。我開始感到像是踏在了水麵上,而不是被水淹沒。更糟糕是因為我很疲倦。夜裡風聲在屋裡回蕩,我一直無法入睡。更糟糕是因為瓦爾納老師在三角課上叫我起來回答問題,而那時我並沒有舉手,而且我還答錯了。這是悲慘的一天,因為我不得不開始打排球,而且有一次我沒能從球的來路中躲開,而把它打到了我隊友的頭上。這一天更糟糕,是因為愛德華?卡倫沒有來學校。整個早上我都在懼怕著午餐,害怕他異乎尋常的怒視。我的一部分想要對抗他,要求知道他的問題所在。當我無法入睡,隻能躺在床上時,我甚至想象著我該怎麼說。但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我不認為我有這個膽量去做這件事。我讓膽小的獅子看起來像個終結者。當我和傑西卡一起走進自助餐廳的時候,我努力不讓自己偷瞄他所在的地方,但沒有成功——我看見他的四個風格迥異的兄弟姐妹一起坐在昨天的那張桌子旁,但他不在那裡。邁克攔住我們,要我們坐到他那張桌子去。傑西卡看上去很樂意得到他的注意,她的朋友們也很快就加入了我們。但在我努力去聽他們輕鬆的談話的同時,我仍然不安地等待著他進來的那個讓人提心吊膽的時刻。我希望他進來時不會注意到我,以證明我的多疑是錯誤的。他沒有進來,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緊張不安。午餐時間結束時,他依然沒有出現,因此我更加充滿信心地去上生物課。邁克表現出了金毛尋回犬的優良品質,忠實地陪著我去教室。在門邊上我屏住了呼吸,但愛德華?卡倫也不在那裡。我鬆了一口氣,向我的位置走去。邁克一路跟著我,談論著一次即將到來的沙灘之旅。他一直待在我的桌子旁直到鈴聲響起。然後他滿懷希望地向我笑了笑,回去坐到一個戴著牙套,燙著可怕的波浪發的女孩旁邊。看來我得對邁克做點什麼了,但這不太容易。在這樣一個小鎮裡,每個人都對彆人了如指掌,因而采取一些策略是十分必要的。我不會做得很老練;關於應付過分熱情的男孩我沒有任何經驗。我很高興我能一個人占據整張桌子,因為愛德華不在。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告訴自己。但我無法逃避這樣的疑慮:他不在這裡是因為我。認為我能夠這樣強烈地影響某人,這種想法實在太過荒謬,也太過自負了。這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是無法停止擔心,擔心這是真的。這一天的課程都結束以後,我一直等到臉上被排球打到的擦傷不那麼紅時,才迅速換上我的牛仔褲和海軍藍色的毛衣。我快步走出女生更衣室,愉快地發現我終於成功地暫時甩開了我的尋回犬朋友。我迅速走到停車場,現在這裡擠滿了急於離開的學生。我鑽進卡車裡,檢查了一下書包以確認沒有落下什麼東西。昨天晚上我終於發現查理除了煎蛋和熏肉什麼也不會做。所以我要求在我住在這裡的這段時間裡由我接管廚房。他相當樂意地交出了打理三餐的權力。(這句原文是交出了the keys to the ba hall,我琢磨了很久,還是覺得這樣翻比較順)我也發現他家裡已經沒有食物了。所以我列了一張購物清單,從櫥櫃裡標著“夥食費”的罐頭裡拿了錢,現在隻需直奔平價超市。(我決定把“thriftway”意譯,音譯實在很詭異。。。)我踩下油門,發動了轟隆隆的引擎,無視一堆向我方向轉過頭來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把車倒進等著離開停車場的車隊長龍中。當我在隊伍裡等著,假裝那個震耳欲聾的轟鳴是彆人的車發出的時候,我看到卡倫兩兄妹和黑爾雙胞胎鑽進了他們的車裡。是那輛閃閃發光的沃爾沃。當然,也隻能是他們的。我之前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衣著——我太著迷於他們的麵孔了。現在我看到,很顯然他們的穿著出奇地好;式樣簡潔,但明顯是出自設計師之手。有這樣出眾的外形,這樣優雅的姿態,他們就算穿著破抹布也能出人頭地。居然能夠同時擁有美貌與財富,他們好得有些過分了。但就我所能告訴你的,生活大多數時候都是公平的。看起來他們擁有的一切並沒能讓他們在這裡得到認同。不,我並不完全堅信這一點。似乎是他們自己把自己隔離起來了;我不能想象對於這樣優秀的人生活中會有哪扇門推不開。在我開車經過他們車旁時,他們和彆人一樣,都扭過頭來看著我這輛隆隆作響的卡車。我堅持著直視前方,直到逃出校園以後,才終於感覺到得救了。平價超市離學校不遠,隻隔著幾條馬路,緊挨著高速公路。呆在超市裡是件很愜意的事:這裡感覺正常多了。在家時我負責購物,所以我很高興能投入到同樣的工作中。超市裡很大,呆在這裡我聽不到打在屋頂上劈啪作響的雨聲,可以忘記身在何處。回到家後,我把買回來的東西從車上搬下來,塞滿了我能找到的每一塊空間。我希望查理不會介意。我把馬鈴薯裹上錫箔,塞進烤箱裡,給一塊牛排澆上醬汁,擱在冰箱裡的雞蛋盒上。做完這些以後,我拿起書包走上樓。在開始寫作業以前,我先換了一件乾爽的毛衣,把濕漉漉的頭發紮成馬尾,然後去檢查電子郵件。我有三封郵件。“貝拉,”是我媽發來的。“你一到那邊就發郵件給我。告訴我你一路飛得是否順利。下雨了嗎?我已經開始想念你了。我剛剛打包好去加利福尼亞的行李,但我找不到我那件粉色外套了。你知道我放哪兒了嗎?菲爾向你問好。媽媽。“我歎了口氣,翻到下一封郵件。這封郵件和上一封郵件隔了八個小時。“貝拉,”她寫到。“為什麼你還沒有發郵件給我?你在等什麼?媽媽。”最後一封是今天早上收到的。“伊莎貝拉,如果今晚五點半我還沒收到你的消息,我就要打電話給查理了。”我看了看鐘。還有一個小時,但我媽愛搶跑是出了名的。“媽媽,冷靜點。我現在就寫。彆衝動。貝拉。”我發出這封郵件,然後開始寫下一封。“媽媽,一切都很好。當然這裡一直在下雨。我隻是在等有什麼可寫的。學校不算太糟,隻是有點單調。我認識了一些不錯的孩子,他們午餐時和我坐在一起。你的外套在乾洗店——你應該周五去把它取回來。查理給我買了輛卡車,你信不信?我喜歡這輛車。它有些年頭了,但相當堅固,你知道,這對我來說再好不過了。我也很想你。我很快會再寫郵件給你的,但我不可能每五分鐘檢查一次郵件。放輕鬆,深呼吸,我愛你。貝拉。”我開始看《呼嘯山莊》——我們的英語課正在學這部——再看一遍純粹是為了消遣。我正在看書的時候,查理回來了。我看得太入神,以至於忘了時間。我衝下樓,把馬鈴薯拿出來,開始烤牛排。“是貝拉嗎?”爸爸聽到我下樓的聲音,問道。還能有誰?我暗自想著。“嗨,爸爸,歡迎回家。”“謝謝。”他把槍掛在牆上。趁我還在廚房裡忙活,他把靴子換了下來。就我所知,他還不曾在執行公務的時候開過槍。但他總是時刻準備著。當我還小,來這裡住著的時候,他總是一進門就把子彈給卸下來了。我猜他是覺得我夠大了,不會因為槍走火而傷著自己,也沒有沮喪到要飲彈自殺儘。“晚飯吃什麼?”他警惕地問。我的母親是個富有創意的廚子,但她的試驗品通常都難以下咽。我既驚異,又難過:他居然到現在還記著這件事。“牛排和馬鈴薯。”我回答道。他看起來鬆了一口氣。我忙著的時候,他似乎覺得在廚房裡乾站著太傻,就笨拙地走到起居室裡看電視去了。那樣我們都會更輕鬆些。趁牛排還在鍋裡烤著,我做了份沙拉,擺好餐具。等晚飯準備好後,我喊他過來吃飯。他走進屋子時,滿意地嗅著。“聞著不錯,貝拉。”“謝謝。”我們靜靜地吃了一會兒。這種感覺很自在。我們都不會因為沉默而難受。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很適合住在一起。“嗯,你覺得學校怎樣?有沒有交到什麼新朋友?”又過了一會兒,他問道。.“嗯,我和一個叫傑西卡的女孩一起上了幾節課。午餐時我和她的朋友們坐在一起。還有一個叫邁克的男孩,人很不錯。大家都很友好。”除了某位人物。“那一定是邁克?牛頓。不錯的孩子——家境也不錯。他爸爸在離鎮上不遠的地方開了家運動裝備商店。他在路過這裡的徒步旅行者身上賺了不少錢。”“你知道卡倫一家嗎?”我遲疑地問。“卡倫醫生一家?當然。卡倫醫生是個好人。”“他們……那些孩子……有些不太一樣。他們似乎不太適應這裡的學校。”查理氣憤的表情把我嚇到了。“鎮上這些人!”他喃喃地說。“卡倫醫生是一位出色的外科醫師,他在世界上任何彆的醫院工作都能掙到十倍於這兒的工資,”他越說越響。“能得到他是我們走運——因為他太太喜歡住在小鎮上。他是這個社區的財富。他的孩子們個個都行為端正,禮貌得體。他們剛搬來時我也曾對這些這個年紀被收養的孩子產生過疑慮。但他們都很懂事——他們從沒給我惹過哪怕一丁點的麻煩。而有些世世代代住在鎮上的家夥,他們的孩子我簡直沒法說。而且他們確實像一家人那樣團結—— 每兩周就去一次露營……隻不過因為他們是新來的,人們就對他們說長道短。”這是我聽過的查理一口氣說出的最長的話。他一定是對人們的流言蜚語氣憤得不得了。我改口說道:“他們似乎對我還算不錯。我隻是注意到他們總是獨來獨往。他們都很引人注目。”我補充道,努力想要表現得更讚賞些。“你應該見見那個醫生,”查理大笑著說。“他婚姻美滿實在是件好事。當他在附近時,醫院裡的很多護士都很難集中注意力工作。”我們吃過飯後,再度陷入了沉默。我開始洗盤子時,他動手收拾桌子,然後回去看電視。我洗完盤子後——用手洗,因為沒有洗碗機——不太情願地上樓去寫數學作業。我可以感覺到某種一成不變的生活模式正在形成。這天夜裡很安靜,我感到精疲力竭,很快就睡著了。這一周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我開始習慣每天例行公事的課表。周五的時候我幾乎已經認得全校的學生了,隻是還叫不全名字。體育課上,我的隊友已經吸取教訓,不再傳球給我了。如果彆的隊試圖利用我這個弱點,他們會儘快地衝到我前麵。我很高興地給他們讓開路。愛德華?卡倫還是沒有來學校。每一天,我都不安地看著門口,直到那群卡倫家的孩子走進自助餐廳,不包括他。這時我才會安下心來,加入到午餐時間的談話中。通常這些對話都隻圍繞著邁克組織的,兩周後的拉普什海洋公園之旅開展。我也被邀請了,我也同意了,更多是出於禮貌而非自願。海灘應該是既炎熱又乾爽的。星期五的時候我怡然自得地走進生物課教室,不再擔心愛德華會在那裡。就我所知,他已經退學了。我試著不去想他,但我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憂慮:我也許是造成他持續缺勤的罪魁禍首。但這似乎太荒謬了。我在福克斯的第一個周末無驚無險地過去了。查理還是老樣子,不願意呆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消磨時間,把周末都耗在了工作上。而我打掃了房子,順利完成了家庭作業,給我媽又寫了幾封假裝快活的郵件。周六我有開車去圖書館,但那裡的藏書少得可憐,我也懶得辦借書證了。或許最近我該去趟奧林匹亞或者西雅圖,找家不錯的書店。我懶洋洋地想著這輛卡車開過去每英裡得耗多少油——然後不寒而栗。周末時雨變得小多了,安安靜靜的,所以我睡得很好。星期一早上,停車場裡的人都向我打招呼。我還不知道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但我還是向每個人微笑著招手致意。今天早上氣溫又降了,但我很高興沒有下雨。英語課上,邁克照舊坐在我旁邊。我們簡單地聊了一下《呼嘯山莊》,既坦然又輕鬆。最重要的是,這樣的相處比我所想過的還要更自在。在這裡我過得比我期望過的還有自在。當我們走出教室時,天空裡落下了無數打著旋兒的小白點。我能聽到人們興奮地大喊著。風拍打著我的臉,我的鼻子。“哇,”邁克說。“下雪了。”我看著這些小小的棉絮逐漸堆積在人行道上,時不時打著旋兒掠過我的臉。“呃。”雪。我的好日子一去不返了。他看上去很吃驚。“你不喜歡雪嗎?”“不喜歡。這意味著冷得都不能下雨了。”顯而易見。“還有,我覺得雪應該是一片一片地飄落下來——你知道,每一片都是獨一無二的,所有的雪都是這樣。這些雪看起來像棉花棒上的小棉球。”“你之前沒見過下雪嗎?”他懷疑地問道。“當然有,”我頓了頓。“在電視上。”邁克大笑起來。然後,一個巨大的、鬆軟的雪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後腦勺上。我們都回過頭去看是誰乾的。我懷疑是埃裡克,他正背對著我們走開——但不是向他下一堂課的方向。邁克顯然也這樣認為。他彎下腰,團起一堆白色的雪泥。“我們午餐時見,好嗎?”我一邊說著一邊走開。“人們一開始打雪仗,我就跑進去。”他隻是點點頭,緊盯著埃裡克後退的身影。整個上午,每個人都在興奮著談論著這場雪。顯然這是新的一年裡下的第一場雪。我一直抿緊雙唇。當然,這比下雨要乾燥些——直到它在你靴子裡融化開來。下了西班牙語課,我和傑西卡走向自助餐廳,一路上保持著警惕的姿勢。雪球到處飛來飛去。我手裡拿著一個文件夾,預備著必要時拿來當擋箭牌。傑西卡覺得我很惡搞,但看見了我的表情以後,她放棄了向我扔個雪球的打算。我們剛進門,邁克就追上了我們。他大笑著,頭發上沾滿了融化的冰渣。當我們排隊買食物的時候,他和傑西卡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剛剛那場雪仗。我出於習慣,瞥了一眼角落裡的那張桌子。然後,我僵在了那裡。那張桌子旁坐著五個人。傑西卡拉住我的手。“喂?貝拉?你想吃點什麼?”我低下頭,耳朵都發熱了。我沒有必要這樣自覺,我提醒自己。我又沒有做錯什麼。“貝拉怎麼了?”邁克問傑西卡。“沒事,”我答道。“我今天喝蘇打水就可以了。”我跟上隊伍的尾巴。“你不餓嗎?”傑西卡問。“是的,我有點不舒服。”我說,眼睛依然盯著地麵。我等著他們去取他們的食物,然後跟著他們走到一張桌子旁坐下,眼睛自始至終都盯著自己的鞋。我小口小口地喝著蘇打水,胃裡一陣陣翻騰著。邁克兩次問起我,帶著我個人覺得很不必要的擔心。我告訴他我沒事。但我在想著是否應該表現得更誇張一些,然後逃到醫務室把下一堂給翹掉。荒謬。我根本沒有必要逃走。我決定允許自己瞄一眼卡倫一家那張桌子。如果他還瞪著我看,我就翹掉生物課,當個懦夫。他們都在哈哈大笑。愛德華,賈斯帕,還有艾密特,頭發都濕透了,沾滿了融化的雪。愛麗絲和羅莎莉都倚到一邊去,因為艾密特在向她們甩著自己的頭發。他們像彆人一樣,享受著下雪天的樂趣。隻是和我們相比,他們看上去更像是電影裡的某個鏡頭。但是,除了歡笑和嬉鬨,還有些許不同之處。但我無法確切地說出到底有何不同。我更仔細地打量著愛德華。他的膚色不那麼蒼白了,我覺得——大概是一場雪仗帶來的紅暈——他眼睛下的黑眼圈也不那麼明顯了。但還不止這些。我反複思考著,看著,試圖找出變化的地方。“貝拉,你在看什麼?”傑西卡插進來,她的眼睛隨著我的視線望去。就在那一刻,他的眼睛轉過來,對上了我的雙眼。我垂下頭,讓頭發落下來遮住我的臉。但是,我能確定,在我們目光交彙的那一瞬,他看上去並沒有我上次見到的那樣嚴厲和不友好。他看上去隻是有些好奇,還有某種程度的不滿足。“愛德華?卡倫盯著你看呢。”傑西卡在我耳邊咯咯地笑著。“他看上去不太生氣,對吧?”我不禁問道。“不,”她說,聽起來對我的問題深感困惑。“他應該生氣嗎?”“我不認為他喜歡我。”我坦言道。我還是有點想吐,於是把頭靠在手臂上。“卡倫一家不喜歡任何人……嗯,他們甚至不去注意任何人,更彆提喜歡了。可是,他還在盯著你看。”“不要再看他了。”我噓聲道。她竊笑著,但還是看向了彆處。我稍稍抬起頭,以確認她沒在看,否則我就要采取bao——力來阻止她了。隨後,邁克打斷了我們。他計劃放學後在停車場來一場史詩般的暴風雪式雪仗,想讓我們加入。傑西卡滿腔熱情地響應了他的號召。瞧她看著邁克的樣子,毫無疑問,無論邁克讓她乾什麼她都會同意的。我保持沉默。看樣子在停車場沒人以前我都得躲在體育館裡了。剩下的午餐時間裡我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我自己的桌子上。我決定尊重心底的天人交戰的結果。既然他看上去沒在生氣,我就去上生物課。一想到要再次坐在他旁邊,我的胃就可怕地抽動幾下。我不太想和平時一樣跟邁克一起去教室——他似乎是個極受歡迎的雪球狙擊手們的移動靶子。但當我們走到門外的時候,我身旁的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唉聲歎氣起來。下雨了,雨水把積雪衝刷得乾乾淨淨,在人行道留下一道道冰痕。我竊喜著套上兜帽:下了體育課我可以直接回家了。去四號樓的路上,邁克一直在抱怨著。一進教室,我很寬慰地看到我的桌子依然是空的。班納老師在教室裡走來走去,給每張桌子發一台顯微鏡和一盒玻片。還有一會兒才開始上課,屋子裡全是竊竊私語的嗡嗡聲。我不再看門外,無所事事地在我的筆記本封麵上塗鴉。當我旁邊的椅子被移動的時候,我聽得異常清楚,但我還是專注地看著我剛剛畫的圖案。“你好。”一個平靜的,宛如天籟的聲音說道。我抬起頭,有些眩暈地發現他是在和我說話。他坐在桌子所能允許的儘可能遠離我的地方,但他的凳子的一角向著我。他的頭發濕漉漉的,還滴著水,淩亂不堪——儘管如此,他看上去就像剛剛拍完一個洗發水廣告。他美得驚人的臉顯得既親切又坦率,一抹淡淡的微笑浮現在他完美無瑕的唇上。但他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我是愛德華?卡倫,”他繼續說道。“上周我沒來得及向你作自我介紹。你一定是貝拉?史溫吧。”我的腦子裡一片混亂。難道整件事是我自己虛構出來的嗎?他現在禮貌得無懈可擊。我必須說點什麼:他在等著。但我想不出什麼值得一說的內容。“你……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我結結巴巴地說。他溫柔地笑起來,但顯得有些迷惑。“噢,我想每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整個小鎮都在等待你的到來。”我不由得露出苦相。我就知道是這樣。“不,”我愚蠢地堅持著。“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你叫我貝拉?”他看上去很困惑。“你更喜歡彆人叫你伊莎貝拉?”“不,我喜歡貝拉這個名字。”我說。“但我想查理——我是說我爸爸——一定在背後叫我伊莎貝拉——所以這裡的每個人似乎都隻知道我叫伊莎貝拉。”我試圖解釋,感覺自己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哦。”他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我笨拙地移開視線。謝天謝地,就在這時,班納老師開始上課了。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對我們今天要做的實驗的講解上。盒子裡的玻片的次序已經被打亂了。我們要兩人一組地進行實驗,找出每個洋蔥鱗莖表皮細胞玻片所代表的細胞分裂周期,並貼上相應的標簽。在此過程中不允許我們翻看書本。二十分鐘以後,他會來回巡視,看誰做得正確。“開始。”他下令道。女士優先,夥計?”愛德華問道。我抬頭看著他。他微笑著,彎起的嘴角是那麼的迷人,以至於我隻能像個白癡一樣盯著他看。“或者我先來,如果你願意的話。”笑容有些僵硬,他顯然在懷疑著我的智力能否勝任。“不,”我說,滿臉緋紅。“我先來。”我是在賣弄,但不算過火。我做過這個實驗,我知道我該找什麼。這很簡單。我“啪”地一下把第一張玻片放到顯微鏡下,敏捷地調到40倍鏡,然後簡單地看了一下玻片。我很有把握地下了結論。“前期。”“讓我看一眼好嗎?”我正要移開玻片,他問道。與此同時,他抓住我的手,讓我停下來。他的手指冰冷,就好像上課前他一直把手埋在雪堆裡一樣。但這不是我飛快地掙開手的緣故。當他觸到我的時候,他的觸碰灼痛了我的手,仿佛有一股電流刹那間從我們身上流過。“對不起。”他低聲說道,立刻收回了手。但是,他仍舊伸手拿過了顯微鏡。我有些動搖地看著他,他檢視玻片的時間比我還短。“前期。”他表示讚同,工整地寫到我們的實驗報告的第一欄空白處。他動作熟練地換上第二張玻片,粗略地看了一眼。“後期。”他一邊低語著,一邊寫下來。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漠不關心。“可以讓我看一下嗎?”他撇嘴壞笑,把顯微鏡推給我。我急切地透過接目鏡看進去,卻失望了。該死,他是對的。“第三張玻片?”我伸出手,卻不看他。他把玻片遞給我。他似乎小心翼翼地避免著再次和我有肌膚上的接觸。(其實我很想翻譯成肌膚相親來著。。。一親芳澤也可以。。。)我用我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看了看玻片。“間期。”在他開口以前,我把顯微鏡遞給了他。他飛快地瞄了一眼,然後寫下來。在他看的時候我本可以寫下來的,但他清秀雅致的筆跡把我鎮住了。我不想用我笨拙潦草的字體毀掉這張紙。我們早早地完成了實驗,把彆人都甩在了後頭。我可以看到邁克和他的搭檔在一遍又一遍地對比著兩張玻片,而另一組則在桌子底下翻開了書。我實在無事可做,隻能儘量不讓自己看他。但沒有成功。我看過去,他正在盯著我看,眼裡有著令人費解的挫敗感。電光火石間,我發現了他容貌上的極細微的不同之處。“你戴了隱形眼睛嗎?”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他似乎對我出人意料的提問感到很困惑。“沒有。”“哦,”我咕噥著說。“我覺得你的眼睛有些不太一樣。”他聳聳肩,看向彆處。事實上,我確定他的眼睛有些不太一樣。我對他那雙純黑的眸子記憶猶新——上次他曾那樣地瞪著我——那種眸色在他的蒼白肌膚和紅色頭發的映襯下越發醒目。今天,他的眼睛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顏色:一種奇怪的黃褐色,比奶油糖的顏色略深一些,但同樣是金黃的色調。我無法理解這種事情,除非是他出於某種原因在隱形眼鏡的事情上說了謊。又或者是福克斯讓我瘋狂地脫離了對世界的正常感知。我向下看,他的雙手又一次收緊握成拳頭。班納老師走到我們的桌子旁,想看看為什麼我們停下來不做了。他越過我們的肩膀看到已經完成了的實驗,於是更加專注地檢查起答案來。“那麼,愛德華,你不認為伊莎貝拉應該擁有使用顯微鏡的機會嗎?”班納老師問道。“貝拉,”愛德華下意識地更正道。“事實上,她找出了五個之中的三個。”現在班納老師看著我,表情很是懷疑。“你以前做過這個實驗嗎?”他問道。我羞澀地一笑:“但不是用洋蔥鱗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