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油紙傘!(1 / 1)

方知寒對於守夜,那是再熟悉不過。

從他年少時起,在那個寒酸破敗的泥瓶巷,不知多少個風雪之夜,是靠著一盞昏黃的油燈和一根木棍,守著那道歪歪斜斜的門板。他就那樣縮在角落,一邊打著嗬欠,一邊睜著一隻眼,提防那些酒瘋子、偷兒,甚至是——據說在巷子儘頭徘徊不去的冤魂。久而久之,便養成了這份夜裡多醒、警覺入骨的本事。

此時此刻,他仍舊如從前一樣,小口小口抿著酒。陳釀酒味酸中帶辣,入喉後泛起一陣火熱,但在這深夜冷雨與陰氣交雜的老宅中,卻是難得的暖意。

張山早已熟睡,酒後呼吸沉重如鼓,枕著乾坤袋斜躺在門檻邊,似乎還在咕噥什麼“龍虎丹”、“黃符鎮煞”之類的夢話。

方知寒一邊飲酒,一邊用手指輕敲桌麵,表麵放鬆,實則心神未嘗片刻鬆懈。直至某一瞬間,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陰寒,像是一根冰針,從腳後跟悄然刺入,順著脊梁骨一路竄上後頸,讓他渾身一緊。

他猛然轉頭,目光如刀,望向房門一側的牆腳根。

那裡,靜靜地斜倚著一把油紙傘。

本應尋常不過的雨具,此時卻像是一頭潛伏猛獸,安安靜靜,但令人無法忽視。

方知寒眼神微沉,腦中迅速回憶。

這把油紙傘,不屬於他們任何一人。

最初,是那個神情恍惚的劉姓書生拿著雨傘進門,後來又換成楚姓讀書人,手持此傘走入老宅。兩人皆來得突然,去得詭異,尤其是楚姓書生,言語溫和卻始終不願摘下鬥笠、放下傘柄。等眾人入宅稍作安頓,他才神色僵硬地將傘擱在牆角。

油紙傘傘尖朝地、傘柄朝天,斜靠著牆——這一點看似無甚異常,可若是細想,卻令人毛骨悚然。

誰家的油紙傘會如此擱放?更詭異的是,方知寒這才發現,那地磚上,竟無一絲水漬。

雨一直在下,自他們進入這座廢宅至今,至少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外頭大雨如注,眾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染了雨痕,唯獨這油紙傘下,乾淨得仿佛被陽光蒸乾,甚至連一點泥跡都沒有。

太乾淨,反倒顯得不對勁。

方知寒眯起眼,神情不動,卻悄然將酒壺收起,緩緩站起身來。

他步伐虛浮,看似酒意上湧,走得歪歪扭扭,一邊搖晃,一邊嘴裡嘟囔道:“哪有雨傘這麼倒立擱放的,家鄉那邊,敢這麼做,是要被老人罵死的……晦氣得很,晦氣得很。”

每走一步,他都在暗中調整呼吸,將內息藏於胸腹之間,蓄勢待發。

走到油紙傘近前,他打了個酒嗝,裝作不經意地伸手去抓傘柄。

就在他手指觸及那冰冷傘柄的瞬間,一股森寒之氣猛然湧起,幾乎要將他的掌心凍結。與此同時,一道黃紙符悄無聲息地從他袖中滑落,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方知寒眼神一凜,整個人氣勢瞬間一變,從醉意昏沉變得如出鞘長劍,指尖閃電般撚住那張黃紙。

正是——寶塔鎮妖符。

“啪!”

黃紙符狠狠貼在傘柄之上,一道光芒從符紙中心炸開,七彩寶塔虛影自空中浮現,懸於傘頂,寶光灑落之間,那把油紙傘竟發出“呲呲”響聲,如肥肉入鍋,傘麵原本描繪的山水圖紋扭曲蠕動,隱隱傳出低語與尖笑之聲。

仿佛有什麼東西,被鎮壓、被燃燒。

方知寒卻沒有任何鬆懈之意,反而眼神更凝重幾分。他深知,自己所畫符籙品秩不高,若是不能一鼓作氣壓製傘中鬼祟,便可能功虧一簣。

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趁那寶塔虛影尚未散去,猛然從袖中抽出剩下的兩張鎮妖符,幾乎是同一時間貼在傘麵上。

符籙剛落,拳意即至。

他沒有多餘花哨動作,而是腳下一沉,軀體蓄力,全身筋骨如弦弓蓄滿力量——一記寸拳!

“砰!”

第一拳落下,拳罡直接透入符籙,與寶塔靈意交織,如錘如鐘。

第二拳、第三拳緊隨其後,如暴雨傾盆,狂風驟卷,一拳連一拳,幾乎將周圍氣息攪亂。

油紙傘表麵紋絲不動,但其內陰氣卻瘋狂翻湧,仿佛有無數影子在蠕動掙紮,欲要破傘而出,又被鎮壓於層層符籙之下。

這一刻的方知寒,雖未真正踏入第四境,卻已可見崢嶸——他的拳意,如瀑傾瀉,不泄一分;他的出手,如鐵如火,勢不可當。

這種以武融符、氣隨心動的手段,已遠超尋常武夫三境,隱隱有破境之勢。

而這,也正是崔姓老人親自調教的底蘊。

數拳之後,空氣中忽然泛起一股濃重腥臭。

接著,一縷縷黑煙自傘麵緩緩升起,蜿蜒如蛇,纏繞於傘身四周,最終被三張鎮妖符光輝碾碎,消散於無形。

片刻後,一切歸於寂靜。

油紙傘仍舊站在那裡,斜倚牆角,傘麵燒焦了一角,顏色變得暗沉如墨,像是被雷火灼燒後的屍體殘骸。

方知寒站定,手中緊握朱紅養劍葫,神情凝重,隨時準備召喚“留白”、“十五”兩劍禦敵。

然而那把油紙傘,卻再無任何異動。

黑煙散儘,仿佛連陰氣也被徹底鎮壓,一時間,屋內寂靜如死。

方知寒盯著那把傘足足看了十幾息,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喃喃自語:“……這就完了?”

他有些懵,明明事先煞氣逼人、詭異重重,按理來說,應該有後手、陷阱、鬼物現形,甚至傘中藏屍之類的布置。

可現在,什麼都沒有。

那本該暗藏玄機、藏有厲鬼的油紙傘,就這麼被他一頓連拳砸得魂飛魄散?這不像鬼修套路,倒像是……早已破損殘敗的鬼物,被鎮住後再無回擊之力。

方知寒微微皺眉,心中生出警兆。

“還是太順了。”

他望著那根斜靠的雨傘,眉頭緊鎖,忽而想起李希聖曾言:“有些符籙之鬼,不圖傷人,隻為引人走入局中。”

這把傘會不會……隻是個引子?

方知寒緩緩退後兩步,目光不離傘身,腰間葫蘆微顫,似乎兩道劍意也感應到某種異動,在躍躍欲試。

寂靜之中,張山忽然翻了個身,打了個酒嗝,繼續呼呼大睡。

而方知寒,已不再有任何醉意,整個人如鷹隼般盯住眼前局勢,握緊拳頭,冷靜等待。

因為他知道——這場守夜,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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