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下船!(1 / 1)

人生無常,聚散不定。

風雷園與正陽山的甲子之戰終究落下帷幕,勝負已分,恩怨未了。而在神仙台雲海散去、劍鳴歸寂之後,草鞋少年方知寒與龍虎山外山道士張山分道揚鑣,又與打醮山的婢女春水與秋實返回鯤船天字號乙房,相處無多時日。

鯤船如山,如島,在雲海中緩緩航行,駛向遙遠南澗國。當那座如鏡大湖與連綿山巒自雲霧中顯現,陽光灑落在湖麵,仿佛為這場分離鋪陳了一層明亮卻淡淡的憂傷。鯤船開始緩緩降落於南澗國與古榆國接壤的渡口之上,船身震顫輕微,如老友即將告彆前的歎息。

也就在這時,命運如一線牽起,將方知寒與那位道士張山再次引至同一個渡口,成為為數不多在此地下船的旅人之一。二人步下船身,一前一後,穿過雲氣尚未散儘的青石台階,背後則是春水與秋實在欄杆前揮手作彆。

南澗國的這處渡口,是一座修建在大湖之上的巨大水榭,遠勝大驪新建的梧桐山坊口,可同時停泊五艘鯤船,堪稱氣勢恢宏。湖麵煙波浩渺,有白鷺掠過,一如山水畫中筆觸點染。隻可惜這般景致,並不能掩蓋即將分彆的沉寂。

然而這場分彆,並沒有預想中的依依不舍。或許是少年情深未至,或許是緣淺情薄,各自心有所念之地,才顯得分彆不過尋常一程。

鯤船之中,春水與秋實姐妹倆立於欄杆邊,望著方知寒的背影漸行漸遠。

秋實皺了皺鼻子,嘴角一撇,輕哼一聲:“姐,你看那個家夥,下船也不回頭看一眼,一點也沒有離彆的樣子,真是沒心沒肺。說不定早就巴不得下船,奔著山下的花花世界去了。”

春水一邊溫柔拍了拍她的手背,一邊輕聲說道:“方公子連杏花坊都沒進去過,怎會對青樓勾欄有興趣?你不是不知道,鯤船上那些自詡高雅的世家子弟,到了杏花坊,還不是一副諂媚嘴臉?可方公子呢,連看都不看一眼。那日花神姑娘親自邀約他聽曲,他隻是笑笑,說自己耳拙聽不得好調,便拱手作彆。唉,山下若是多些像他這樣的男子,就好了。”

秋實不服氣地鼓起嘴:“那是他年紀小,懂什麼風月?再過幾年,說不定就變成那種油頭粉麵的浪蕩子。下次再遇見,說不定就要對我們動手動腳,嘴巴花得很。”

春水輕笑出聲,眼角眉梢都帶著點調侃意味,她眼神一挑,看向秋實腰間的繡袋,“是嗎?那你腰間藏的那封信,是他寫的還是你寫的?”

秋實臉色一紅,立刻轉身,裝作被遠方湖麵景色吸引,避而不答。

春水順著她目光望去,隻見湖風正好吹起少年素袍衣角。方知寒站在岸邊,轉過身來,衝著她們姐妹遠遠抱拳一禮,身姿挺拔,神情肅然,像個真正江湖上的行路人,有情有義,臨彆不語,卻情意儘在那一禮之中。

秋實終於也不再嘴硬,隻是低低點頭,小聲道了一句:“方公子……不是那樣的人。”

渡口風大,吹動人衣袍獵獵作響。

方知寒背著手,站在那湖邊石台上,望著鯤船重新升空,化作一道雲霞遠去。少年神情平靜,目光卻有些出神。

一旁的張山道士微微偏頭,看著這個眉目清秀、氣息沉穩的年輕人,忽然聽他笑道:“張道長,既然同路,不如一道遊曆如何?”

張山怔了怔,似沒料到方知寒會主動開口邀約。

不過他很快收回驚訝之色,點頭道:“也好。獨行枯寂,有個伴兒說話解悶,也不壞。”

二人便肩並肩,沿著湖邊石徑,緩步走入南澗國境。遠處山色空蒙,有野雁掠空,湖邊柳樹垂絲如簾,風拂過時沙沙作響,似乎在訴說不儘的人間往事。

張山是個頗為健談的道人,途中便開始講起南澗國與古榆國交界地帶的山水典故:“這片地界,說是南澗國,其實風俗習氣早就與古榆國混雜在一起了。古榆國為楚氏一脈執政,立國已五百餘年,國祚延綿,據說是靠了某位上古神女的庇佑。”

方知寒饒有興致:“哪位神女?”

“掌報春之職,兼司草木枯榮,傳說中名喚‘句芒’的後裔神裔。她每年春起報曉,草木應時生發,唯獨這片土地有一棵古榆,每每慢了一拍。彆的地方萬物新綠,它卻春來仍黃,秋至才綠,犯了‘時令’大忌。”

方知寒笑道:“所以那神女動了怒?”

“正是。女神便降下法旨:此樹天資魯鈍,生來不開竅,不可修行,難成靈性。從此這片土地出土的榆樹,多木性頑鈍,人間便有了‘榆木疙瘩’的說法。”

方知寒點頭:“原來如此。”

張山搖搖頭道:“雖是傳說,倒也不無深意。有些人天生慧根不顯,有些地界,也似與靈氣緣淺,是福是禍,誰又說得清?”

說著說著,二人走出了渡口邊的集鎮,踏入前往山林的官道。此處地勢漸高,道旁野花叢生,時有小獸竄行。官道儘頭,一條青石鋪就的山路蜿蜒而上,通往一座名為“青尾嶺”的丘陵密林。

臨入山前,張山停下腳步,俯身從包袱中取出一物。

方知寒斜眼一看,是一枚細小銅鈴,被他細致地係在那柄看起來極不起眼的桃木劍劍尾。鈴身褪色略顯陳舊,一搖便發出“叮鈴”輕響。

張山見他好奇,便主動解釋道:“這是道門‘聽妖鈴’,與白澤圖同屬辟邪器物之一。這枚是最低品階的,勉強能稱作‘入門之器’。注入靈氣之後,在數個時辰內,可感知到比我高出一個小境的山精野怪。”

方知寒一邊聽,一邊挑眉。

他本想說些什麼,但終究隻是點了點頭,心道:“這道人倒是老實。”

三境練氣士,已入品級,雖不高,卻也可禦風行山,避疫驅蟲。在龍虎山道門之中,這個境界大概隻是“啟蒙之下”,但對普通山下人來說,已然稱得上“仙人”二字。

不過這張山倒是奇怪得很,修為淺淺,卻什麼都肯說,連修為都如數托出。這在他們大驪江湖可不多見。誰不是能藏則藏,修為不顯才叫深不可測?

更何況他說得雲淡風輕,卻自報“隻能感知第五境以下的大妖”。

第五境的大妖?

方知寒聽著心裡忍不住發虛,回想起家中那兩個小家夥,青衣水蛇靈均和粉裙女童暖樹,一個是中五境,一個是剛進五境,還時不時會被老黃打成大包,說是“壓境打磨”。

他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錯覺。

難道自己和張山,不在同一座江湖?

張山卻沒有察覺方知寒的異樣,自顧自搖鈴試聲,銅鈴“叮鈴”一響,周圍草叢裡竟躥出一隻綠毛狸子,睜著一雙銅鈴大眼,探頭探腦。

張山看了一眼,道:“放心,是隻開竅未滿的草妖,精識未成,不成威脅。”

說罷,他從袖中取出一塊乾糧,丟給綠毛狸子,那狸子叼起便跑,眨眼間便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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