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終於憑借那塊玉佩進入了前排,穿過重重阻攔,順利見到了那幅傳說中“活著的畫卷”。
初見之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畫卷高懸於船頭之上,展開數丈,迎風飛舞,彩墨飛禽展翅翻飛,靈動如生,啼鳴婉轉,時而驚鴻掠空,時而流雲拂麵。遠處畫卷所映之景,則是一座座山川河嶽,似真似幻。那一線天光下,群山蒼茫,雲海湧動,劍氣如虹。
道人屏住呼吸,竟一時間忘了自己身處人世,恍若進入神遊之境。
畫卷之中,山巔高聳,風雷交織,兩派劍修赫然現身,各自懸空而立,劍意衝天。
那是正陽山與風雷園。
這兩大宗門的恩怨,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據說三百年前,風雷園中一戰,正陽山一位天資卓絕的女子祖師,不敵身死。風雷園非但不歸還屍骨,任其曝曬於園中試劍石台,連那柄刺入頭顱的風雷園製式長劍也未拔出。自此三百年,屍骨之辱,昭告世間,成為正陽山永難磨滅的恥辱。
何謂奇恥大辱?這便是最直接的詮釋。
三百年中,正陽山弟子代代不曾中斷挑戰之舉,欲“請”祖師遺骨歸山。每隔甲子,便有劍修奔赴風雷園,卻無一人成功。那位斬殺女子祖師的風雷園園主,修為之高深,幾乎鎮壓整座東寶瓶洲,任你正陽山如何人傑輩出,皆敗於其手。
有人言他鐵石心腸,也有人言他手段不仁,殘酷至極。有挑戰者生機儘毀,有劍修本命飛劍斷裂,有人即便苟活,也再無寸進。若非正陽山劍修意誌如鐵,恐怕早已被打服。
於是有了“風雷園以一人壓一山”的傳言。
而今,老園主終於亡故,傳言已悄然兵解轉世,不複人世。風雷園遮掩消息,生怕正陽山聞風而動,可惜紙終究包不住火。正陽山一山震動,劍修群情激奮,老者酩酊,少者磨劍,連入門弟子都知道:機會來了。
兩場大戰,正陽山勝了。贏得乾淨利落,不容置喙,昔日三百年沉屙,一朝掃去。麵子裡子,全數掙回。
婢女秋實憂心忡忡,站在方知寒身後低聲嘀咕:“這第三場,多半是打不成了。”
她言之有理。風雷園若識趣止步,尚可保全顏麵。輸了前兩場,已算重傷筋骨,若是連第三戰也輸了,豈不是等於自毀宗門聲望?那才真叫“輸個底朝天”。
可這時,變故再起。
風雪廟宗主——那位麵若孩童、身形矮小卻氣度非凡的老者——親自現身。他身旁一男一女,劍意盎然。他緩緩走到高台中央,宣布:第三戰,照舊舉行。
眾人嘩然。
風雪廟既不歸正陽山,也非風雷園,而是寶瓶洲三大劍道聖地之一。他的現身,代表著中立裁決,也意味著——風雷園不退!
對戰名單迅速傳開。
正陽山出戰之人:蘇稼,一位劍修仙子,腰佩長劍,懸一養劍葫,氣質冷峻,姿容無雙。她曾於北境立下赫赫戰功,是正陽山近二十年來最耀眼的女修之一。
風雷園出戰之人:黃河,園主關門弟子。此人名聲不顯,傳聞閉關多年,實則修為深不可測。
頭戴貂帽的儒衫老人“嘖”了一聲,低語道:“蘇稼這丫頭,恐怕懸了。”
他並非妄言。
一旁年輕劍修,輕撫劍鞘,眼神複雜:“若她輸了,那隻養劍葫怕是保不住了。聽說那物俱蘆洲都找不出第三隻。”
果不其然。
第三戰,一觸即發。蘇稼先手出劍,風姿絕倫,長劍掠空,劍光如霜,又放出養劍葫中本命飛劍,劍氣縱橫,一時間絢爛至極。
可惜,對手不是泛泛之輩。
黃河不慌不忙,背後巨大劍匣忽地開啟,飛劍蜂擁而出,竟是一匣小劍,如馬蜂出巢,密密麻麻,皆非本命飛劍,卻俱是靈性十足。他竟能分心控製數十飛劍!
蘇稼節節敗退。
第一招,持劍手中臂膀被穿透,鮮血直流;第二招,紅繩斷裂,養劍葫滾落塵埃;第三招,兩把飛劍洞穿其手腕,將她釘倒在地。
血泊之中,正陽山仙子失去意識。
眾人失聲。
蘇稼,不僅是正陽山的驕傲,更是無數修士心目中的神女,清冷高潔,劍意凜然。有人曾戲言,自她出世後,正陽山收徒增三成,皆為一睹芳容。
而如今,卻如折翼仙鶴,倒在地上。
黃河立於她身旁,一腳踏上那隻養劍葫,腳尖輕輕旋動,神情冷漠。
他環視四周,目光所到,無一人敢與之對視。最後,他仰頭望向那座祖師樓。
眉心處,一道漆黑如墨的本命飛劍緩緩浮現,發出嗡嗡劍鳴,似在嘲笑,又似在警告。整座雲海驟然絮亂,天色昏沉,風起雲湧,似要大雨傾盆而下。
觀戰之人,儘皆沉默。
而在人潮之後,草鞋少年方知寒靜靜立著,雙臂抱胸,神情淡漠。
他沒有看向神仙台,而是背對眾人,仿佛這一場驚世之戰,與他無關。
可耳畔傳來的劍鳴聲,讓他眼中泛起一絲異樣情緒。
他低聲呢喃,輕不可聞:
“正陽山嗎?你們……可要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