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紅線!(1 / 1)

東寶瓶洲,一洲道統的玉女,賀小涼不知為何宣布脫離神誥宗的消息,如春雷乍響,震動了整個修道界。

一時間,議論紛紛。有人說她紅塵妄動,動了凡心,竟是私下愛慕那位早年遠赴中土神洲、如今執掌上宗道經的年輕師叔。那位道心堅固、被譽為“陸氏龍門”中最聰明之人,竟讓這位一洲玉女神魂顛倒,春心萌動。有人笑她情根深種,連長生大道都舍得,有人則歎她太過執迷,一念之差,便是萬丈深淵。

道門中素來清修寡欲,最重清心寡念,賀小涼身為神誥宗玉女,道統寄望,怎可如此兒女情長?更遑論她的身後,是那位脾氣極差、修為極高、素來最護短的傳道恩師。

果然,消息傳出不過三日,神誥宗上山就地震三次,其師公開震怒,揚言要親自出山,將這不肖弟子擒回,削去修為、逐出師門。好在最終被天君祁真強行攔下,否則這一場師徒恩怨,怕是要演變為震動東洲的大戲。

但即便如此,宗門震蕩依舊難以平息。

寶瓶洲三大道門,神誥宗、秋水宗、太霞一脈,一向暗中較勁。本以為玉女再出,神誥宗有望再次壓過其他兩宗風頭,誰知中途生變,新玉女卻是秋水宗中一位名聲不顯的少女道姑頂替上位。

於是世人更加言之鑿鑿:賀小涼這一出走,不僅壞了規矩,更壞了一宗氣運。

有人冷嘲熱諷,說她“蠢得可以”;也有人狐疑不已——那賀小涼不是一向福緣深厚、機緣不斷,甚至連陸沉都與她關係不淺?怎會突然甘願舍棄一洲玉女之位,名譽儘毀,隻為了兒女私情?

一時間,關於她的種種猜測在修行界中甚囂塵上。

也有修士悄聲議論,說她這是“悶聲發大財”,可能撈到什麼天大機緣,足以抵過神誥宗、恩師甚至道統。否則,又怎敢如此“悖逆”?

然而道門戒律嚴苛,哪怕是福緣再深,若失了規矩,便不再有立足之地。賀小涼一個女子,孤身一人離開宗門,難道真的能夠在中土神洲站穩腳跟,長相廝守於那位年輕掌經者身側?

也就在這個時候,正陽山和風雷園一戰爆發,鋪天蓋地的關注都湧向了那場兩山之戰,賀小涼這段舊聞,才逐漸淡去。

而此刻,鯤船上,賀小涼卻坐在正廳之中,正靜靜地吃著一顆火梨,麵容淡然,神色安寧,似乎與外界那些波瀾洶湧、撲朔迷離的傳言毫不相乾。

方知寒忍了許久,看著她吃完一整顆火梨仍無言,終於忍不住輕聲道:“賀仙師……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賀小涼仿佛才回神,收斂起方才遙遠的思緒,目光投向麵前的少年。

她沒有立刻答話,而是饒有興味地打量起方知寒。

她見過這少年第一次,是在驪珠洞天之中,彼時他不過是個身形削瘦、眉目青澀的小小練拳少年,騎著一頭青牛,眼神卻倔強,骨子裡有一股不肯低頭的韌勁。

而今再見,少年身形已然挺拔許多,膚色稍白,拳意斂而不露,舉手投足之間,也多出幾分靈氣。更重要的是,他眼神之中,雖仍有倔強,但卻多了一分沉靜內斂。

賀小涼卻饒有興致地盯著方知寒片刻,道:“你變了很多。”

“是嗎?”方知寒隨口問。

“以前你眼裡多是迷惘,迷茫,不知道該往哪走。現在不同了。”賀小涼緩緩道,“你有了路,有了方向。”

方知寒點點頭,笑道:“我知道要去哪。”

“倒懸山?”

“嗯。”

“知道那邊是什麼樣嗎?”

“阿良說過。”方知寒頓了頓,補充道,“也許不是每一次都能贏,但我想親眼看看,親自出拳。”

賀小涼眼中多了些複雜的意味,半晌後輕聲一笑,道:“希望你一直能這麼想。”

她話語平淡,但在方知寒聽來,卻仿佛有些話中有話。

方知寒也不是魯鈍之人,試探著問:“所以,賀仙師,你來找我,其實並不是為了陸沉?”

賀小涼點了點頭,又輕輕搖了搖頭:“不完全是。我答應他帶話、取藥、歸物,自然不會食言。但既然來都來了,私心裡,也想來看看你。”

她頓了頓,又輕聲道:“那時候在驪珠洞天,你和他,與我和他,其實都有些緣分,隻不過走到現在,分道揚鑣的,不止我,還有你。”

方知寒聞言微微一怔。

他在想一件事情。

賀小涼的紅線——

這條天命姻緣之線,原本是否照舊係在陳平安的手腕上?

又是否因為自己的闖入與擾動,悄然生出了變數,換了方向,纏到了自己手上?

這不是少年人矯情的幻想,也不是輕浮的兒女情長。

修道之人,常言命數天定,而情緣卻最是纏綿悱惻、難測難控。方知寒自幼苦修拳意,與道術絕緣,對於這些天命紅線之說並不上心,但隨著與賀小涼的數次重逢,他卻不得不承認,那種若有若無的心弦微動,已經悄悄牽扯住了他的道心。

可眼前這個女子,賀小涼,可是個眼裡唯有大道的狠角色啊。

道心如鐵,情感如煙。

她向來心無旁騖,冷眼看儘風月。這樣一個人,若真來了心,或許能舍棄一切;但若是起了殺念,也一樣能斷情斬義,毫不留情。

所以方知寒很清楚——賀小涼此次前來,並不單純。甚至不排除,她是奉了某人的命令,或者為了解除某個變數,來殺掉自己這個“多餘之人”。

畢竟,他是那趟驪珠洞天之行中的最大變量。

賀小涼在離開神誥宗、決定遠遊之前,她的那位師傅,可並非什麼仁善之輩。那位在神誥宗地位崇高、被外界稱作“老神仙”的老人,早已對賀小涼動了不該有的念頭。不是一時欲火,而是“道侶之念”。

當時,那老者便直截了當,幾乎不加遮掩地向她“求道”。

他說,他們既為師徒,若能結為道侶,再行那真正的“性命雙修”,便可一鼓作氣登臨上五境。甚至為了取信於她,老者還許諾,願意舍棄神誥宗數百年道統,拋卻身份與聲名,與她做一對隱世山野、不問世事的“野鴛鴦”。

他還言之鑿鑿,說那部殘卷,並非下流房術,而是真正可證大道的秘法,隻是世人不懂,誤解了而已。

可賀小涼不願。

不是因為羞恥,也不是因為害怕世俗流言。

她隻是冷靜而清晰地意識到,那老者的所謂“道侶之說”,從根本上就狹隘可憐。那種“離經叛道”的雙修之路,對某些修士或許是捷徑,是突破瓶頸的靈藥,但對她而言,卻是一條注定不能通往山巔的曲折岔路。

她不想走。

哪怕要獨行。

她不願以自己的天賦與未來,去成全一個老人晚年執念的虛妄。

若非那老者也明白,她此刻已是洞府境界的修士,且術法圓融,道心堅定,並無必勝把握,他恐怕早已悍然出手,將這位叛逆弟子就地鎮壓,強行帶回神誥宗中“教化”。

於是才有了那一趟“出遊”的名義。

她踏上前往驪珠洞天的旅程,實則是借機脫身,順勢遠離宗門束縛與那份道侶強求。

她更想確認一件事:大道之上,是否真有第二條路可走?

在那趟旅途中,她看到了許多,經曆了許多。她看到了陳平安,也見到了方知寒。

兩人不同,一個沉穩堅韌、如磐石潛龍;一個鋒芒內斂、似初升朝日。她不動聲色,卻將兩人默默放入了心底的道途推演之中。

那之後的故事,方知寒不清楚,但她卻清楚。

當她從驪珠洞天歸來,麵對的是一位徹底撕去慈眉善目麵具的師傅。

那位老人,不再遮掩,不再婉轉,甚至言語脅迫、恫嚇交織,各種手段接連而至。

可賀小涼沒有退縮。

她想走的,是那條山巔之路。那座連風都無法抵達的孤峰之巔。

如今,她坐在鯤船上,再見方知寒,仍舊不動聲色,卻早已將許多過往收攏在心。

方知寒終於低聲開口:“賀仙師,你若是此行真為殺我而來,我不會逃。”

賀小涼聞言挑眉,眼中笑意卻更深幾分,道:“你若這樣說,我倒是沒了殺你的興致。”

頓了頓,她語氣微慢:“不過,紅線一事,講的是命裡注定,也講的是人為因果。”

她似笑非笑看著方知寒,“你是變數沒錯,可也是因果的一環。”

方知寒望向她,眼神平靜:“那你呢?你是因?還是果?”

賀小涼抬頭望向遠處翻湧如浪的雲海,輕聲道:“我是……那條路上,走得比彆人快一些的人罷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