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們初見阮秀發火,雖驚訝,卻在那位老人現身後鬆了口氣。畢竟鎮上無人不識這位楊家藥鋪的老郎中,雖收錢狠了些,但多年下來,百姓家中有病有災,總歸繞不開他。
阮秀隻是看了老人一眼,不言語。
楊老頭叼著旱煙,望著那三位婦人,心知肚明。這些人算不上惡毒,卻更談不上良善。
陳平安和方知寒年幼孤苦,街坊裡願意伸出援手的確實不少,像顧粲的娘親,還有一些老人,時常招呼他吃飯送衣添被,從無所求。
後來這兩小夥子出息了,他們也隻是欣慰地念叨幾句“老天爺開眼了”。
可偏偏有些人,昔日出力寥寥,風涼話倒是不少,如今卻一個個將自己打扮成救世菩薩,日日登門白吃白拿,還拖家帶口。阮秀忍著,不願讓人說三道四,也不想鋪子賬目難看,隻能拿私房銀子填補,年年算下來,竟有四五百兩銀子——在泥瓶巷這種地頭,已是一筆巨款。
楊老頭盯著其中一位未帶孩子的婦人,開口道:“回去告訴你那在縣衙當差的男人,彆太過分了。人在做天在看,莫等禍事臨頭兜不住。”
那婦人心虛強笑:“你說什麼呢?我聽不懂。”
“聽不懂就算。”楊老頭吐了個煙圈,冷聲道:“以後你們三家來鋪子抓藥,加倍收費。要是真碰上要命的大病,我們郎中連門都不上,直接準備棺材去吧。”
三人麵色驟變。
他又掃了眼那位站在母親身邊的清秀男孩,歎息道:“可惜了,這一百兩銀子換來的,不是好運,是斷了孩子的長生路。以後走不進大山,流落在外,可彆怪沒人提醒你。”
說罷轉身離去,回頭對阮秀道:“若她們還不滾,真要打死也無妨。合情合理,不犯規矩。打完丟出巷子,臟了手去龍須河洗洗便是。”
阮秀先前對這位老人頗有敬畏,如今卻多了分認同,笑道:“下次我和知寒一起去鋪子給您拜年。”
老人點頭應了,腳步不停,穿過一戶戶破敗宅院。
他想起李二那潑辣媳婦,再看看如今通情達理的阮秀,不禁心緒複雜。
這鎮上,也就那女人罵得最狠,他還真還不了口。某次實在忍不住,讓李二管管老婆那張嘴,李二苦著臉憋出一句:“師父你真氣不過就打我吧,彆打臉,不然回家她又得罵你。”
要不是看在他家丫頭的份上,楊老頭真想一掌拍死她。
巷裡三名婦人灰溜溜地離開,邊走邊罵,還互相推搡,譏諷扯皮。
那名被點名的男孩,一直默默站著,此刻卻忽地轉身望向那條幽深巷弄,心裡空落落的,說不清失去了什麼。
就像廚娘做菜忘了放鹽,樵夫上山少了柴刀,隱隱的,不甘,卻又無從補救。
阮秀走出巷子,一路沿著小鎮石板路往東,踩著細碎光影,來到龍須河邊。河水仍舊清澈如昔,岸邊柳枝低垂,被風吹得輕輕搖晃。她站在河邊,望著水麵出神,剛才的怒火、冷意都像被這流水衝淡了些。
忽然,她眉眼一亮,整個人一下子輕快了許多。
遠處河堤邊,站著一個白衣少年,正衝她揮手。他逆光而立,身影修長,肩上還搭著一隻青布包袱,臉上帶著熟悉的笑意。那一瞬間,阮秀覺得春光好像都落在了他身上。
她幾步走過去,忍不住笑著問:“你去哪了?”
方知寒也不繞彎子,坦然道:“去攔路了。”
“攔誰的路呀?”阮秀眨眨眼,像是早就猜到。
“一個老家夥。”方知寒聳聳肩,語氣懶洋洋,卻藏不住眼中的鋒芒。
“你啊……”阮秀輕笑出聲,眼角眉梢都帶著喜色,“那你攔得還順利嗎?”
“嗯,還行吧,沒被打。”方知寒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阮秀看著他,忽然就有點餓了,又或者隻是心情好了,胃口就跟著來了。她抬起頭問道:“吃飯了嗎?”
方知寒搖頭,嘴角噙笑。
“那走吧,去鐵匠鋪,今天我爹做紅燒肉了。”
方知寒點頭笑了,跟著她往河岸另一邊走去,肩並著肩,像是歲月靜好裡最尋常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