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閣下!”
身後響起一聲呼喊,將軍在馬上轉過頭,看著他的兒子葉齊德。
這是一個遺傳了倭亞馬家族優秀血脈的勇士,勇敢而忠誠,身體裡流淌著滾燙的血液,雖然僅僅十七歲,卻已經是家族之中最勇猛無畏的戰士,在自己征服大馬士革的戰爭中立下赫赫功勳。
這是家族的榮光,更是他身為父親的驕傲。
然而在軍中,大馬士革總督穆阿維葉卻從不允許他稱呼父親,而是要像所有士兵一樣恭敬的以“總督閣下”相稱。
儘管區區的大馬士革總督,絕對不會成為他穆阿維葉誌得意滿的終點……
“你有什麼話要說?”
穆阿維葉麵容冰冷,目光卻甚是柔和。
葉齊德站在地上,肅然而立,大著膽子說道:“在下知道總督閣下的誌向,但是麥地那的命令不能違背。”
他是穆阿維葉的兒子,知父莫若子,隻看著父親堅定的身形和深邃的目光,他便知道父親此刻想必是要違抗哈裡發的命令,悍然下令繼續發動進攻,擊潰前方氣勢洶洶奔襲而來的大唐軍隊。
事實上,他的心裡亦是躍躍欲試,戰意盎然!
天底下,能夠與戰無不勝、統治了廣袤土地奴役億萬人民的偉大阿拉伯帝國相提並論的,也就唯有處於遙遠東方的大唐帝國!
這兩大帝國乃是世間巨無霸一般的存在,雖然相距遙遠,但是遲早亦要一戰!
一座山嶺,豈能容得下兩隻猛虎?!
然而想到目前父親的處境,卻又不得不壓製想心頭的戰意。
穆阿維葉麵無表情,良久,才低下頭,攤開手掌,凝視著那封被他差點揉碎的信箋,沉默無言。
在他身後,無數阿拉伯勇士靜靜的站在那裡,從浩蕩的伊犁河吹來的涼風鼓蕩著身上的白色披風,鼎盛的陣容顯示著這就是阿拉伯帝國最精銳的軍隊!
自麥地那出發橫行歐亞,他們滅亡波斯,占據大馬士革,誓要將先知的福音傳播天下,使得天下的異教徒儘皆匍匐在偉大的阿拉伯戰士麵前,沐浴著先知的神聖光輝!
河水浩蕩,長風鼓烈。
穆阿維葉抬起頭,眯起眼,看了看熾烈的太陽,再看看麵前數萬剽悍無畏的戰士。
他知道,隻要他下定決心拒絕哈裡發的命令,那麼這些勇敢的士兵會毫無猶豫的追隨他,無論割據大馬士革自立為王,亦或是反戈一擊殺回麥地那,將他那位坐在哈裡發寶座上的表哥拽下來……
葉齊德焦急不安,上前一步,低聲催促道:“父親,還請三思!”
穆阿維葉看著麵前的兒子,鷹隼一樣的目光再一次柔和下來,歎息一聲,幽幽說道:“那些個蠢貨,根本不知道東方對於阿拉伯的重要。相比於,阿拉伯,東方的大唐更為富庶繁華,哪裡的人口足足是阿拉伯的數倍,有著最肥沃的土地。
你看看這條絲路,自漢朝的時候建立以來,連通東西,使得漢人用瓷器和絲綢從西方換回了多少金銀財富?占據整個西域,便扼斷了這條絲路,所有的財富便都將落入阿拉伯的口袋。然後依據西域厲兵秣馬,用不了多久,阿拉伯的士兵便可以踏足那塊豐美富饒的土地,將先知的光輝播撒其上,讓那些漢人生生世世永為先知的奴仆,將會是阿拉伯世界最高的成就!”
說到此處,他麵容猙獰起來,將那封信箋狠狠撕碎,撒手揚在空中,雪白的碎片雪花一般隨著長風飄蕩。
語氣之中滿含恨意:“然而那些愚蠢的東西,心裡卻隻有製衡、鉗製、約束……他們害怕我穆阿維葉征服東方之後擁有無可匹敵的力量,卻渾然忘記了先知所賦予我們的使命!該死的哈希姆家族,一個一個全都是玩弄權術、蠱惑人心的蠢材,他們沒有一個是真正將先知至於至高無上地位的追隨者,隻不是一群蠹蟲、小偷、商販!”
他情緒激烈,厲聲斥罵。
左右人等包括他的兒子在內,儘皆齊齊麵色,噤若寒蟬。
在麥地那,在整個阿拉伯,在所有的信徒之中,誰都知道倭亞馬家族與哈希姆家族的恩怨情仇……
先知穆罕默德出自哈希姆家族。
在穆罕默德創立並壯教派後,以倭馬亞家族為首的麥加貴族想剿滅教派,防止大權被剝奪。在高壓之下,穆罕穆德和他的信徒不得不遷往麥地那,並依此為核心,建立***統治。
然而麥地那的地緣實力也比不上麥加,新生的***政權很脆弱,搖搖欲墜。
紅海沿岸低地本身規模小,環境較惡劣,地緣實力有限,傳統主商道敘利亞、兩河流域、伊朗高原才有更多利益可圖。於是,新生的***政權更願意和麥加舊勢力合作,來獲取最大利益,加速對外擴張。
教派迅速發展,默罕默德的威望越來越高,其家族也越來越顯赫,最後也使得麥加的貴族們倒向默罕默德。
不過,兩者的合作基礎不一樣,麥加舊勢力因常年經營,軍事和經濟實力更占優勢,而穆罕默德在精神層麵上更勝一籌。
這樣的合作根基並不牢固,
說白一點,一個是出錢出力,一個更多是耍嘴皮子。兩者在合作之初,可以同舟共濟,可是,一旦實現目標,就要麵臨分家的局麵,那時,雙方也會為了爭奪利益大打出手。
比如,如今的哈裡發,阿拉伯世界的統治者奧斯曼·伊本·阿凡,先知穆罕默德的追隨者和女婿,在借重倭亞馬家族強悍的武力和充足的財力鞏固統治、擴大阿拉伯的影響之餘,卻也十分忌憚日益強盛的倭亞馬家族,處處掣肘、時時製約。
穆罕默德更多的是一個宗教領袖,如果世俗權力可以按照血統來傳統,那麼精神權力卻不在這個規則之內。
按照教義,隻有真主獨具受崇拜的權利,隻能崇拜、順從他,隻能向他祈禱、悔罪。真主派遣先知傳達旨意,而穆罕默德則是二十五位先知中的最後一位,這樣一來,就完全斷了穆罕默德的精神權力傳承之路……
這就使得之後的任何一位掌門人,都不會有穆罕默德神聖的宗教地位。
而哈希姆家族也會隨著穆罕默德的過世,其宗教地位不可避免的走下坡路。同時,哈希姆家族還不得不麵對世俗實力強過自己的倭馬亞家族,而倭馬亞家族也會利用自己的政治優勢來打壓哈希姆家族。
隨著阿拉伯帝國蛋糕越做越大,要如何分蛋糕,便使得倭馬亞與哈希姆兩大勢力的矛盾和衝突愈發加劇。
而兩年前當穆阿維葉率領他的軍隊征服波斯,占據大馬士革並且自認大馬士革總督之後,這種衝突和矛盾瞬間抵達頂點。
為了鉗製穆阿維葉的擴張,哈裡發不得不以教派之名義,嚴令穆阿維葉停止進攻西域企圖征服大唐的行動。
而穆阿維葉此刻麵臨的抉擇,便是在繼續施行自己的計劃,將遙遠而富庶的東方徹底征服,亦或是不得不在哈裡發的壓力之下,委曲求全、待時而動之間選擇一個。
伊犁河水被長風吹動,在烈日之下金光鱗鱗。
穆阿維葉肅立河畔,目光從荒涼遼闊的戈壁上緩緩東移,那裡有高聳入雲的山嶺和直插天際的峰巒,越過那裡,便是壯闊廣袤的西域,沿著那一條曆經無數人血淚凝結的絲路,便是富裕而肥沃的唐土。
征服那裡,是曾經縱橫歐亞所有不可一世之帝王最崇高的誌向!
如今,自己的足跡或許是這些所有曾經心心念念征服東方的君王當中最接近那塊土地的一個,刀劍所指便能寇邊而入,或可成就阿拉伯世界最最偉大之功勳!
但是腳上卻羈絆了枷鎖,身上也有如纏了厚厚的裹屍布,令他呼吸不暢,壯誌難酬……
到底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