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房府。
日暮時分,遠遠的一行騎兵自大街的一側馳來,蹄聲隆隆,氣勢雄渾,眨眼便至房府大門前。
房府上下早就雞飛狗跳。
一直以來,房家都是文臣世家,家主房玄齡身為尚書左仆射,事實上的宰輔,權傾大唐,深得帝寵。房家以文出仕,詩書傳家,後輩子弟亦飽讀詩書,卻不料如今出了個將軍……
以往大軍得勝還朝,房家上下都隻是看個熱鬨,因為房家雖然位高顯赫,卻並無軍伍之人,這無論出征亦或還朝,都與房家無甚相關。現如今府上二郎被陛下敕封為神機營提督,堂堂從三品武官,得勝還朝之後,房府上下居然不知應當以何種禮數迎接……
古時家中兒郎為國征戰,還朝之後的禮數相當繁複而重視,可臨時去請教旁人已然來不及,是以房府之中一片混亂,手足無措。
關鍵時刻,還是主母有擔當。盧氏掐著腰一擺手,所有家仆侍女統統出大門外列隊迎接,以示隆重。雖然具體禮數規矩並不知曉,但隻要被街坊鄰居見識到咱家二郎的微風,那就足夠!
於是乎,房府上下不論仆役雜役或是閒雜人等,統統出了大門,在大街上分成兩行站了滿滿一大街。
房玄齡端坐堂中,對於夫人這等招搖於市的做派深感羞愧,恥於見人。不就是顯擺你有個好兒子嗎?至於將全家都拉出去當陪襯?真是婦人之見……
當房俊領著親兵回到房府之時,便見到這一幕全家出動、招搖過市的場麵。房家的家眷、仆役在前,看熱鬨的街坊鄰居在後,將一條大街擠得滿滿登登,仿佛是過年的時候看猴戲……
房家有一種置身於突厥鐵騎霸烈衝鋒之中的緊張,尷尬得麵皮僵硬,渾身冒汗。等見到老娘笑吟吟的親自上前要給他牽馬韁,嚇得房俊一個骨碌從馬背滾下,哭笑不得的纏著娘親說道:“娘誒,您這演得是那一出?”
盧氏傲然抬頭,霸氣四溢道:“怎地?我兒子為國征戰,狙擊數倍於己之突厥狼騎,那就是功在社稷,彪炳青史!全家都以你為榮,自然要大張旗鼓的迎接你得勝還家,也讓全長安的父老鄉親看看,咱房家二郎,那也是戰功赫赫的千裡駒!”
看著老娘很是有一種“千年的媳婦熬成婆”的舒爽得意,大抵是因為房俊從小就隻會給她丟臉卻從未爭氣,被壓製得狠了,反彈勢必更大……
房俊有些羞赧,咱雖然立了一些小小的功勞,可也不至於如此張揚吧?咱可是個低調的人,這不是憑白惹人家笑話麼?關中子弟,行軍打仗那可是家常便飯,哪家哪戶沒有兩個子弟在軍中效命?
可出乎他預料的是,聞聽盧氏之言,街坊鄰居卻齊齊歡呼,七嘴八舌的大讚房二郎少年英雄,一代神將,英姿挺拔,武功蓋世……若不是大家都曉得房二郎乃是陛下的帝婿,說不得說親的媒人能踏破房府的門檻……
房俊苦笑著向著街坊鄰居拱手為禮,然後擠開家仆雜役,大步流星的邁進自家大門。
街坊們見到正主走了,緩緩散開,卻時不時的嘰嘰喳喳的議論著。
“話說,這房二可是真出息了!”
“那可不,我家老爺聽兵部裡的書吏說,房二這次可是斬殺了上萬突厥鐵騎,那人頭裝了一百多車,光是清點數目,就足足耗費一個上午……”
“額滴娘咧!這麼厲害?”
“那可不,聽說陛下都給房二升官了,禮部尚書啊,雖然是個虛職,但畢竟品階在那裡呢,沒到二十歲的正三品,古往今來有幾個?”
“俗話說三歲看老,可是這房二的變化可太大了,頭幾年還滿大街的打架,這一轉眼就出息成這樣了,咋就覺得那麼不現實呢?”
“呸!有啥不現實的?浪子回頭金不換,再說房二以前雖然渾了點,可也說不上浪子啊,咋就不能有出息了?依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有本事!”
盧氏故意放慢腳步,豎起兩隻耳朵,聽著街坊鄰居們的議論,沒有一個不誇自家二郎的好,心裡像是吃了蜜似的,甜滴很,滿足到了極點!
都說望子成龍,誰不想自家孩子有出息?
以往這個二郎讓她操碎了心,又憨厚又倔強,卻不料一眨眼的功夫,能耐居然這般大了,將一向博學多才的大郎都給比了下去,怎不叫盧氏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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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裡,父子相對而坐,相視苦笑。
房玄齡悠然道:“你娘就是這個性子,愛顯擺,忍一忍就好了。”
房俊點頭受教:“孩兒省得,隻是難為了父親。”
“為父有何難為?”
“父親忍辱負重、堅忍不拔這麼多年,實在是孩兒學習之楷模,畢生之榜樣!”
房玄齡老臉一抽,差點就把手邊的茶杯丟到這小子頭上去。吃了豹子膽,敢嘲笑老子?
真是不像話!
想了想,卻又歎息道:“還是算了吧,彆的地方學一學還是可以的,隻是關於這一點……切莫重蹈為父之覆轍啊!”
自已被夫人壓製也就罷了,難道房家祖祖輩輩都要夫綱不振?若是將來房家“懼內”之風祖輩相傳,後代追思源頭,乃是自他房玄齡而始,這可就悲劇了……
所以,房玄齡語重心長道:“待到與公主成親之後,禮讓互敬是必須的,但一定要堅持原則,不該讓的那就絕對不能讓!哪怕陛下給公主撐腰,亦毋須擔憂,自有為父替你做主。”
房俊翻個白眼:“得了吧,指望您?莫說以後,單單是現在,陛下將兒子從神機營任上調離,弄到禮部那個清水衙門裡頭,咋就未見父親您替兒子做主?”
這一點,是房俊極為不爽的。
長孫無忌能為了長孫衝的前途,厚著臉皮找李二陛下要官,您房玄齡怎地比長孫無忌差很多麼?就算爭不過咱也認了,可您一句話都不說,就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吃虧,哪有這樣做父親的?
房俊總覺得這位老爹軟了一些,不僅僅是在家裡軟,在朝中亦是如此。提起房玄齡,滿朝上下頗多讚譽,大家都欽佩房玄齡是溫潤君子,都敬服房玄齡才華橫溢、能力超群,可是有幾個是害怕房玄齡的?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無論做人還是做官,都得硬得起來,更得狠得起來!
房玄齡看著一臉怨念的兒子,微微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當陛下是傻的麼?兒子,記住這句話:當陛下知道你吃虧了的時候,那你永遠都不會真正的吃虧。”
房俊愕然。
“你隻是看到自己被剝奪了神機營的提督之職,覺得神機營是你一手創建,然後被一腳踢到無權無勢的禮部,是以覺得委屈不甘,是也不是?”
“這個……是。”房俊坦然承認。
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何況他房俊?一直以來,他自認對大唐、對皇家、對李二陛下都甘願付出,從玻璃作坊,到活字印刷術,再到剛具雛形卻注定橫掃天下的“東大唐商號”,每一次都是自己吃虧。自己甚至將“黑火藥”這一項黑科技搬到大唐來,幫助大唐創立了這個星球上第一支火氣部隊,可是最終呢?
還是比不過外甥、女婿……怎能不令人心懷怨忿?
房玄齡嗬嗬笑了起來。
一直以來,他都有種感覺,這個兒子實在是太妖孽了……
看看他這一年來乾的這些事兒,不僅生財有道,而且文采斐然,誰家的孩子有這般能耐?簡直就是驚才絕豔!
現在看著房俊一臉委屈怨憤的樣子,覺得這才正常嘛……
他便笑道:“那你可知,為何要將你安置在禮部,而不是兵部亦或者中書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