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說的是真話,斐潛確實已經回來了,但同時龐統也沒說全部的真話,因為斐潛並不在長安城,而是到了河東。
當然,斐潛到了平陽,是有一些原因的……
龍門渡如今已經冰封,直接可以走馬而過。
從龍門渡到平陽,不過就是快馬加鞭的事情而已。
平陽侯府正堂之中,如今迎來了它的主人。
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斐潛就是這一塊地皮上的真正的主人,從山林到溪水,從人類到動物,從草皮到深林,從泥土到岩石,都是屬於斐潛的,直至大漢王朝明確詔令剝奪了斐潛的權柄之前,斐潛都可以在這一片土地上行使他至高無上的權柄。
這才是真正的『封』建。
不過很顯然這種徹底的封建結構,對於皇權的威脅是很大的,尤其是在八王之亂後,後續的封建王朝就幾乎不采用實封了,而是采用虛封,中間加了中央少府,或是戶部,亦或是地方郡州過了一道手,以此來限製王侯的權柄,但是這種限製又同樣使得王侯子孫更多的演化成了豬玀,進一步加深了王侯和百姓之間的衝突,使得地方官僚可以從中漁利。
很明顯,華夏很多政策,其實本意都沒有錯,而導致最終走向錯誤的,往往是人的欲望……
就像是司馬懿,他也完全沒有想到司馬孚會死。
司馬懿穿了一身的布衣,麻布衣。
斐潛在經過司馬懿身邊的時候,見司馬懿衣著如此,麵容憔悴,便是停了下來,拍了拍司馬懿的手臂,『仲達,節哀。』
對於司馬孚的死,斐潛也感覺比較意外。
司馬懿無言而拜。
在漢代,父母長輩死亡,是要服孝的,但是兄弟麼……
兄弟,終究隔了一層。
父母尚在的時候,兄弟大多數都是兄弟,父母不在了,兄弟也就各自各自的家庭,就算是稍微伸出手相幫一把,都會被各種譏諷嘲笑是伏地魔,即便可能這種付出是在一個相對來說合理的範圍之內,也照樣辱罵不休。
司馬懿原本也當了一回伏地魔,結果沒扶好。
他之前隻想要幫助司馬孚獲取功勳,可是沒想到拔苗助長,一下子給薅斷了……
大漢的書生,雖說依舊可以提劍砍人,但司馬孚的體質顯然無法和膀大腰圓,胳膊上能跑馬的單福相比較。
不過當下司馬孚死了,八王……
嗯……
不過司馬懿在河東斬獲兩名曹軍大將,基本上也就等同於和曹操結下了死仇了。
司馬懿斬斷了他自己的退路,也封死了河東這些士族鄉紳的『後路』。
對這些士族鄉紳而言,家族利益才是第一位,所以他們的共同特點就是『窺測時勢』,或是牆頭草,或是多方下注。
司馬懿當下的舉動,無疑就等於是將重注都壓在了斐潛身上。
這讓斐潛多少有些感慨。
曆史上司馬懿對於曹操似乎不怎麼感冒,也談不上什麼忠誠,這讓一些企圖將自己代入曹操立場的後世之人很是不滿,覺得司馬懿這個人狼心狗肺,鷹視狼顧,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實際上是因為屁股位置不一樣所造成的……
實際上曆史當中司馬懿拒絕曹操征辟,以及後來曹氏對其的提防,都是要放在整個的大環境之下來看的,涉及了個人信仰,政治理念,以及現實考量等等的因素,絕非像是臉譜化的奸臣小人,或是老奸巨猾所謂一言而蓋之。
斐潛個人覺得麼,司馬懿之所以和曹氏不對付,並非是真的因為八字不合,而是曹操出身有問題……
曹操是宦官之後,一方麵因為在皇權相權爭奪當中,宦官往往都扮演著並不怎麼正麵的角色,另外一方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宦官是屬於天子家奴。所以曹操挾天子,妥妥就是下克上。
搜嘎,所以東倭才那麼喜歡三國……
斐潛到了河東,原因就是太原陷落。
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戰爭就是如此,從來沒有說按照劇本一絲不苟的在走,而是隨時都會發生演變……
不過在解決太原的問題之前,斐潛必須站出來給這一次的戰事,正麵的定下一個基調。
華夏都喜歡有一個說法,甚至為了一個說法,不惜拚儘最後的一口氣,所以一個正確的說法,無疑是有四兩撥千斤之效。
這一點,很重要。
為什麼而打仗,理解的人越多,思想越是統一,發揮出來的力量就越大。這是在後世被偉人所證明的真理,斐潛也不過是在偉人腳邊撿點便宜來用而已。
斐潛坐在上首,環視一周。
『生老病死,人之常理也。人如是,家國亦如此。昔日大漢初立,百姓皆欲安定,是以上下同心,地方繁榮昌盛。後遇匈奴施虐,眾人亦是齊心抵禦外敵,其可歌可泣之事何其多也!然歲月如梭,山川不改,人心不古。』
斐潛緩緩的說道,『山東見雍涼貧困,便欲棄之,今又見富庶,便欲奪之,可有半分兄弟手足,枝連相傍之情乎?既大漢山東之風已然頹壞,自當改之。吾輩當仁不讓,當為天下蒼生計,濯汙除垢,祛腐納新,不使明珠蒙塵,不墮大漢威名!』
肮臟而稀爛的製度,何以長久?
何以昌盛?
去除腐朽,迎來新生。
人類的生存,這屁股自然就是正得不能再正了。
這就是大義。
斐潛到了平陽,在這一塊隸屬於他起家,也成為了他封地的地盤上,召見了荀諶、司馬懿,黃成、張繡,也自然是先表明了態度,奠定了基調。
這一次的戰爭,不是謀逆,隻是同室操戈。
兄弟相爭。
大漢旗幟之下的相爭。
這讓一些人有些失望,但是也同樣讓一些人鬆了一口氣。
尤其是在山東之人大喊著斐潛是逆賊,他們是奉天子詔討賊的情況下,斐潛的這個表態尤其重要。
如果說斐潛這個時候拍案而起,表示老子就是反賊怎麼了,既然大漢做了初一,老子就要來做十五,那麼必然會引起非常嚴重的動蕩。
人和人的思想是不同的。
有一心想要顛覆社稷,搞事不嫌事情大的樂子魂,自然也有想著縱然大漢有千般不是,依舊需要忠誠於其身的頑固派。但不管是樂子魂還是頑固派,大都更願意去接受一個『自家兄弟』的強勢,而不願意去向『殺父仇人』低頭。
大漢四百年來,忠孝二字已經是深入人心,任何反其道而行之的人,都會受到這四百年所形成的思想,道德,風俗的壓製,就算是自己的心臟足夠大,可以承受這麼多的壓力,但是如何保證自己手下謀臣武將,麾下的兵卒百姓,都能一樣有大心臟?
隻是靠拳頭講道理,是非常不穩妥且愚蠢的,因為隻有暴力就很容易養出一群虎豹豺狼出來,然後一旦上頭的人不在了,這些虎豹豺狼就立刻在籠子裡麵撕扯開來。就算是魚缸裡麵的八隻王八,也是要決出誰是王八王……
有些事情,隻能做,不能說,但是也有些事情,頂多隻是說說,做都不能做。
就像是斐潛原本的中心是在平陽,而長安當時屬於半殘廢的狀態,斐潛就毅然將政治中心南遷,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其實也是一種宣告。
長安對上雒陽,甚至對上山東,天然就有一種壓迫感。
荀諶低頭而拜,朗聲說道:『主公英明。今關中河東之所,乃大漢之初興盛之地,如今主公翼輔大漢以平四海,百業興盛,萬民得安。主公進北地,定關中,踏陰山,通西域,平西涼,鎮川蜀,西征外域,北臨大漠,異族無不望旗止武,番邦無不束手震服。羌戎內附,叛逆誅伏,主公為大漢立不世之功也。今有山東權奸,虛邀名望,使大漢蒙塵,其誰之咎?今日之大漢,猶如沉屙,內虛元氣,外邪乘之,若是攻治得當,尤可得延,然山東之輩,民心已去,士無忠謀,將無遠慮,暮氣遲遲,言行哀哀,實無一人可擔此挽天下之將傾也,唯有主公可治大漢,救蒼生,服八荒是也。故肯請覽禮典程章,立邦光宅,顯赫平陽,以安天下萬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