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坐正了些,『汝且說來。』
『我,我……』龐宏的CPU開始超頻,腦袋上似乎都開始冒煙,可是他不知道要從什麼地方說起,隻能是試圖沒話找話,畢竟他知道,沉默得越久,便是越難張口說話,『我……今日去了市坊……』
龐宏說得很慢,但是龐統並沒有敦促他,打斷他,而是靜靜的看著,聽著。
『我去了市坊……市坊上的人也在議論戰事……』龐宏低聲說著,整理著思路,然後發現他的所見所聞確實也可以和孫子所言聯係到一起,『市坊之中的百姓,對於戰事也頗有擔憂,議論不休……』
龐統微微點頭,沒有吭聲,示意龐宏繼續。
『賦稅,征調,額外的負擔……這就是市坊之中百姓所憂慮的……』龐宏說道,『就像是孫子兵法之中所言一樣,「百姓之費,公家之奉」,皆為相關……長安之中如今依舊能夠平穩安定,是因為我們沒有額外征調,加派勞役……市坊之中人也說,在山東……』
『哦!』龐宏忽然拍了一下巴掌,『我明白了!』
龐統嘴角微微翹起,『明白何事?』
『原來這才是父親大人誦讀此句的運用啊!』龐宏興奮得眼眸都在隱約發光,『按照山東之習,久戰必有征調,而征調一起,必害百姓!曹軍在潼關等地用兵越多,就意味著害民越甚!「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於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如今山東聚集兵馬,何止十萬之眾,害山東之民,少則逾百萬家!多則數百萬!雖說冀豫之地乃大漢富庶,然多年作戰,倉廩為之而空!又無生養,此番聚眾而來,所恐懼者,當山東之輩,而非吾等也!』
『是了!是了!』龐宏大聲說道,『孩兒放在於市坊之中,尚有疑問,明明這百姓多有煩憂,卻麵無懼色!孩兒還問了李陵守之子,為何不懼,其不能答!孩兒如今方知,此便為其由也!百姓有憂無懼,乃長安之地有戰無征是也!未有其害,故不為懼!』
龐統點頭,然後長長的太息了一聲,『是啊……這就是主公英明之處了……戰,非僅為刀槍是也,錢糧器物,無一不可戰……這山東之輩,屯兵百萬又是如何?不過是飲鴆罷了,時延越久,其體越衰……這才是孫子兵法之所用也,豈可僅知其意便自足之?』
龐宏低頭說道:『孩兒受教。』
之前龐宏多多少少還有些因為戰事拖長而焦慮不安,心浮氣躁,現在聽聞龐統所言,才算是真正的明白過來。
戰爭並不是像是村夫約架,樹下鬥毆,王八拳相互一掄便是可決勝負……
『戰,決於廟算。』龐統說道,『此言眾皆知也,然廟算如何?計算為何?為戰乎?非戰乎?是戰也……』
龐宏乖乖點頭,『父親大人所言甚是。』
天下人讀過兵法十三篇的人很多,但是真正讀懂的又有多少?
『兵法又有雲,「相守數年,以爭一日之勝」,』龐統緩緩的說道,『如今長安之所憑,便為主公數年之所守!又有雲,「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
戰爭從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隻有長期的準備,充足的資源和對於敵人情況的充分了解,才能確保戰事的勝利。
有一些書呆子,一葉障目,以為戰爭很簡單,沒有對於戰爭有絲毫的敬畏之心,開口就是戰,閉口就是殺,然後覺得若是不能領千軍萬馬取上將首級,如何可以稱之為戰?
沒錯,說的就是你――
趙括。
當年長平之戰的時候,趙括不就是認為廉頗的拖和守,很沒有出息,一點都不精彩,不刺激,不好看,不像是戰爭,所以他上台之後就製定了一個大膽的計劃,直接全家老小一波流,直衝白起中軍所在,意圖斬將奪旗,一戰定乾坤!
多爽,多美,多精彩!
然後帶著趙國四十萬人一起跳進了火坑……
其實當時秦國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如果趙國再堅持幾個月,秦國的經濟便是崩潰得不像啥了,屆時兵無糧餉,士氣崩壞,民意如沸,秩序崩壞,秦國不休養個十幾年,未必能恢複元氣……
此消彼長之下,秦國說不得就要儘丟上黨之地,然後再次被壓製回去,彆說秦曆經三世而一統了,說不得國祚繼承都有危險!
龐統對於那些整日嘰嘰喳喳,又是胸無點墨,隻會挑刺卻無建樹之輩,很是瞧不起,也不願意龐宏變成類似於此類的『書生』,所以先前龐宏說他自己知曉兵法,倒背如流就很是不屑,今日見其能夠聯係到了身邊實際情況,才算是給與了龐宏讚揚。
龐宏思索了一會兒,又是說道:『父親大人既然不喜這些謬論之輩,狂妄書生……可這長安之中,百姓也多有憂慮之言,牢騷之語,為何不禁?』
龐統哈哈笑道:『此二者不可同一而論。蠹生之所論,蓋無事而生非,百姓之所憂,乃報效之無門!』
『嗯?』龐宏不能理解。
『夫蠹生,實有才,然彼終日誇誇而論,不見其行。黔首之有言,乃事莊禾農桑事,閒暇之餘方憂未來,然無可為之,唯有歎息。此二者,實乃迥異也。』龐統緩緩的說道,神情嚴肅,『某可容百姓閒暇之憂思,然不容蠹生之閒語!』
一個是埋頭苦乾,然後擔心自家未來,有些牢騷,另外一個是無所事事,有事沒事都是整日嘰歪,這能一樣麼?
龐統覺得沒有禁止百姓議論國事的必要,但是對於那些明明有能力去做事卻不肯做,隻想著這裡挑刺哪裡嘲諷的家夥,則是毫不手軟。
更何況百姓擔憂,議論國事,也不見得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何必神經緊張,動不動就是這個不允許,那個有禁令,動不動就是這邊劃上一條線,那邊刪除幾個字呢?
如果一個國家的百姓,連國家大事,國家未來,國家法律政策等等都是懶得看,懶得理,懶得說,愛咋咋滴……
也是挺可悲的一件事情。
龐宏似懂非懂的點頭。他年歲還比較小一些,有些東西並不能很明白。
『對了,你說你遇到了李陵令之子?』龐統問道。
龐宏點頭說道,『正是。孩兒行至南街鐘樓之時,李陵令之子上來見禮……』
龐宏將見到了李登,說了些什麼等等都說了一遍。
龐統眯著眼,捏著胡須,似笑非笑。
龐宏心中一跳,『父親大人……莫非此子是……有意探聽虛實?』
龐統嘿嘿笑了兩聲,然後看了一眼龐宏,『不過你也無須在意此事……』
『無須在意?』龐宏問道。
龐統點了點頭,『多半是此子聽聞其父日間所思所念……若是真的打探虛實,也不會問得如此直接……』
龐宏愣了一下,點了點頭。這倒也是,如果真的說是要打探消息,定然多數是轉彎抹角,旁敲側擊較多,那有一上來就問主要核心問題的,不是反而弄巧成拙麼?
龐統搖晃著腦袋,『更何況……主公早就回來了……』
『啊?什……什麼?』龐宏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驃騎大將軍……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了?我怎麼不知道?怎麼沒人和我說?』
『呦嗬,這事……還要和你說?』龐統眯著眼,斜藐著龐宏。
龐宏從龐統的目光裡麵看懂了其含義,小臉頓時垮了下來……
龐統擺擺手,『行了,去歇著罷……』
『唯,孩兒告退。』
誰讓龐統是爹呢?
龐宏無奈隻能乖乖退下,走過了回廊,忽然腳步一頓。
哎呀,這要是還有其他小夥伴問起驃騎之事,自己是說,還是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