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大漢朝堂有心無力,北軍禁軍疲憊無能,才容了你們坐大,隻要中原王朝一統,爾等有一個算一個,必定是斬草除根,夷滅三族!』
『你們就算抗得了一時,能抗一世麼?!今日殺黃氏一人,明日呢?汝等自詡了得,可避兵災,可以!可是爾等子孫呢?真以為大漢王朝忍不得?忍得越久,便是殺得越多!早晚殺得乾乾淨淨!』
『宋建之輩,便是如此!自立為國!放眼天下,誰能忍之?!』
眾人聞言無不毛骨悚然,透骨冰寒。
這就是大道理。
尤其是一手提著大棒子的時候講出的大道理,尤其無法讓人反駁。
啥?杠精?杠精隻敢在無人的陰暗角落裡麵嘀咕,真正敢當著刀斧手依舊開噴的才是勇士。想想看在亂世三國之中,有多少人心中幽怨,可真正因噴而記載的,也就僅僅禰衡一人而已。
不管是段煨還是張猛,顯然都不想,也不會,更不敢成為禰衡第二。
涼州三明不說話,其餘的像是什麼酒泉蘇衡,張掖和鸞,西平郭憲、麹演,武威王方、顏俊,胡人首領治元多等等,更是緊緊閉著嘴,大氣都不敢多出一下。
斐潛停頓了片刻,看了看這些人,『某知道,爾等雖說當下無言,但是心中難免會嘀咕,說某也是分裂國土,割據東西……此事麼,說來話長……不過某有一事,與諸位截然不同……忠明兄,可知區彆於何處否?』
段煨沉默了少許,便是朝著斐潛拱手而禮,『驃騎平亂複陰山,驅賊定關中,遠征拓西域,皆為戰功也。』
戰功……
眾人都沉默下來。
如今段煨和張猛能夠坐得比眾人更高一些,距離斐潛更近一些,涼州三明之所以能稱之為三明,而不是什麼三平,亦或是如同酒泉黃氏一樣的某個人,就是因為『三明』有戰功。
斐潛留了一點時間,等眾人將『戰功』二字牢牢記住了,才緩緩的說道:『忠明兄所言不差,但有一點……尚未提及……』
段煨拱手說道:『請驃騎賜教。』
斐潛哈哈笑笑,『某自始至終,從未「固步自封」!』
眾人聞言,便是一愣,旋即皆各有所思起來。
這『固步自封』四字,可以當成是名詞,也可以當成是形容詞,亦或是當成是動詞來理解,但是不管怎麼看,怎麼想,斐潛都沒有說錯。
從始至終,斐潛都沒有和山東切割開,有通商,有往來,有文化的交流,有思想的碰撞,有山東的貨物運抵關中,有關中的錢幣通行天下……
所以,說斐潛『據』關中,這沒有錯,但是要說有『割』,就不妥了。
沒有杠精跳出來強辯。
涼州大戶很多都是局限在郡縣之內,甚至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去過河洛,更不用說去過山東了,所謂溝通和貿易,就在方圓百裡內打轉。
在大漢當下,想要『溝通』,是一件非常耗費成本的事情。
道路要修吧?
人力牲畜要準備罷?
來來往往衣食住行需不需要預備?
因此涼州大戶往往在擴大到了一定範圍之後,就會停下了腳步。
他們大多數是沒有能力走出去。真有能力的,又隻會盯著關中,所以當斐潛這個真正走出去的人坐在他們上首,劈頭蓋臉的訓斥他們的時候,斐潛有底氣,而他們沒底氣。
『某此次於酒泉設宴,相邀各位來此,一來是為了寬諸位心思,二來也是不忍見各位自尋死路……結果……』斐潛緩緩的說道,目光從左掃到右,又從右掃到左,視線所及之處,所有人都縮著脖子低著頭,恭恭敬敬,『有人就謠傳這是鴻門宴!』
斐潛高聲道,『鴻門宴哈,若某如項羽,誰又是高祖?且站出來!』
這誰敢站出來?
眾人默不作聲,就像是一隻隻的鵪鶉,縮著脖子,夾著尾巴和翅膀。
人性之中的欺軟怕硬,同樣也是一種本能。
如果斐潛好聲好氣和這些人相商,這些人反而不會聽斐潛說一些什麼。
因為即便是斐潛手中有兵權,他們都會覺得斐潛好說話就代表性格軟弱,就意味著人善可欺。不管斐潛說的話是否正確,他們也都會要讓斐潛讓一步,再讓一步,而且即便是斐潛讓步之後,他們依舊會覺得斐潛讓得少了,心中多有憤憤不甘,還要念叨許久……
斐潛這麼一拍桌案,幾乎是指著鼻子跳著腳在罵,這些人反而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至於暗中有沒有腹誹,那就不清楚了。
古往今來,一邊期望旁人良善,感慨世風日下,世道滄桑道德崩壞,一邊看見某人良善,又要想儘辦法去欺淩,否則就感覺自己是吃虧了。誰都懂得不能讓為他人抱薪者凍斃於道,可是當自己看見了抱薪者,便是忍不住將自己背負的柴薪轉手壓在那人身上,還美名其曰,『他自願的!』
『還有說什麼我要奪了諸位手中兵馬……啊哈哈哈……』
斐潛大笑著,『便是三歲小兒都知曉,令行禁止乃軍中之要!若是不能遵從號令,我要再多兵馬又有何用?!說句不客氣的話,諸位自覺得手中兵馬了得,啊哈哈……在某眼裡,便是土雞瓦狗一般!』
斐潛帶著一種在座的都是垃圾的眼神,環視一周,然後伸手指著一側的張遼,『如有不服者,便可與文遠領兵於此,決一勝負!若可勝於文遠,某便親自為其牽馬引蹬,當麵拜伏賠罪!』
『且問諸位可有此膽量否?!』
眾人默然狀,皆化為雕塑,不敢有任何的舉動,似乎生怕動了一縷頭發,或是翹起一根眉毛,就會被當場抓出來一般……
『如果不是我領軍平亂,待酒泉亂起,死的又將會是誰?你們以為就死一個黃氏子麼?!』斐潛拍著桌案,『怪不得山東之人嘲諷涼州子弟,多有鄙夷,說是涼州子弟短視無能,隻會窩裡橫!是守財奴!是籠中犬!是塚中枯骨!』
斐潛將桌案拍得乒乓作響,『不服氣?!我於關中之地招募敢戰之士,為大漢開疆辟土,北地關中隴西良家子無不蜂擁而至,以爭其先!而你們呢?是檄文沒有傳遞到此處麼?還是給與的錢糧有所克扣?某軍中近年新招勇士,有關中漢,有北地子,有羌匈,有鮮卑,有氐人有色目人,就問你們,又有多少是涼州人?!昔日涼州三明,大漢聞名!可現在還有誰知涼州什麼勇士,河西什麼良將?!』
其實斐潛軍中不是沒有西涼人,畢竟當年董卓和李郭的一些遺產,還是落在了斐潛的手中,但確實這些年來,西涼沒有多少人投軍了,即便是斐潛傳了行文到了河西走廊一帶張榜公布招募勇士,也是幾乎沒有什麼人來。
照成如此局麵,一方麵是河西走廊之中一些官吏是昔日天子所派遣,對於斐潛的號令雖說不至於抗令,但是也絕對不會多努力。
另外一方麵自然就是西涼大戶的原因了。
西涼大戶也同樣不是為了對抗斐潛,隻不過是封閉的思想導致了狹隘的行為而已。
坐井觀天不僅僅是山東獨有,很多人還以為斐潛依舊是前幾年,或者剛剛取下了關中之時的斐潛,並沒有及時的跟上時代的變化。
斐潛站起身來,『某還不至於因酒泉刺客之事,就遷怒爾等……不過,往日苦痛往日休,雄關漫道從今越……今後是同路之人,還是陌路之敵,可自選之……申時之宴照常舉行!願來者自來,不願者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