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在沒有落下的時候,才擁有十足的威懾力,但是一旦敲定了位置,就基本上剩下了血和肉的研磨,刀和火的相爭。
斐潛看著圖輿。
紅色和藍色的箭頭,縱橫交錯。
從北麵到南麵,每一處都是在考驗出題者和答題者。
更何況答題者和出題者時刻都在演變,交換,甚至是作弊,出老千,然後指責,控訴,利用對方出老千而見招拆招,亦或是將計就計。
『主公,』張遼巡營完畢,前來繳令,『營地各處皆定,並無異常。』
『嗯。』斐潛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一旁的馬紮,『坐。』
『某見信使急報,』張遼拱手問道,『不知可是有所變故?』
『並非關中變化,乃幽北有變也。幽北來報,曹軍領烏桓殘部,鮮卑殘部,設伏於黑石林……』斐潛也沒有瞞著張遼的意思,直接說道,『據某所知,黑石林中有煤……故而稱之為黑石林……』
黑石林周邊,有一些煤。這些煤像是黑色的石頭一樣,所以被稱之為黑石林。
隻不過不知道是表麵的零星煤,還是深層的煤露出了一些到地表。
早些年有人大略的勘察過,因為偏遠運輸不便,於是就簡單的標記了一下,並沒有進行挖掘開采。
張遼頓時一驚,『如今北風漫卷,這……這是要火攻麼?』
斐潛點了點頭,『多半如此。』
張遼拱手而道,『不知趙都護何策應之?』
斐潛搖了搖頭,『信報隻是如此,未有後續……』
張遼:『……』
這……可以寄刀片麼?
『子龍向來謹慎,應是不會中此計。黑石林……嘿,黑石林啊……』斐潛思索了片刻,最後敲了敲桌案,將此事放下,畢竟當下就算是斐潛想到了什麼絕妙的策略,也不可能傳遞到幽北去。
『還是著眼於當下罷……河西之地,正當規整之時也。』斐潛對著張遼說道,『文遠以為,應以何處入手?』
張遼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了兩個字,『大戶!』
斐潛笑著,點了點頭,『說說看。』
『河西之地,與隴西略有不同。』張遼說道,『隴西近於關中,河西鄰於胡地。得關中則易平隴西,然勝胡蠻方可定河西。漢武之時如此,今亦如此。』
斐潛哈哈笑笑,『然也!河西之地,乃通西域咽喉之要,斷不可失。文遠且去安排軍務,修整一日之後,便是前往酒泉!』
地方大戶,要是換成後世的公知,就很好理解了……
好壞都有。
現在就是到了分辨篩選的時候。
張遼在得到了比較明確的指令之後,便是告辭離開了大帳,而斐潛依舊要孤獨的去麵對桌案上的圖輿,就像是斐潛他一直以來都是孤獨的麵對大漢的局勢一樣。
斐潛在西域留下了太史慈和一些兵馬,但是也帶回了另外一些人馬。
西域的羌人胡人色目人,還有隨後將會沿著河西走廊運入關中的大批金銀錢財,牛羊戰馬。這些或是戰爭當中掠奪而來,或是戰後的賠款,在玉門關的賈詡會核準所有過關的人和物,但是到了河西走廊這邊,就需要斐潛先期的進行一番清理了……
斐潛的目光在河西走廊上巡弋了幾圈,結果沒過多久就歪到了上黨太原的位置上。
相比較起北域,或是河西當下局麵來說,斐潛更擔心的是太原一代。
太原的壓力會比較大。
因為陰山的兵馬,不會給太原多少支持。
畢竟相比較河東和太原兩處來說,自然是河東更為重要。
西河,上郡,北地等都是為了支持平陽和長安為重點的,即便是太原遇到了危險,也不可能大舉增兵。
這是之前斐潛和龐統等人商議之後的策略。
上黨壺關,賈衢經營多年,城防穩固,儲備充足,隻要穩紮穩打,定死在壺關之處,堅持一年,甚至兩年都不是什麼問題。
一般的人,多半會以為壺關的關牆,才是戰場的範圍,而斐潛和龐統製定下來的策略,則是將太行山視為了上黨壺關的外牆,那麼在外牆之外的魏延,就不是孤零零的一隻兵馬,而是與壺關勾連起來。
如果將曹軍從南到北看成一個整體的話,那麼壺關依托太行,陝津依靠大河,就是紮在曹軍腰上的兩顆釘子,而且是紮在後腰身手難以觸及的區域。
壺關有太行山掩護,陝津有大河作為屏障,不管是想要以重兵壓製,還是繞行包圍,都是十分的困難。
曆史上曹操攻克壺關,是後路無憂,並且也沒有多路分進,可以用蠻力直接硬撬。即便是如此也是撬得亂七八糟鮮血淋漓,而現在樂進隻是一路偏軍,就像是拿著一把小螺絲刀的蟊賊想要撬開安裝了天地鎖厚重金庫門……
魏延之處,也是如此。有水軍卡在三門之處,曹操想要逆流而進,沒有龐大的水軍根本彆想,而曹操的水軍都在荊州,山東之處麼運輸船倒是不缺,問題是整個山東區域內根本就沒有成編製的水軍。
即便是退一步來說,曹操拚湊出水軍來,兌換了魏延手中的水軍棋子,魏延隻要能管住自己的衝動,往山中一退,在山中就是魏延山地兵的主戰場,曹操又能怎麼辦?
再臨時組建山地兵和魏延捉迷藏躲貓貓?
因此隻要賈衢和魏延二人持穩,不貪功不冒進,曹操隻能呼之奈何,沒有多少好辦法。
防線上,有穩固的區域,自然也是有薄弱的點。
太原郡麼……
斐潛希望崔均能挺得住,但是也希望崔均挺不住。
這是一個很矛盾的想法,但是很現實。
不同的地區,不同的環境,再加上不同的立場,必然導致了不同的行為。
太原郡,其實有些像是河西之地一樣。
河西的興盛,是因為絲綢之路的開通,否則這裡就是一片遊牧之地。
因為中原有和外界溝通的需求,所以開拓了河西,也將文明的種子播撒在了這裡,隨著疏勒河岸邊灑下的無數的汗水和血水的澆灌,方盛開出了文明的花。
太原郡也是因為如此,沉澱下來的商人的氣息太重了一些。
斐潛並非鄙視商人,也不是所有的商人都不愛國,就像是士農工三個類彆裡麵也同樣會有叛徒一樣,有時候更多的是人心人性,而並非單一的類彆就能一概而論的,隻不過是因為商人一直以來都是計算得太多太精明,所以往往都會被利益所驅使。
人都是有缺陷的。
就像是河川,也不可能所有地方都十全十美。
疏勒河固然美,可是在綠洲之外,就是一片荒漠。
有光,必然有影。
有正大光明走申報的,也就自然有偷雞摸狗走私的。
賈詡在玉門關清理往來往來商貿文檔,必然會找出一些鼠狐刨出的坑洞。
這些坑洞,對於西域,就在河西。
對於北域,就在晉地。
明末之時,晉商走私,漢奸走狗,毋庸置疑。隻不過當時徽商浙商也同樣在走私,至於為什麼都看著晉商臉上身上黑,那是江浙一帶後來當官的多,做兒子的總不能往老子的臉上抹黑罷?所以漢奸商人的帽子就隻能是晉商來戴,誰讓晉商確實也乾過這些事,而且後來當官的沒江浙多呢?
所以要堵坑洞,找出刨地的老鼠和狐狸,當然就需要熏一下……
沒有任何功勳是天上掉下來的,也沒有任何信任是平白無故生出來的。河西之地,斐潛準備動手架上火了,而晉地麼,不知道崔厚崔均能不能堅持得住這一次的煙熏火燎?
往日的情誼可減一時之罪,卻不能免除一世。
路要怎麼走,就看崔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