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思定啊!』
楊彪簡直是痛心疾首,眼眶都有些發紅,『弘農百姓何辜?!天下百姓何辜啊!』
一旁的楊修也是麵容有些扭曲。
弘農這幾年容易麼?
楊氏上下這幾年容易麼?
這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一點點局麵,在賭桌上東扣西摳的一點籌碼,眼見著就要化為飛灰!
問題是,還不得不賭!
當然,現在的楊彪會喊著『百姓何辜』,至於當年他將弘農壓上牌桌的事情,就基本上忘記了,反正人都是要向前看的麼,怎麼能抓住過往的一些瑣碎小事就不放呢?
很明顯,如果東西雙方一旦開戰,率先倒黴的,就是弘農,就是雒陽,也就是楊氏。
而現在就到了楊氏下注的時間……
不下注也不是不行,但是很顯然當東西兩邊推出賭注的時候,就會順帶也將楊氏的籌碼吞噬進去,到時候根本就說不清楚究竟原本屬於誰的籌碼了,畢竟籌碼上麵又沒有刻楊氏的姓名。
在沒有開戰之前,主動上繳籌碼,說不得還能獲得一些戰後的利潤分配。
可問題是,這是個火坑。
火熱,滾燙,最底下噴著岩漿。
不管是楊彪還是楊修,都還沒有修煉到炎魔的程度,不能以岩漿為家……
『父親大人,』楊修叩首道,『不如……孩兒再入關中為質!』
對於楊修來說,關中就是火坑。他的家傳之學,其實已經偏向於山東的微言大義方向上了,和長安的青龍寺的方向並不一樣,所以真到了長安,即便是想要做一個名流磚家什麼的,都是搞不太起來。
成為不了名士,也就連最後的一層護身符都沒有,旁人想要怎麼捏就怎麼捏。更何況之前楊彪舍棄了關內話事人的身份,將隴西出賣,使得西羌戰事糜爛,要說關中隴西沒有些人和楊氏有些小齷齪大仇恨……
就連驃騎實際上和楊氏都有仇,這也是楊修之前在長安呆不下去的一個原因。
楊彪沉吟許久,然後緩緩的搖了搖頭,『即便是為質……也是無用……』
質子,不算是什麼新鮮事。
『質子』與『和親』,似乎是一體兩麵。
中原王朝與周邊少數民族處於對立統一的關係。雙方雖然時有戰爭發生,但在更多的時間裡,他們都需要一個安穩的環境去休養生息。為了維護這難能可貴的和平,中原往往是選擇和親,而周邊的少數民族常常派出質子表達親近臣服之意。
楊修想要再為人質,可是……
質子常常是為了表現臣服的忠誠,就像是『策名委質,貳乃辟也。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數矣。』臣服者和效忠對象所建立的這種以忠誠為基礎的人身隸屬關係,成為了周朝乃至春秋戰國時期的一道風景線。
這個時候,人心還沒那麼複雜,或者說臉皮還比較薄。
到了漢代的初期,漢弱而匈奴強,所以便是和親為主,等到漢武帝收拾了一頓匈奴之後,匈奴也就漸漸的覺得『今事漢則安存,不事則危亡』,開始遣送質子入漢。
在李廣利征破大宛國之後,周邊的小國也是嚇壞了,紛紛讓子弟入質漢朝,長安城內的西域質子數量一度達到頂峰。而後的封建王朝,也並沒有突破漢代質子製度的羈絆,兜兜轉轉都是萬變不離其宗。
楊修的想法很美,但是同樣也還是有一點稚嫩。
楊彪搖頭說道:『若是你入關為質,那麼為父就隻能死戰於雒陽……而且,還未必能保全楊氏……』
『為什麼?』楊修的意思是他既然為質子了,那麼關中就必須多少出些兵馬什麼的來保證雒陽的安全,但是他稍微思索了片刻之後,臉色就變得蒼白了許多。
因為他……
不值。
龐統有大把的理由來拒絕為雒陽提供支持,甚至在楊修還沒想到要去當質子之前,龐統就已經燒了兩個倉廩,搞得長安好像是兵荒馬亂一般,再這樣的情況下,楊修若是強硬的要什麼派出援軍,恐怕在長安的所有人都會像是看傻子一樣的看著楊修。
即便是不講人情,單從戰略的角度來說,長安守著函穀和潼關即可,又何必在雒陽上費工夫?
函穀淪陷,雒陽必然不保,潼關淪陷,長安就是危險。
所以楊修去長安,不管是當質子,還是去求援軍,結果都是一樣。
雒陽會在曹軍的第一輪,或是第二輪的進攻當中淪陷,楊彪要麼就是必須臣服於曹操,要麼就隻能是死在雒陽。而楊彪投降曹操,楊修則在關中,看起來似乎很美,不管哪一方勝利,最終都能保存點籌碼,但是實際上是最差的選擇,因為不管是在哪一方的人最終存活下來,都不可能得到後續的重用。
那麼質子的意義又有多大?
頂多類似於投降輸一半,而且再也沒有上桌的機會。
在楊氏麵前,最好的選擇就是戰事展開的時候,徹底的倒向一方,然後才能分享勝利的果實,當然也要承受戰敗的風險。
選斐潛,還是選曹操,這是一個問題。
……╭╭╯……
大河以北。
冀州地麵。
同樣的問題,也擺在了曹軍麵前,但是和楊彪楊修不一樣的是,這些曹軍已經沒什麼好選了。
大堆大堆的曹軍人馬,正在拔營而起。
曹軍其實也秉承了大漢常用的顏色,紅黑為主,皂青色的麻布袍,熏黑或是漆黑的盔甲甲片,然後在鎧甲之下是黝黑和灰黃的皮膚,構建成了一個並不是多麼雄偉的大軍。
在這些兵卒之中,最為精銳的,也是最為嚴謹的,當然是曹氏和夏侯氏的直屬部隊。
而中軍之外的營地之中,就有些不夠看了,很多都像是直接拉扯而來的各地民夫,老弱病殘,混雜不堪,不管是行走還是陳列,都不成什麼樣子,就像是在黃泥裡麵的爬蟲,麻木且毫無生氣。
這些郡縣的民夫,基本上都是用來作為轉運糧草所用。
人的悲喜,各不相同。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兵卒也是人,民夫也是人,但是在曹軍之中,特彆是夏侯中軍直屬的夏侯兵卒而言,就像是對待不同的物種一樣。
持著兵刃的,或是馬上,或是馬下,都更像是人。
說笑著,走動著,發出類似人的聲音,走出了人的樣子,看起來像是一個人。
而手中空空的,就隻能是匍匐在地上,麻木且僵硬的挪動的腳步,偶爾會發出一兩聲簡短且痛苦的呻吟,更多的時候是一聲不吭,像是一頭牲畜。
對於這些像是牲畜一樣掙紮的民夫,這些精壯的兵卒不僅是視若無睹,根本不會有人上前幫忙,甚至還會偶爾叫停下某些民夫,然後將原本是兵卒應該承擔的一些器物,直接扔到了這些民夫的背上。
站在營地之中雜物箱子之上的文吏高聲喝道:
『好好乾!彆偷懶!』
『活都在那邊!不會自己少掉!你偷懶少乾一點,彆人就要多乾一點,你的良心不痛麼?』
『都努力一點!努力才能有飯吃!不努力,就是什麼都沒得吃!』
大量的糧草和物資,集中起來,然後分配下去。
無論何時,夏侯惇都是曹操的後援中心。
現在也不例外,很多物資都會集中到了夏侯惇這裡,然後再由夏侯惇根據戰略上的安排,提前布置,或是後續發放。
曹操麾下的是青州兵,是屬於正麵作戰的兵馬,而夏侯惇手下的人馬,或者說夏侯氏家將大多數承擔了類似於曹軍手下的憲兵隊一樣的角色,不僅是控製著普通兵卒,也針對針對於為了曹軍所服務的這些民夫,每個人都有一定的生殺予奪的權柄,也就自然漸漸的漿養出來一種傲然之氣。